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梓一走就是七八日，说好的‘速归’竟慢慢变得遥不可期。从最初满怀信心的等待到现下的忐忑不安，半莘的心路历程可谓是起伏颇大。

　　不过，无论如何，日子依旧还是得过。

　　空气已经慢慢变热，走路开始变得懒洋洋，心形儿的蒲扇摇啊摇，摇啊摇，一不留神儿就快摇到了端午。

　　萝卜趴在柜台上有气无力的拨弄着算盘，小脑袋耸拉着恹恹欲睡的样子。半莘半躺在美人椅上，红色的裙摆落到了地上，手上捏了一个话本子，貌似专注的看着。

　　但萝卜却知道，主人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别说翻页，就是眼睛珠子都没转动过一下。

　　都是昔梓，说话不算话！

　　她心下恨恨，却又开始思念。

　　这人在的时候，你不觉得他重要，他不在了，才会发现他依旧可以不重要，但是他的饭菜点心却很重要！

　　最近萝卜做的点心，半莘都不怎么吃。

　　哎……

　　萝卜叹了一口气。

　　尽管早就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但是还有一点小忧伤。

　　明日是端午节，按照凡人的习惯应该吃粽子，萝卜看了看外头高升日头，决定今日包几个角棕试试。

　　或许，吃了粽子，昔梓那个大混蛋就回来了！

　　于是就去后院，把早上买好的粽叶和糯米等物什搬到了门口，一边回忆着菜市大妈给她示范的手法，一边跃跃欲试。

　　正鼓捣的开心，冷不丁的，扑簌簌一只青鸟落到她头顶，她哎呦一声，将其捉下来。

　　顾不上被抓的乱糟糟的头发，她就高声喊道，“主人，青鸟！”

　　半莘放下书，用袖子压下去一个哈欠，走了过来。

　　就看到萝卜脸上手上湿漉漉，还沾了几粒糯米，头发也乱七八糟，篮子里放了几个看不出形状的粽子。

　　居然还能认出是粽子，这姑娘眼力委实不错。

　　她说道，“哥哥来信了。”

　　接过青鸟，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似乎无论什么事情她都提不起来兴致。

　　不过，等一目十行的看过信，就瞬间有了精神，嗯，是被惊吓的。

　　冥王去了青丘！

　　冥界出现了灭灵黑气！

　　半莘十分诧异，这么说，冥王前段时间根本没去凡间，是在处理灭灵黑气的事情？

　　难怪，在无间地狱遇见时，总觉得冥王比起以往还要冷淡沉郁许多，却原来症结在这儿。

　　任谁遇上这种事情，怕也轻松不起来。

　　萝卜看她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断，只抱着奇形怪状的粽子进了厨房。

　　还有好多粽子没包好，她要接着努力。萝卜坚定的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出最好吃的粽子让主人高兴起来！

　　……

　　昆仑的厨房里，萝衣也在专心致志的包粽子。

　　一个个小巧玲珑的角棕整整齐齐摆放在盘子上，粉白的指尖上下翩飞，白色的胖乎乎的糯米落入青色的粽叶，动作轻快又娴熟，不多时就包了整整两大盘，一个个均用红线绑好，十分雅致。

　　腓腓晃着尾巴蹿进来。

　　“小衣，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呀？”他脆声说道，一边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她的手。

　　“脏。”萝衣推开他。

　　她的手还湿着呢。

　　腓腓已经看到了排列整齐的粽子。

　　他跳上桌子嗅了嗅，一股叶子淡淡的清香钻入鼻尖，倒不像是食物的味道，又绕着转了两圈。

　　好奇道，“这是什么？”

　　“粽子。”她说道，“还没好，你别捣乱。”

　　收拾好了剩下的叶子，萝衣洗了手，从蒸笼里把沙棠糕一个个夹了出来摆盘，又装了两盅桃花羹一起放到了篮子里。

　　她揉了揉腓腓脑袋，吩咐道，“送到开明殿去。”

　　腓腓馋死了，伸长脖子，看见蒸笼里还有好些，知道萝衣是给他留的，于是心满意足叼起篮子走了。

　　开明殿内。

　　一白一玄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均是望之不俗的容貌，白衣清冷，玄衣邪魅。

　　可此刻，这二者眉眼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凝重，大殿里的气愤很压抑。

　　“所以，你是为了灭灵黑气而来？”陆吾皱眉。

　　昔梓剑使的身份确实让他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除了他，还能有谁可以和离舒上神这般相似？

