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弯月嵌在天上,细碎的星星闪烁,夜风轻柔,老槐树茂密的叶子在淡淡光华下飒飒作响。
物灵阁大门早早掩上了,因为掌柜的昨日才刚回来,受了点伤又很累,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情打理生意。
悉悉索索的声音兀然在屋顶响起,很轻微却清晰,紧接着,浓郁的酒香飘飘荡荡散落在夜风里。
昔梓一个人,对月独酌。
按理来说,刚从冥界回来,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可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拎着酒爬上来吹吹夜风。
这个习惯是刚刚化形时养成的,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神族的记忆,他也是睡不着。
寂静的夜色中,一人一影一月一酒,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把那颗纠结又躁动的不安分的心给静下来。
“大人。”梼杌不知何时爬了上来。
从冥界回来后,他就委屈巴巴的求昔梓别把他锁铃铛里,昔梓鉴于他近来表现不错默默的允了。
昔梓“嗯”了一声,望着月亮不说话,面容沉沉。
梼杌想讨酒喝,可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不敢去触霉头,眼珠子急的咕噜噜转了半天,小心翼翼道,“您是不是有心事呀?”
“梼杌啊。”他说道,“你怎么看这灭灵黑气?”手里的酒坛一扬,酒液摇晃出好听的声响,“说的好,赏给你。”
梼杌咽了咽口水,把正要脱口而出的“不清楚”吞了回去,搜肠刮肚道,“灭灵黑气是万恶之源,比什么妖魔鬼怪都恐怖,但是咱们发现的早,又有克制之法,且青丘和冥界各有冥王和狐王坚守,想必造不成什么灾祸吧。”
心里想着:大人是剑灵,以前的主子是战神,肯定很讨厌这个害的神族灭族的鬼东西,吾这个样子说,应该是合他心意。
就听见昔梓再次抛出来一个问题,似是感慨似是担忧,“如今是青丘和冥界,那日后呢?”
日后?什么日后?
梼杌愕然,过了会儿才呆呆的道,“大人在担心其他的地方也会出现灭灵黑气?不会吧……再说,出现也没什么,来一处压一处虽然麻烦但也可以呀。”
那里是这般简单。
昔梓摇了摇头,灌了一口酒。
梼杌看着酒坛流口水。
试探着说道,“大人,喝酒伤身。”
潜台词是可以分担。
昔梓看了他一眼,他赶忙露出尖细的牙傻笑,于是酒坛被抛了过去。
梼杌稳稳接住,高兴的尾巴翘了起来,陶醉的嗅了嗅,真香!
许久,淡淡的青光亮起,在夜色中格外显眼,梼杌下意识看去,发现是回灵灯。他咦了一声,奇道,“您还没还给半莘姑娘?”
昔梓悲伤的望着灯上起伏的花纹,没有回答他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道,“你知道它的作用是什么吗?”
梼杌摇摇头。
那怕在大人的帮助下,他接受了传承,但对于世间残存的神器他并不详细知晓。
昔梓就自顾自说道,“聚魂续命。”
那么厉害?梼杌来了兴趣,“是不是吾的那些老祖宗们都能救回来?”
这个世上的上古凶兽梼杌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想起来怪可怜的,要是能把其他的梼杌都复活那就太好了。
“只要灵魂有一丝残存,皆可复活。”他说道。
那就是可以了!
梼杌圆鼓鼓的眼蹭的一下亮了,不过下一瞬这光就黯淡了。他扁扁嘴,回灵灯又不是他的东西,半莘姑娘肯定也不会给他用。
“神族也可以被复活吗?”过了一会儿,梼杌又好奇问道。
昔梓点头又摇头。
“神族用灵魂去净化灭灵黑气,若是连灵魂都不在这六界之中,何谈聚魂?”他说的很轻却很沉重。
若是可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些陨灭的神可以回来,被时光尘封了三十多万年的神界,他还想去看看,毕竟,他来自哪里。
叹了一口气,昔梓跃下地面,梼杌抱着酒坛子咕噜噜滚了两圈,回过神来,人已经悄无身息走远了,朦胧月光下,清瘦的身影流露出淡淡的萧瑟。
“奇怪。”梼杌自言自语道,“大人到底在害怕什么?”
