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照顾
事实证明,原来长得再精神再有体面的人,一旦落魄、落难了,那打回原形都是轻的,更有甚者,连人都给饿脱相了,为了碗清粥小菜就能丧失大部分理智,差点饿的连人都认不得了。
但我说过,我早就对伍韶川放低了很多要求,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很多我原有的底线,他活着的时候,整个人才是丰满的,立体的,是可以把我供起来哄我开心的。但要是伍韶川真的死了,那就只剩下一张什么都没有用的人皮,估计风干当了腊肉,都不会有人去啃一口。
我很庆幸自己依旧披的是梅小姐的皮,而不是路上随便从死人堆里扒下来的村妇皮,前者是光鲜但不安全,后者是安全了又太不光鲜,我这么臭美,当然是宁愿多费点力气保护皮子,也不想披着一张难看的人皮到处走的,那不光是别人看着嫌,我自己就挺嫌的。
清粥小菜不管饱,但聊胜于无,总是能充一充肚子,伍韶川五官和底子没有变,就是黑了不少,瘦了不少,站着就只是一骨头架子,坐着的时候,就是一副可以折叠的骨头架子;原本隔着衣服都能看的出肉,现在隔着衣服都嫌衣服宽宽大大,大概起码饿了有十来天了;对于伍韶川这样拿肉拿油堆起来的硬身板,单单十来天不沾荤腥,那基本上也就和高僧辟谷,再活活坐化而死没什么区别了。
他的脸应该是故意用泥土糊的那么脏,生怕露出一点端倪都能让翁玉阳从乞丐堆里扒拉出来,到时候不光清粥小菜没了,大概连上路饭都吃不了一口,死都不能死成个饱死鬼。
离杭县不远了,那步子也就可以缓下来了。我现在身上掰颗扣子都能换钱,自然也住的起舒适的驿站,是以伍韶川在夜奔了足足十五天后,终于能重新过上吃饱喝暖,以马代步的生活了。
反正我的旗袍都是之前他找了老裁缝来帮我做的,首饰也是伍韶川出门见着好看的就买回来的,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本质上还依旧是借我的手花他的钱,虽然看着是很有情有义,但我是真的无所谓,实在不行,那我再给他找个不怎么危险的古墓,让他再刨一遍就是了。
伍韶川在久违的大床上睡了整整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一大早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人生真是太长了...........”
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天里头得出的最有意义的一句结论,我没有骂他早上发神经,而是颇为认同的点了头,表示深有同感,他是人,但觉得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实在是太可怕了,多来个几次,他大概就得活不下去,或者嫌弃自己活得太长,还不如死了得了。
伍韶川说完第一句后,紧跟着后头就来了第二句
“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这我倒是很意外,于是好心地拿了一杯温水送到伍韶川的嘴边,一边给他灌水润喉,一边问:“怎么,你居然还想有下一次?还嫌这仗打的不够难看,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伍韶川没有摇头,而是说:“我被算计了。”看样子,还是对那个没有到手的督察念念不忘。
不过念念不忘也得有念念不忘的本钱,他如今面色土黄,眼睛里头的血丝不多,但一根两根地久久不退,看着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我派驿站的老伙计去街角随便寻了个老中医过来,撩起伍韶川的衣裳做按右按,又接着看了下他的舌苔,说是饿出来的,现在胆囊好像有点炎症,不过也不是很厉害,只要不是伤及到了心肺留下病根,那就都不要紧。之后老中医还说,如果有钱的话就买点西药,没钱的话就天天喝点新鲜的鸡汤,再和着容易消化的面疙瘩往下咽,不出半月这人就能好。
这下好了,小黑是不提了,她能老老实实呆着等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再多的我也不求了;而跟班姐弟俩是只能偶尔能出来跑腿,长期见光也不行。
