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涵飞的枪伤早在昏迷时愈合了，他现在只是手脚有些无力，但在周珘的搀扶下勉强能走。
本以为要去多远的地方，没想到周珘带他去的只是隔壁的病房。
那间病房的格局与他自己住的那间差不多，但也许是生活的杂物多了，看起来没那么整洁。窗台上的花瓶里插满了蓝紫色的桔梗花，阳光落在病床上的老人脸上，那些皱纹沟壑分外明显，还有那十分骇人的，早已失明的眼睛。
“她是谁？”段涵飞不解，自己不曾见过这位至少已经七十岁的老人。
周珘看着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蓝若薰。”
段涵飞险些站不住，还好扶着墙，才不至于倒下去。他没想到，自己与蓝若薰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你或许不知道，或者只是不记得了。”周珘走上前，打开了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看来住在这里的人是她，“事实上蓝若薰这个人很有名，她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蓝家夫妇领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在某天深夜放火烧了自家别墅，蓝家夫妇葬身火海，蓝若薰因为故意纵火杀人罪被起诉，后来却通过了测试，证明她患有严重的躁郁症，被关入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几年后，她的治疗效果显著，被人保释出来，本该试着重新生活的，但她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在这张病床上一躺就是六十年。”
“六十年？”段涵飞跛着脚走到病床边，他掀开被子的一角，不解的看向周珘，“先不说为什么六十年了她还不死，这么多年一动不动肌肉早该萎缩了吧。”
周珘歪了歪头，“这你就得问洛汐骨了。”她说着继续在电脑上操作，倒也没有停止跟段涵飞解释，“医生说她的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但昨晚突然有了变动，我就猜你快醒了。”
“来看这个。”
段涵飞看见她调出了一个网页，看起来还是新闻，他又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手撑在桌面上弯腰看电脑屏幕。
“海啸？”
新闻显示六十年前南边毫无预兆的发生了一次小型海啸，没有造成太大的经济损失，但有一架客机坠毁在了那片海域。
周珘又调出另一个网页，那是一份当年坠毁的客机上的乘客名单，段涵飞在上面看见了蓝轩的名字。
“他死了？”而且死在六十年前。
段涵飞有些不敢相信。
“你应该能猜到，那场海啸是月城消失引发的，当时蓝轩正打算离开，蓝若薰也正打算到南方去找她心心念念的哥哥。”
“他们……”
“如你想的那样。”周珘不愧是做老师吧，把什么都调查清楚了，还整理好所有的资料，“蓝若薰在进行精神治疗期间，蓝轩没有去看望过她一次，但她很明确的向医生坦白了自己对蓝轩的爱意，这一度让那些所谓的专家觉得自己找到了蓝若薰纵火的真正原因。她在大学期间修过心理学的双学位，因此最初的时候她被怀疑在测试上作假借以逃脱刑罚，吃了不少苦，好在后来她的表现的确表明她在精神方面存在问题，真正成了一个疯子，反而对她是件好事。”
“那她真的疯了吗？”
周珘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反应过来时反而笑了，“这个就没人知道了，毕竟她很聪明，演技也足够好。”
这一点他们两人都深有体会。
“你说蓝轩为什么不去看她呢？如果去了，她或许会好过一些。”段涵飞对蓝家兄妹的错过感到惋惜，他还记得蓝若薰赴死前说“没有哥哥的世界她活不下去”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辜负。
“她可是杀了蓝轩的父母。”周珘好心提醒，虽然她也曾在蓝若薰给自己的那张照片上看见了男女间最诚挚的爱意。“蓝轩大概是不能原谅她吧，不然也不会只顾着逃。”
段涵飞想点头赞同周珘的话，但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月见路17号别墅前种满蓝紫色花朵的庭院来，其中最多的就是桔梗花。
于是他改为摇头。
“蓝轩很思念她，或许他们是相爱的。”
不容于世的禁忌之恋，但他们对于彼此何尝不是最般配。
段涵飞脑子里满是蓝若薰最后那个凄苦的笑，他看了看病床上沉睡的老人，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可以杀了她吗？”
“什么？”周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月城里的蓝若薰或许已经死了，或许还在什么地方苟延残喘，但她肯定不愿意继续活着。她告诉我的最后的愿望，是让她去死。”
周珘沉默着，最后叹了口气，“你该知道，我们不是她的亲属，没有资格做决定的。医院至今没有把她送去福利院，就是因为她身上那些反常的现象有研究价值，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不能死。”
“可是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上了。”
周珘拍了拍他的肩，没再对这件事发表评论。
“我们走吧，该说的都说完了，待会儿木嘉回来要找你了。”
她转身打算去开门，段涵飞却没动。
“别人的说完了，关于你自己呢？”
“我已说完了。”她指的是抢劫案的事。
“当初为什么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月城？如果王明戈和刘彦是杀人凶手，无法被原谅，那周先生呢？那不是另一个你吗，你就这样把他抛下了？”
她抛下的不是月城，不是周儒文，而是她自己。
这是段涵飞刚明白的事。
真正的周珘是个高中历史老师，性格温柔沉静，而洛汐骨也不是什么主动帮助别人的好人。
面前的人努力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但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你能出来，看来凭借的不仅是运气。”
“他最后成了怪物。”
“木嘉应该回来了，走吧。”
“也许永远都会是月城里吃人的怪物了。”
两人说着各自的话，周珘已经微笑着为他打开了门。段涵飞驻足凝视着她，企图从那张脸上看见一丝愧疚，但显然没有。
木嘉正好在这时买完水果回来，不明所以的看着门内的两人。
“但愿以后不会再见到你了。”
段涵飞向她“道别”，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向木嘉。
身后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周珘的目光，段涵飞拉着木嘉回到自己的病房，坐在床上无端生着闷气。
“你怎么了？和周小姐聊的不开心？”
“别再提她了，以后都别再提了。”段涵飞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好，于是又笑着去拿木嘉手里的袋子，“都买了些什么？”
“不知道你刚醒想吃什么，就都买了一些。”木嘉讨赏似的把脸凑到段涵飞面前，小心翼翼的问，“旁边那间病房里的人是谁啊？”
她在医院照顾了段涵飞那么久，没听说旁边病房是认识的人。
“是个朋友。”
段涵飞的目光落在木嘉脸上，却像是在想着别的东西，木嘉不悦，把水果袋子放到桌子上，脱了鞋钻到他怀里。
“你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多了那么多我不认识的上了年纪的朋友。”
她刻意强调“上了年纪”四个字，听得段涵飞一笑。
“你想知道吗？”他换了个姿势，让木嘉靠的更舒服些。
木嘉在他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它虽然很长，但我现在可以慢慢跟你说……”
那天晚上，病房外很喧嚣。段涵飞穿上衣服开门看，蓝若薰的病房外聚集了很多人，他抓了个护士一打听，原来是照顾老人的护工在食物里下毒，那个在病床上躺了六十年的老人，终于去世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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