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他动身寻找父母，打算要他们知道当年的小瘤子已经长成伟大的物灵人普尔拉，然而双亲皆已死去又被火化了。树归数，溪归溪。石归石，地归地。尘归尘，土归土。小曼死的那天，森林女巫就是这样对他母亲说的。然而小瘤子不想华为尘土。这个男孩梦想有朝一日诗人们会传颂他的事迹，少女们会渴望他的亲吻。长大以后，我要当塞外之王，小瘤子暗暗发誓。他没能达成这个目标，但也相去不远。物灵人普尔拉是众人敬畏的对象，身为曼死多玛的左右手，骑在五米高的棕罴背上参战，还驱使着三匹狼和一条巨蟒。都怪曼斯，我不该听他的蛊惑。当初我该把用熊爪把他撕碎。
被曼斯收服以前，物灵人普尔拉是个土霸王。他霸占了赫拉从前的居所，一个由苔藓、泥巴和粗木搭建的大厅。周围十几个村庄向她进贡面包、盐和苹果酒，献上果园的水果和菜园的蔬菜。时不时村里会派出手执长矛的英雄，前来杀死野兽，解救自己的妹妹，情人或女儿。这些家伙被她统统干掉了，但她从未伤害那些女人。恐慌驱使普尔拉站起身，他感到天旋地转。他按住体侧不断滴出的血珠，踉跄着挪到门口，一把掀开门上蒙的那块褴褛兽皮，发现面前是堵白墙。好大的雪啊。难怪里面这么黑这么多烟雾。积雪把小屋给埋了。
他用力推雪，雪往两边分，那么柔软湿润。门外的夜晚犹如白色寒神：苍白的薄云围绕在银月周围，一千颗星星冷冰冰地注视着大地。他可以看见其他被积雪掩埋的小屋在雪地中隆起，前方则浮现出一颗身披冰霜铠甲的古老栎树的暗淡形影。南边和西边的丘陵已化为一片白色的原野，除了吹雪，没有旁的动静。“卓玛拉。”普尔拉虚弱的叫喊，不知他走了多远，“卓玛拉。女人。你在哪里？”
遥远处，一匹狼回以嚎叫。
普尔拉不禁浑身颤抖。他像小瘤子熟悉母亲的声音一样熟悉嗥叫声。那是独眼。是他最大、最老UI威猛的。潜行更瘦，更快，更年轻，而狡猾如其名，但他们两个都生在对独眼的饿恐惧中。那匹年老的无所畏惧，手段残酷野蛮。
在鹰体内死亡的同时，普尔拉也失去了对其他野兽的控制。棕熊开始胡乱攻击周围，在被长矛刺穿前一共把四个人撕成了碎片。不过它最想收拾的是普尔拉——这头母熊对他恨之入骨，每次占据它的身体或骑到他的背上，它都怒不可遏。
然而狼对来说不一样……
他们是他的兄弟。族群，多少个寒夜里，他和他的狼相依而眠，他们毛茸茸的身躯挤在他周围，为他保暖。等他死后，他们会享用他的血肉，仅留下骨头迎接春天的融雪。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怪异的欣慰。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狼为他寻来猎获，他死后让他们分享尸体似乎是唯一合适的回报。他的第二次生命，或许将以吞食自己温热的尸体开始。
狗是最容易建立联系的野兽，因为它们跟人类最亲，几乎就是人类。占据狗的身体如同套上旧靴子——套的次数越来越多，皮革就越软。靴子是为脚打制，狗则最称项圈，即便是无形的项圈。要占据狼的身体则困难得多。人类可以与狼为友，乃至摧残狼的意志，但没有人能驯服狼的野性。“狼和女人都是男人一生的伴侣，”赫拉说，赫拉是个女人，但也是个男人。哦，赫拉！找到你的真命天子就可以相伴到死。跟你结合的狼将成为你的一部分，你的一部分也会成为狼。人和狼都将发生改变。人和狼都将发生改变。
这位猎人说，其他野兽最好别碰。猫虚荣薄情，随时可能背叛，鹿和麋鹿是天生的猎物，若是占据它们的身体太久，勇士也会变懦夫。至于熊、野猪，獾、黄鼠狼……赫拉根本不予考虑，“有的形态跟人类格格不入，小子，你绝不会喜欢变成那个样子。”按照赫拉的说法，鸟类又是其中最糟糕的。“人必须脚踏实地，若在云间逗留太久，或许就不想下来了，从此生活在虚空中。我认识一些喜欢占据老鹰和乌鸦身体的物灵者，即便回到本体内，他们也总是忧郁的呆坐着仰望该死的蓝天。”
“并非所有的物灵者都这么想，小瘤子十岁那年，赫拉带他去参加了一次物灵者的聚会。与会者大多都是狼灵，与狼结合，但也有其他更为陌生、奇妙的物灵人。”然而他们的天赋都没有物灵人普尔拉强，连赫拉也做不到。普尔拉生生把她从体内赶走，抢走了她的灰皮，猎人最终哭泣着死去。你没有第二次生命拉。当时，普尔拉还是一个技浅的物灵人，如今他可以占领任何野兽，不仅占领他们的身体甚至可以控制他们的思想，他可以读懂它们的想法。甚至包括卓玛拉。他心想。
赫拉会说这是孽畜的行为、是最黑暗的罪行，但赫拉已经死了。被吞噬后又被烧掉，曼斯多玛一样会诅咒他。然而曼斯——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没有会知道这件事情。从今以后，我会以矛妇卓玛拉的身份活着。而物灵人普尔拉将永远消失。放弃这具身躯，他也就等于放弃自己天赋，可以预料他将失去狼群，失去罴，作为一个脸上长着大黑痣、骨瘦如柴的女人活下来。只要他回来，只要到时候我还有力气占有她。
普尔拉感到又一阵眩晕袭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倒在地，双手被雪掩埋。她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雪在蓬乱的胡须和干裂的嘴唇上摩擦，急切地吸进里面的潮气，但雪水过于冰冷，几乎不能下咽。他意识到自己实在烧得很厉害。
融雪让他更饿。他需要食物，不是水。雪停了，风却越刮越打，冰晶飘散，打在他脸上。他挣扎着向前去，体侧的伤口一次又一次被撕裂，呼吸则成为一团参差不齐的白云。他终于走到一颗古老的栎树前。找到一根长得足以当拐杖的断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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