　　他更多的是惊讶于昔梓居然会隐匿在一个人间小店里，还和青丘的小帝姬关系匪浅。

　　以为昔梓不过是想看看离舒上神的故居而来，陆吾特意把他安排到了离戟殿。

　　他在里面一呆就是好几日，出乎意料的，一出来居然就和他提起了灭灵黑气。

　　灭灵黑气，阴邪至厮。

　　他终究是害怕惨了这个东西。

　　西王母离开，众神陨灭，萝衣沉睡……一切的不幸都是从灭灵黑气开始，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所重视的一切灰飞烟灭。

　　多么无力，多么苍白。

　　“灭灵黑气，你该知晓，我无能为力。”陆吾说道，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

　　“我知道。”昔梓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个世上，除了我，也只有你还记得他们。”

　　陆吾看了一眼外面。

　　很安静。

　　清丽的仙山昆仑真的太大了，那怕有了萝衣，依旧空荡的令人不习惯。

　　“是啊。”他感叹说道，“只剩你和我还记得。”

　　其他的人，看到的都是不过都是他们留下的东西，只有昔梓和他，还记得那些生动的过往。

　　昔梓苦笑，“冥界也出现了。”

　　“冥界？”

　　陆吾有点意外，他以为他会说青丘的黑气谷在扩张。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过程极其缓慢，但是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

　　“嗯。”昔梓点头，又说道，“青丘的黑气谷我也去过，灭灵黑气的力量在变强，你应该猜到了。”

　　所以，眼下，能够吞噬六界的黑洞由一个变成了两个，还在压制下不断变大。

　　那又怎样，他们除了看着，根本别无他法。

　　陆吾苦笑。

　　“不，还有一个办法。”昔梓骤然说道。

　　“什么？”陆吾以为自己听错了。

　　昔梓正要解释，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精致小少年推开门，伸了个脑袋进来。

　　脑袋上有两个尖尖的耳朵，是腓腓。

　　他笑嘻嘻的拎出篮子，说道，“上仙，小衣让我来送糕点，我还拿了酒窖的桃花酿。”

　　一碟子沙棠糕，两盅桃花羹并一壶桃花酿摆着了玉石桌上，散发出淡淡糕点香和清冽酒香。

　　腓腓放好，没有丝毫停留就高高兴兴的蹦跳着离开——他很忙的，得赶着去吃自己的那一份点心呢！

　　昔梓才接着说道，“三十四万年前，灭灵黑气初起，万法无用，生灵涂炭。上古众神慌乱无措之际只得燃烧灵魂动用本源之力去净化黑气，又用身躯重塑山川河流才使六界幸免于难。”

　　陆吾微微颔首。

　　这些他都知道，也悲伤。

　　昔梓顿了一下，脸上不知是喜是悲，“不过，只除了一个神。”

　　陆吾愕然，半饷才道，“谁？”

　　居然还有神，不是因为灭灵黑气而陨灭么？

　　“四季女神晏曜。”他淡道。

　　这个世上，只有他知道，还有一个神是可以重回这六界的。昔梓这些年一直在想，自己的出现，是不是就是为了促使那一天的到来。

　　如果不然，众多神器，为何偏偏是知道此事的他，由器化灵？

　　“晏曜神女……”陆吾低低的重复了一遍。

　　众神还在的时候，他还小只是一个看九门的小兽。大多数时候都是和月荥呆在一起，常留下界的神如离舒上神他熟知，但常驻神界的神如晏曜神女他却知之不多。

　　“那个时候，众神都聚在昆仑，忙于对付黑气，而我的主人却在天河路抵御魔族。修罗王翟霖带领数万魔兵来势汹汹……”

　　说起往事，他的眼神变得怀念又复杂。

　　“那一战，血流成河，整个天河路被染成了黑红色。雨下了整整半月，却盖不住冲天的血腥味，数不清的尸块堆在脚下发着恶臭……最后，还能站着的人只有两个，战神离舒和修罗王翟霖……”

