因为昨晚和石元启多喝了几杯,墨宸今天早上起的晚了些。
他一进公衙大堂,就觉出不对头来,每个人都安静极了。右少卿宗秀的脸上,是墨宸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看起来异常陌生。
鲍有正告诉墨宸,淮水道下游门闸附近,渔民的网缠裹住了一具尸体,是司丞崔显的。
有史以来第一次,狴犴司要来查自己人的死因了。在死者父亲的恳求下,狴犴司决定:接手这件案子的吏员,将由众人共同推举。
崔显的父亲崔筑,在廷尉署担任廷尉正,他当值的公廨,就在狴犴司隔壁。
最后,案子落在了墨宸和申文杰手里。
宗秀亲自带他俩来到了验尸的那间大厅。仵作褚庸和一名录事的掾史早已经等候在那儿。
褚庸已经七十岁,退出这个行当多年,但这次,崔显的父亲花重金再次把他从乡下请过来。
崔显活着时的身长近九尺,现在因为长时间泡在河水里,身体更显得庞大,即便他已经无声无息,摆在案台上仍让人觉得有些压迫感。
他的靴子不知去向,发髻也散乱开,里面夹杂着水草和泥沙。
墨宸脑中浮现出至日假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刚买完馃子的墨宸和匆忙回衙的崔显撞了个满怀。这个独来独往痴迷于查积案的大个子,从此再也看不到他热火朝天的身影了。想到这些墨宸心里一阵难过。
宗秀的脸绷得紧紧地,“崔筑大人已经同意剖尸查验。这是需要下很大决心的。崔显是我们狴犴司最勤奋尽职的司丞,你们二位要竭尽全力找出真凶,早日为他报仇。我这两天抽不开手帮忙,但会在散衙前赶回来,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留在那时问我。”
……申文杰情绪一时难以平复,目送宗秀走了很远。而墨宸则两手撑着案台,默默地看着上面那张双眼紧闭的脸。崔显是家里唯一一个嫡子,父亲和祖父都在刑狱处任职,堪称三世刑官……
仵作上前除去了崔显身上的衣服,露出灰白的皮肤。
“从尸体状况上看,死了有一天,但像这种天气下,可能已经超过一天了。”褚庸走到尸体另一边,“我们看看他的背面。”
墨宸和申文杰上来帮忙。
“死者全身较明显的伤口共有七……六处。”褚庸指着尸体背部一处解释说,“这处事实上和前面胸部是贯穿伤。所以应该算作一处。”他们重新将崔显放平。
“这是致命伤了吧。”申文杰说。
“未必。”褚庸切开崔显的皮肤。
“剑从后面把他刺穿了。”墨宸说。
“是的。”七十岁的褚庸眼睛仍然很毒,“你们看,凶器刺到了一部分肺脏,但没有伤到大血管,所以还不足以杀死他。
“……手指少了四根。”申文杰不经意一个低头,看到了崔显的手,感到一阵触目。
“结合他头顶上的伤口能够想象出,他当时或许本能地用手去遮挡劈来的剑。”申文杰下意识地做了个抬手的动作。
“好像是……刀。”墨宸说。
“没错。”褚庸有些惊讶,“这可不太容易看出来。刀劈下去后在头顶卡住了,头骨伤的很重,但人依然没有死。”
“攻击他的人不止一个。”申文杰说。
“很有可能。但崔显很高,正常情况下,从这个角度对他造成这种伤害几乎不可能。除非死者当时是摔倒或者跪着的姿势。咱们看看他的两膝或脚踝就明白了。”褚庸他们看向崔显的双腿,果然有淤青,“看这些擦痕,他有可能受伤后被人拖行过。”
墨宸心想,可能袭击他的地点中途有过更换,于是问道:“这些擦痕是死后还是之前造成的?”
“都有,”褚庸说,“看脚上这些,还有膝盖周围。像是某种钝物划伤,或许是树根、石子之类,因为不规整,所以可能是崔显在躲避或挣扎中造成的。而小腿外侧的划痕很长很整齐,说明崔显这时已经死去或失去了反抗能力。
“下腹这一处……看起来很严重,但也不致命。”褚庸将花白的头凑近看,“肠脏虽然露出一些,但没有溢到体外,肠管也没有破裂。至于肩甲这处……”褚庸往伤口倒上一些水,冲干净上面的泥沙,“这是短矛等刺戳类武器造成的,胛骨被穿透了。但这一处也不至于让人立刻死……”
“他是被折磨死的……”申文杰两手不自觉地攥了下拳。
“他受了很多罪,但这未必是直接的死因。”褚庸转过身去拿他的骨锯,“细碎的擦伤太多,我觉得的他一直在拼命反抗。有可能还伤了对方呢。”
“当然了,崔显性格要强,他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墨宸低声说。褚庸要把尸体剖开了,他要看看直接造成崔显死的原因。
“光从兵器上看就至少有三种,所以围攻他的人绝不是一个。”申文杰说。他俩趁这个空档讨论起来。
“凶手可能武艺不精,至少做不到一击致命。”
“难道是一帮普通的混混吗?”
“普通?”墨宸冷笑一声,“从他们胆敢袭杀狴犴司司丞这一点来看,就不再普通了。”
申文杰觉得两手冰冷,“崔显是我们中最与世无争的人,除了查案从不与人交恶。谁这么存心费力要杀他呢。”
墨宸听到这话后,回头看了一眼。“既然他只关注案子,那凶手或许还得从案子里找。”
“崔显一直在查往年积压的案子。我们好好捋一下,弄清楚他这段日子在办理哪些积案。”申文杰说。
背后传来工具碰撞的声音。他们转过身一起上前查看:尸体的肺脏里积了不少泥水。他是淹死的。
褚庸一边收起工具一边说:“凶手们在崔显还活着时,把他扔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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