得,伍韶川算是得了好报了,他供了我一年的吃穿住行,一年的好吃好喝,结果现在,我一个千年没有干过苦力的老妖怪,这回还得屈尊降贵,伺候起他这么一个凡人来了。
别说,难得照顾一回,还是很有意思的。
好歹看着伍韶川的脸颊一天天的鼓起来,一天天的充实着那副骨头架子,看着他这么一个快饿死的人慢慢地又变回从前那个顺眼的伍韶川,其实还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哪怕这回他受的打击有点大,皱纹和法令纹都逐一加深了很多,但还是很标准的一张脸,眼睛的光彩少了,但也还是星眸,眉头虽然现在皱的次数多了,但也还是剑眉。
翁玉阳纵使生了八条腿,那他也不能在半个月就把杭县给包围,况且他现在是老元帅手底下的人,自然是有许多重大会议要开,不开不行,不开的话老元帅就要怒了,怒了不要紧,可万一人家脾气一上来,直接翻脸不认人冲着南宁开了火,那南宁的那位高人,大概也要拿翁玉阳出气了。
想明白这点,伍韶川和我也就不怎么慌了。
是以我和他在这家小小的驿馆过了一段很是热闹的时光。
热闹是我觉得热闹,大多数时候,都是伍韶川默默地躺在大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我念叨着天津的那些破事,朱常德听说是快不行了,在之前他就散尽家财做好人好事,可不知是他的手太快还是散的钱不够多,总之现在把钱全都捐给了北洋政-府都不顶用,朱常德求到了从前施恩过的顾大老板那里,结果吃了顾大老板就请了他两顿丰盛的晚饭,吃的朱常德窝了一肚子的气,回去就中风了。
还有龚师长,那更惨了,我和涂修文走得那天龚师长就莫名其妙地横死在了家里,死因还不怎么好听,毕竟是死在姨太太的身-上,总不能说人家是被翁玉阳给私底下安排的‘*****’吧?
这些伍韶川都没什么反应,唯有我无意间提到翁玉阳的时候,他的嘴角会无意识的抿一下,嘴巴里嘟囔着很恶毒的话。
估计都快恨死了。
但其他的时间里,伍韶川还是很体贴的,肚子饿了自己会叫伙计弄饭上来,口渴了就尽量自己去倒水喝,只是他的左腿实在是不能动弹的太厉害,而且一动弹就要流脓流血,那骨头都露出来了一小截,看得我是心惊胆战的。
他现在这副样子,多半也是跟这条腿有点关系。
我其实有办法给他治,但我现在不说。
等伍韶川身体好些,人也不再沉默寡言的时候,我会给他一个‘惊喜’的。
有时候伍韶川胃口大多喝了半碗面疙瘩,我也会趁机装作无意识地问他:“哎,你那个捡的小姑娘呢?怎么没带上一起跑?”
然后这时候伍韶川没有怎么心虚,反而会露出一点苦笑,跟我说那个姑娘原本是为了老程准备的,可惜没有用上,人就为了掩护他被翁玉阳给抓了,死得那叫一个惨。
听他那意思,还想等以后东山再起了,再找几个和尚给人家超度一下。
我一听那个姑娘没了,开心倒是不至于,只是没有想到这人没的就这么快,几乎都没有熬过五六个章节,就这么死了,死得也太快了。
可见这生而为人啊,也得看时运,生在乱世,就算生养你的是个富贵人家也没有用,早晚都是要散的;若是生在太平年间,生到了一家贫农家里,那还是没有什么用,人家照样是富贵,你照样是饿死,死前说不定还会想,要是能早点投胎就好了。
我和人不一样,倒是可以一直活下去,只是活得也很无趣,更不能想投胎就投胎,连排队过奈何桥的资格都没有。有时难得碰上有趣的人,也互相慰藉不了多久,如涂修文,年幼就被赶下山,一个人顶着全门派的仇恨讨生活;又如阿荷,为人宽厚没心眼,可就因为和一个老妖怪扯上了关系,所以到现在都只能孤零零地挂在枇杷树上,到现在还不能去投胎。
还有现在的这个小黑,她大概是遇到我之后,下场最惨的那个..............
我都懒得数了。
所以归根结底,不是我不想活的好,而是上天不让我活的好。千年的妖煞躲过了天雷、躲过了世上一切妖魔鬼怪,就是躲不过孤独。
哪怕有的时候不孤独了,那也是一小会儿。
毕竟人总是要死的,和我亲近的,和我不亲近的;喜欢我的,和不喜欢我的,都是要死的。
我也很想死。
但很可气的是,我就是死不掉。
除非有什么人趁着我不注意,把手直通通地伸进的我的肚子里,再用三位真火一点一点地烧化我的丹元,不然我就是死了,也能靠着天地精华,和山瘴鬼沼,再一次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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