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处置
如果刻意忽视掉腿上的疼痛和自己面目的憔悴,那伍韶川这一休息可以说是休息了很久,他真是累的一闭眼就能立马睡过去,睡也睡不踏实,梦里好一阵歹一阵,总是没有能让他彻底开心的事情。之后再一睁眼,他就又回到了和无数个‘张茂英’打仗的日子,这些日子,都一概名为‘现实’。
他睡了很久,却也没有完全睡熟。再者,这残阳本来就已经很残了,再晒也晒不了多少时候,伍韶川就一个人坐在外头,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这天就完完全全地黑了下来,就又是说忙不忙,说闲不闲的一天。
这几天伍韶川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只是命令底下的士兵们滚去歇息,再一日日地清点着子弹和尸体,把物资和枪械都分开来安置,最后就是将那些没有名字的有名字的尸体都得好好处理了。
说是处理,其实还是有很多死尸没来及埋掉,伍韶川嫌一个个挖土坑挖的太慢,便叫翁玉阳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兵去扛死人,等全部扛到同一块平地上,并且那些死尸都堆成小山了之后,再叫他们一圈圈地泼上油,通通烧了个干净。
烧干净了死尸,可真是给伍韶川省了不少麻烦,也给他减重了不少脂肪。伍韶川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人死了,烧起来的那股味儿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既不像烟熏也不像烤肉,就是纯属恶心,闻一下十天半月都不想吃肉的那种恶心。
伍韶川一想起烧死尸的场景,就仿佛记忆犹新,坐在那张可以折叠的凳子上,他还是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地唉了一声,肚子是饿了,可完全吃不下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吃到东西。
他这些天是眼瞧着就见老,明明也就快三十的人,但一上了战场就迅速的老,老的所有平时藏的好好的皱纹和暗疾都一点一点地翻到了明面上,让他自己都防不胜防。
不过他现在在南宁,身边除了个阴阳怪气的翁玉阳,就是那些只知道抢钱和抢女人的蠢蛋,蠢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给个女人就心花怒放,给点小钱就肯为你卖命。
这么看来,伍韶川现在在南宁,倒真是不必担心自己的形象问题。
他只要在回到天津前,把自己好好捯饬捯饬,好好地把身子骨和皮相养回来一点,别叫小妖精看出他明显的老了,沧桑了,那就行了。
换个角度想想,伍韶川觉得自己憔悴一些,其实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这代表着他很有责任心:但凡他不打好这场仗、不打个踏踏实实的胜仗,他就不能发自肺腑的高兴,且还得这么一直‘老’下去。
这么一看的话,他好像的确是和军阀这一职业有着不解之缘——又是一表人才,又是这么的富有责任心,并且在打仗的时候,不是放火就是杀人,堪称四项全能。
真是称职极了!
伍参谋长在这片空旷无垠的土包边上思绪万千,又是想着腿,又是想着人,一会儿是叹气,一会儿就是哈哈大笑。
就着手里的小小油灯,翁玉阳拿着已经洗到发白的军裤,从斜斜的土坡上缓缓地走近。走到半当中,却是人未近,声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那个上司准是又在发神经了。
翁玉阳阴阳怪气,不爱说话,倒也不在乎干不干净,一身副官的衣裳足以穿遍四季,但伍韶川不行,他是无论何时何地,除非真到了山穷水尽,没水洗澡的时候,才肯放低这最后的底线,不然,就是该洗的衣服还是得洗,该搓的裤子,还是得搓。
他走到伍韶川跟前,低声道:“参谋长,衣服都洗干净了。”
翁玉阳站着低头,伍韶川坐着低头,这就很方便让翁玉阳看清自己上司的表情,还有他那条不怎么自然的左腿。
这些天的风都是劲风,刮起来都夹带着沙尘和土,随便一个照面打上来,就能眯的人睁不开眼,伍韶川是胡茬和黑眼圈一起被刮出来了。但这个翁玉阳不知怎的,任他狂风暴雨,伙食不全,身板照样是该厚的厚,该长的长,伍参谋长连坐着都能看出,这翁副官大概是回了趟老家,跑开了架子,身高居然又往上长了几公分。
再高一点,就可以转职去做门神了。
因为军装被洗了,伍韶川这会身上就穿了件挂了丝的棉衣,棉衣外头是件呢子的马甲;下边则是和老元帅在天津时同款的老爷裤,裤管宽宽大大,走一步粘一层灰。
伍韶川答应了一声,还是揉着眉心,没有抬头,没顾着翁玉阳,只顾着自言自语:“这仗一天不结束,我就一天不能回天津,不回天津,我那个督察怕是就要被别人顶了,恐怕连她也得跟着我这个废人遭罪,唉........”