　　那一战，极为悲壮，战神离舒以一己之力对抗数以万计的修罗大军。他红着眼杀到最后，早已是强弩之末，佩剑昔邪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旧的一层血迹还来不及擦去新的血液便再次喷洒上去。而修罗王翟霖则明显比他好很多，虽然狼狈却在前仆后继的魔兵中保留了实力。

　　神魔的最后一战，陆吾是知道的。他的记忆力，尽管狼狈，但离舒上神最后还是战胜了修罗王。

　　那一日，从来不下雨的昆仑突然落了雨。

　　离舒上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昆仑的时候，神族只剩零星几个神，后来，为了拯救六界，全都陨灭了。

　　“不，他本来应该在那一战中陨灭。”昔梓再次叹气，说道，“是晏曜神女不放心，一直偷偷跟到了天河路。”

　　恋慕战神离舒的神女，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陨灭在修罗王的巨斧之下？

　　所以，最后陨灭的是晏曜神女，她用尽毕生神力替他抗下这致命一击，付出的代价是魂飞魄散。

　　“难怪。”陆吾若有所思，“那个时候，离舒上神很悲伤。”

　　他以为是在忧心灭灵黑气，如今想来，那通身散发的孤寂的绝望，应当是在痛苦挚爱的离去。

　　下一瞬，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陆吾骤然想到，既然晏曜神女只是魂飞魄散，那是不是说明……

　　求实的目光直直投向了昔梓。

　　昔梓点点头。

　　他说道，“主人陨落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晏曜神女可以重临世间。魂飞魄散，对神而言，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只是那个时候，主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世上最绝望的并不是爱人的骤然离去，而是你知道还有机会让她回来，但是却不得不放弃。

　　战神离舒就是在这样的痛苦，悲伤和绝望中最终选择在天河路陨灭——如果我救不了你，那就让我和你陨灭一处。

　　纵使情深似海，奈何缘淡如水，这个世间的求而不得实在太多。

　　或许是离舒上神的执念太深，所以这强烈的情感都被昔邪感知，那个时候，他开始发现，作为一柄古剑的自己居然可以自主吸纳灵气修炼。

　　只可惜，天河路遍地尸骸，凶煞之气密布，能供他吸纳的灵气实在太少，他花了整整九万年才走出来。

　　他说道，“我自入世，就是带着主人的夙愿而来，只是没想到花了这么久。”苦笑一瞬，又道，“当下有了办法，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子然一身行走六界，就是为了寻花神凤漾当年亲手铸造的聚魂神器——回灵灯。

　　一千多年前，他在东海短暂停驻，碰巧看了一场不算精彩的打斗。

　　那一身红衣的女子，那怕眼底讥诮，脸露冷笑也是极好看的，额间一弯玉色暖玉，映的肌肤越发胜雪，他初时惊艳，后时赞赏——这只小狐狸小小年纪，修为委实算是不错。

　　如果他没看到最后，这就是他漫长生命长河中的一颗小小的沙粒，毫不起眼。

　　可是，他闲来无事，靠在榕树上，兴致勃勃的看到了最后。

　　那只小狐狸输给了那条黑龙，那怕后来拿出来回灵灯，也还是败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关注起这个青丘的小狐狸。

　　陆吾听他说有办法，也大概猜到了。

　　他说道，“你找到了回灵灯？”

　　虽是问句，他说的肯定。

　　毕竟，六界之中，能连神魂都聚的宝物，仅此一件。当年，花神凤漾为了造它，不知道从西王母了磨了多少宝贝去才成功，月荥因为这个事笑了好几年。

　　昔梓“嗯”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寻到的高兴，反而露出一丝为难。

　　“我本来想着，晏曜神女回来的过程太久，并不急在一时……”他苦涩的说道，“直到前些日子，我去了青丘发现了黑气谷，后来又是冥界……”

　　陆吾了然。

　　聚魂确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这个魂还是一个神族的魂。

　　他说道，“眼下，却不得不急。”

　　因为灭灵黑气重临世间。

　　昔梓不再说话，大殿里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是啊，不得不急，只是他不想急。

　　早知道会弄出今天这个局面，他不如当年直接抢了回灵灯，再杀了九尾赤狐血祭。

　　至少那样的话，虽一时不忍，他却不用今下这般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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