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前方山林中才出现一点点亮光。那是一盏气风灯，挂在门角挑出的木棒上，随着山林中盘桓的小风，一晃一晃。

　　这是一座不是很典型的羌族建筑，外墙以石片和黄泥土筑成，墙体微微内倾。一层并没有建畜圈，而是建外主体建筑旁。方形小窗，平台上供着白石。

　　气风灯吱呀响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赵卿玄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

　　“梆梆梆。”

　　敲门声响了没一会儿，就看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羌族婆婆抹黑是出现在门口，借着气风灯的光线，可以看到她装束端正，看样子早已在此等候。

　　“山上没扯电线，就这一盏气风灯，你们上来也很不容易吧？”婆婆从门角的木棒上摘下气风灯，提在手上。

　　之前半山腰的那两盏强光手电，已经被殷有源重新埋了回去。现在三人，哦，不对，两人一魂，依旧只有一盏强光手电。不过这次婆婆在前面带路，卿玄走在中间，殷有源则提着手电压后。

　　“我们两个住得不远，就在屋前屋后的，喊句话就能听到，毕竟这山里一共就两个人，还是住的近一点好。”婆婆一边说着，一边指指不远处的另一座房子。“她比我年纪小一些，管我叫冉姐，我叫她小周。”

　　其实两位婆婆，在别人看来，相处的并不是多融洽。

　　羌族婆婆学了些释比的传承，一向也都以此严格要求自己，可谓严以律己，严以待人的典范。然而汉族来的周婆婆，则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脾气，也不通晓羌族的传统。第一天拜访冉婆婆，就碰到了她门口的白石。

　　等冉婆婆打水回来，看到门口的一锅鸡汤和倒在地上的白石，气的端起汤，就去找周婆婆大吵一架。

　　周婆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除了养几只鸡天天天不亮就打鸣，还网购了几个装电池的老式音响，每天起早贪黑的放神曲，跳广场舞。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山上生活太寂寞了吧。两人吵着吵着，倒也闹腾出了感情。神曲是依然放的，不过也只固定在晚饭后的时间。等到母鸡生了小鸡儿，周婆婆教着俺婆婆，也圈起了一块园子，养起了鸡，还手把手的教起了种菜养蘑菇。

　　“我们就两个人在山上，孤家寡人的，说实话，每天闹出点儿动静来，也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活着。”周婆婆的房子没几步就到了。“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有点不对劲。”

　　二十天前晚饭后，邻居的院子里第一次没有传出音乐声。第二天，冉婆婆发现邻居的鸡也没喂——一定是出事了！

　　但是这时候，冉婆婆不管怎么走，都走不进邻居的院子了。

　　赵卿玄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原则。就算是身旁的光源不怎么明亮，也能清晰的看出院子外面笼罩着一层黑漆漆的雾。她伸手去摸，雾不算很厚，像是穿过了一层淤泥。

　　“没什么问题，进去吧。”赵深归说着，毫不在意的扎进雾中。

　　殷有源摸出沟通阴阳玄灵通宝镜1.0版眼镜戴上，勉强也能看到黑雾。本想多研究一下，一低头的功夫，卿玄就消失在了眼前。他只好快走两步，紧紧赶上。

　　“这是什么？这些雾……”

　　赵深归对自家侄女的不学无术尚难以适应——毕竟他记忆中，十三年前的卿玄还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宝宝。

　　“是人的记忆。人死之后，气息逸散，就会形成这种记忆构成的迷雾，叫做意识雾。过段时间就会自行散去，所以多数人死成鬼，刚开始总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等过段时间重新弥合起记忆，才能正常起来。”

　　卿玄根据小叔叔的解说像四周看去，果然模糊能看到二十几岁的周婆婆，像是刚刚结婚。转头看另一边，那时候她有了孩子……

　　“别看了，当心迷失。意识雾会停留头七至七七不等，虽然普通人看不到，但也偶尔会有所察觉，所以总有人说头七会见到死去的亲人。”

　　殷有源是听说过“意识雾”存在的，但第一次亲眼见到。虽然透过眼镜，像是在看3D效果处理失败的电影，但还是看的津津有味移不开眼睛。

　　卿玄怕他走丢，频繁的回头找人，这才发现冉婆婆没跟上来。

　　赵深归笑了一下，没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提醒道：“不要不当回事，这可是厉鬼。”

　　“我奇怪的也是这点。”殷有源摘下眼镜歇了歇眼，“从旁人口中来看，这个周婆婆虽然有点脾气，但大大咧咧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仇怨，按年纪来看，应当也属于正常死亡，怎么会形成厉鬼？”

　　等等，那个是……

　　右前方的“意识雾”中，一位青年正在与冉婆婆交谈。那位青年的面容在周婆婆的回忆里出现的尤其多——那是她的儿子。卿玄禁不住靠近些，想看的更清楚，突然一阵吸力传来，她直接大头朝下得掉了进去。

　　“不行，我们寨子今天祭山会，不可以收留外人，你顺着河往下走，十几公里就能到镇子上。”

　　赵卿玄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不远处冉婆婆对青年说道。

　　青年只道自己跟勘探队走散，没带多少钱，又走了一整个晚上才出山，想在此停留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别人。但不管青年如何恳求。冉婆婆只说不能留人，劝他继续往镇子走。

　　赵卿玄原本还装作悄咪咪的偷听，后来发现大家似乎根本看不到他，便大胆的跟过去。

　　青年看实在讲不通，只好揉了揉腿，准备继续步行去镇子。这时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赵卿玄凑过去，看到屏幕上显示：2008年5月12日上午……

　　还未看清，便感到有人用力把她拽出了这段回忆。

　　“你在干什么？！我有没有跟你说不能乱跑？”

　　“我没有，我……”

　　赵卿玄本想辩解，但看小叔叔脸色不善，只好嘟嘟嘴把话咽下去。

　　周婆婆的意识雾浓重，数分钟都没走到头。赵卿玄被一顿呵斥，老大不乐意的闷头走路，忽然就觉得袖子被轻轻拉了两下。

　　回头正看到殷有源的干净清新的笑容，睫毛在不甚明亮的光源下投出了长长的阴影，一双眸子灿若星辰。赵卿玄不自觉间什么气都消了，像风走过葱葱笼笼的叶子，带着一丝微小的颤栗飘散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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