翁玉阳听了上司这一通废话,突然感觉晚上有点起风了,便从手上那堆衣服中拿起一件洗好的毛毯,又叠了两下放在了伍韶川的腿上,叠完后就光站着,不说话也不走。
他这番动作,倒是把伍韶川从自言自语的神游状态中给拉了回来,不光拉回来了,伍韶川还难得地没有冲翁玉阳发火,而是破天荒地关照了一声:“嗯,辛苦了。”
翁玉阳点点头,神情中有点受宠若惊,可受宠若惊之后,他还是不走。
难得翁玉阳会这么不识时务,伍韶川没觉得有多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腿现在不方便动,唯一方便的,就只有上半身。伍韶川现在轻易动不了左腿,于是稍微挺了挺身板,把眼睛对上翁玉阳,同时眉心一并皱起:“怎么,还有事?”
翁玉阳做了很大的思想准备,和许多的设想:他想这事如果成了,那他就是功臣,如果不成,那么下场也很简单,被伍韶川拿枪毙了脑袋,再像之前那堆死人一样,被烧的干干净净。这些下场都是很简单就能想到的,但翁玉阳不能不赌这一次,他必须要花最短的时间,得到伍韶川的信任,才能接着做下一件事。
他本想站着说话,但一想自己上司那个容不得人、和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是很识相地屈了膝盖,屈到与伍韶川同一水平线之后,才开口道:“我昨天,看见有人往您的茶里加了东西。”
翁玉阳这句话可真是出乎了伍参谋长的预料,伍韶川单挑了一边的眉毛,语气充满了疑问,仔细听的话,甚至还有点笑意在里头。
他看着翁玉阳,先是看,再是笑,叫人不知道他是信,还是不信。
“哦?”伍韶川干笑了一声,笑不达眼和眉峰藏刀都同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把膝盖上的那块小毯子往上挪了挪,又换了个姿势,换成了居高临下地看着翁玉阳,一边说还一边用手轻轻拍翁玉阳的脸:“人家真要给我下药,那还能让你知道,你他-妈的是把自己想的太聪明,还是把除了你以外的人都当成傻X?把老-子也当傻X!?”
拍到最后,伍韶川正反就是两记耳光,把翁玉阳的脸一打就是一转,恶狠狠道:“老-子知道不是你干的,可你也少在老-子面前耍小聪明!”说完,又用完好的右腿踢了一脚,正踹在翁玉阳的心口上:“给老-子死开!”
然而翁玉阳受了两个极重的耳光,还是没有乖乖的死开,而是硬邦邦的半跪在地上,像是正在接受伍韶川的刑讯逼供一样,道:“那罐茶叶里好像掺了些东西,我和其他几个副官这几天也喝。”翁玉阳见伍韶川表情开始认真了,便继续沉着道:“但我们都没有什么较大的伤口,只是一直烂了好,好了再烂。”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伍韶川的眼睛,见参谋长还是盯着他,那股气压时刻不散,压得他几乎要投降。
可就是这样,翁玉阳也还是不慌不忙,语气稳如磐石:“小陈管所有人的饭,泡茶的东西他没那个闲工夫去做,只有生活在南宁边郊的人,才知道哪里有什么草药.........”
伍韶川听到这里,眉头已经松了下来。
翁玉阳想的是什么,他很明白。
“行啊”伍韶川对着翁玉阳,半晌后,才幽幽开口道:“你想要个表忠心的机会,老-子给你。”
“反正老-子这条腿多半是瘸了,平日里也不能缺人伺候,你这条狗算是赶上好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个人了。”说完,他用脚尖戳了戳翁玉阳的脸颊,笑着道:“不是想要表现吗,去,把那个姑娘、还有所有在巡逻的士官,连带着几个团长都叫来。”
翁玉阳闻言抬起头,就看见自己的上司眼睛里闪着不知名的光。
伍韶川的脸在黑夜中晦暗不明,只是听出他在笑,并且估计那样的笑法,一定能笑出了两条深深的鱼尾纹。
翁玉阳听着听着,浑身就有点发寒。
但因为早有预料,甚至已经叫他预料到之后自己,以及那个姑娘的下场了,所以翁玉阳的脸上还是很平静,还是没有哦任何破绽,叫伍韶川看了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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