……
推开窗,屋子变得明亮,混着花香的清爽的风拂过白皙如玉的脸庞,半莘舒服的吐出一口气,揉着惺忪的睡眼下了楼。
天已大亮,萝卜摆好了饭菜,正守在桌边捉头发玩,见她下来,就高兴的喊主人。
“昔梓呢?”她随口问道。
吃饭的点,怎么不见人。
萝卜大眼睛里闪着疑惑。
“主人你也不知道呀?”她说道,“我起来就没看到他,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在灶台上找到了做好的饭菜。还以为,主人你会知道……”
萝卜有吃的就高兴,那里会在意做饭的那个人去了哪儿在干嘛,半莘一问,才发现居然一早上都没看到人。
“不会还在房间里吧。”嘀咕着,挠着脑袋蹬蹬蹬跑上楼,“主人,我去找他下来,你先吃。”
在睡回笼觉也不是不可能,冥界一行该累坏他了,半莘搅着勺子,心里想起那些经历既甜蜜又心疼。
片刻后,萝卜咋咋呼呼跑下来,“主人,昔梓走了!”
就像一声惊雷,在半莘耳边炸开。
她推开碗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低呼道,“怎么回事?”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一起除妖除鬼,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她不是没想过昔梓有一天会离开物灵阁,离开她。
聚散无常,在世上行走,遇见和分别都是常态,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更何况,她和他好像什么也算不上。只是从来没料到,他会在一个这样阳光明媚的初夏清晨悄无身息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丝毫的预兆,他就这样安静的走了。
半莘说不出来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她以前总嫌弃他提防他觉得他留在她身边一定是不安好心,现在他突然就这么走了,她应该称心如意才对。
可是奇怪的,心里面空落落的仿佛被挖走了一块,像是吃了未熟的梅子有点酸有点涩,偏偏没有丝毫的喜,这种感觉很陌生,在她七万多年的岁月里第一次出现。
昔梓走的突然,萝卜也失落的很,把叠起来的一张四四方方的白纸和回灵灯放到了半莘面前。
这是昔梓放在桌案上的。
见半莘打开了纸,萝卜才好奇道,“主人,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一别经年,甚念故友,寻友去,速归勿念。’
“谁念你了?”
半莘口是心非扔下纸,又坐了回去,知道他会回来心情好了许多。
桌上各色早点摆了一桌,甜粥小菜,点心汤水五颜六色,香气四溢……看得出来,做饭的人起的很早,忙活了很久。
这样一想,她心情就更好了。
萝卜捡了纸看了,高兴道,“原来是找朋友去了。”又扭头看向半莘,亮着眼,“主人,速归是多久?是不是很快就回来了?”
“许是吧。”她说道。
心神却因为萝卜的话有点恍惚。
故友?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有什么故友,走的这般急,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男的女的?
想到这儿,她放下精致的勺子没了胃口,眼前的一桌子好饭好菜骤然变得索然无味,转身上了楼。
……
踏着蒙蒙青光离去的那个人,正坐在梼杌宽厚的背脊上,望着不断后退的山川云彩出神。
下方,起伏的山峦一片嫩绿,时不时有清澈的泉水潺潺流过,日光下折射出波光粼粼,宛如条条细长银带分散在广袤大地之上。
越往西北走,风景越佳而人烟越少。
梼杌驮着昔梓飞的很快,只不过两日功夫,就遥遥看到了昆仑。
直入云霄的昆仑,巍峨壮美,浓郁的清气缠绕,宛如一位安静娴美的女子在雾气袅袅中踏着云朵缓缓而来。
原来这就是昆仑。
第一次见的梼杌瞪大了眼,一眨不眨,赞叹道,“真美!”
比起他当初修炼的山头,简直天壤之别,不愧是神族的下界居所,三个字:了不得!
梼杌道,“大人,你以前是不是也住在这儿?”
“不。”他摇头说道,“我第一次来。”
遂收回目光,开始往前走。
战神离舒选择在天河路陨落,自此他便在那个无论仙妖均谈之变色的上古战场一呆就是九万年,直到能化形后才开始入世。
神界,仙界,妖界,人界,魔界和冥界合称六界,魔族上古时被神族剿灭压制,早已近乎销声匿迹,现如今,世上真正行走的生灵不过仅仙妖人鬼罢了。
昔梓入世之后,除了三十三天之上尘封的神界再未去过,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曾走遍。
然而,却还是第一次来到仙山昆仑,众神都不在了,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孤寂空荡的下界之所而已。
梼杌缩小身子跟了上去。
……
沙棠又到了开花的季节,粉白娇嫩的小花挤成一团迎风摇曳,清雅的香气弥漫开,腓腓在树杈间上窜下跳的摘花掐朵,忙的不亦乐乎。
萝衣在树下,像一朵出水的青莲俏立着,提了个竹编篮子,一边灵巧的接住簌簌落下的花瓣儿,一边娇笑着伸着手喊着腓腓。
“不是哪儿,还未开……另一边,是另一边……”
“对对对,就是那儿……”
“腓腓,你太笨了!”
……
陆吾正在翻阅古籍,时不时透过窗柩望一眼外面,鲜活的身影,亮丽的色彩,构成一副夏日捧花图。
经历过黑暗,才会懂得色彩的珍贵,能再次看到萝衣的音容笑貌,他感觉此生此世的运气都已耗尽。
“上仙,你看。”她拎着裙角跑了进来,因为一番动作,脸上缀了薄薄一层细汗,“今年沙棠开的真好,一定可以做出最好的沙棠糕!”
他放下书,拉她在身旁坐下。
“别累着。”他说道,“如果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去山下走走。”
两靥花让萝衣醒来,却改变不了她已经被掏空的身体。现在,陆吾只希望,能好好的陪她度过这最后的几百年岁月。
只要她喜欢,无论如何都好。
萝衣却摇摇头,甜蜜的笑,“上仙不用迁就我,除了昆仑,我哪儿也不想去。”
这个地方,承载了二人的相见相识相知相爱,她永远也呆不够。陆吾怕她会无聊,她却只怕看不够这些风景。
腓腓蹦跳着走了进来。
扯着陆吾袍子邀功道,“都是我摘的花!”
萝衣掩嘴而笑。
“腓腓,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个神兽。”她说道,眼儿弯弯的逗她,“像个宠物。”
晃着尾巴撒娇的那一种。
本就是个宠物,陆吾笑了笑,也不戳穿。
腓腓恼羞成怒,扑了过去。
“小衣!”他嚎着,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控诉她,“你太坏了!我帮你摘花你还说我是宠物,我是神兽!大名鼎鼎的昆仑神兽!”
那有神兽会打滚撒娇。
萝衣笑的直不起腰,好一会儿,才抱起它开始轻声的哄。
笑声如铃,说话的女子浅笑盈盈,陆吾十分喜欢这样轻松热闹的气氛,嘴角噙着一抹舒心的笑看着一人一兽玩闹。
好像有了萝衣后,他就再也习惯不了那些安静冰冷的空气,明明以前,他曾享受那一份寂静。
忽的,他感觉一阵灵力波动。
有人动了昆仑的锁山结界!他站了起来,望着山门的方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当今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能解开西王母摆下的阵法!
见他脸色凝重,萝衣忙放下腓腓,问道,“怎么了?”
如今的她,法力低微,最不成气候的乡野小妖都打不过,也因此,面对昆仑结界的破坏,没有丝毫感知。
“有人来了。”
陆吾说道,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静。
见她担忧,又安抚道,“别担心,我去看看,你带着腓腓先回祁月殿。”
萝衣听话的提起篮子,招呼着腓腓走了。
匆匆赶到山门,陆吾就看到了从山道中慢慢走近的一人一兽。
那个人,他认识,在青丘小帝姬的店铺里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他还差点把他认作离舒上神,因为气息实在太像。
不过,他绝对不是离舒上神。
至于一旁因为好奇而左顾右盼的小兽,陆吾眯起眼看,下意识道,“想不到这六界居然还有一只凶兽梼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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