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谢渊渡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死钉在了季沉斐的身上。

　　原本郑穆生了模样好，又是从小养尊处优培养出了几分富家公子哥特有的贵气，那双细长的眼睛被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的时候，自带柔和逍遥的气场，很难跟凶厉可怖这样的词汇扯上关系。

　　可是分明是相同的一副皮囊，谢渊渡那双赤红的眼眸被阴阳聚魂阵的精神侵蚀逼得近乎疯魔，便硬生生使得他现在的模样像是残忍杀神地狱恶鬼，透着说不出的一丝可怕来。

　　“所以，冥主大人是从郑家过来的？”

　　“不错啊，这会儿终于智商上线了，”季沉斐倒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大方方地和谢渊渡对视着，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下次但凡能自己想明白的事，别总是想着去问别人，旁人又不是你爹妈，没有替你解惑的义务。遇到事情自己先思考一下，不会思考就学会憋着，懂了么？”

　　随着季沉斐的这番话落下，谢渊渡原本就阴晴不定的面色被挤兑得更难看了，九色莲也对自家冥主大人的作死行为瞠目结舌。此刻站在人家大反派的地界，面对着实打实的凶局，季沉斐这个不靠谱的货还有心情说骚话损人，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心理素质太好，面对大风大浪也毫不畏惧，还是该说他简直是惯性作死，对将危机场面到底能恶化到什么样的地步，有着不该存在的过分好奇心。

　　“郑家别墅.......”谢渊渡低低重复了一句，目光也变得锐利了起来，“冥主大人，你该不会想要告诉我，你破了郑家凶局吧？”

　　“我奉劝谢掌门一句啊，”季沉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弯着那双桃花，唇角带着不轻不重的嘲讽，歪着头看向谢渊渡，“显而易见的事情没必要去确认，再怎么较真也改变不了事实和结果，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旧情人。”

　　谢渊渡没听出季沉斐的弦外之音，或者说，因为情况太过棘手，已经让他没有心力再去分辨季沉斐话里有话的潜台词，而是直接开始权衡起现如今的局面来。

　　就像是季沉斐所说的，即便是谢渊渡再怎么不愿相信，既然冥主大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青龙山，就说明郑家那边发生了极大的变数，还是严重到足以影响阴阳聚魂阵的全局的程度，这是谢渊渡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谢渊渡知道，眼下他明显处于颓势，大势已去了。

　　“我早就不该听江止淮说的那些，所谓的静观其变......”

　　过了好半天，谢渊渡才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这句话的尾音像是藏着极深的痛楚似的，却隐在尖锐刺耳的阴风之中，听不大真切了。

　　其实打从最开始，对于江止淮不愿直接涉足六圣器之事，想要借凡人之手将所有的事情推进，谢渊渡就是极为不满的。

　　当时江止淮义正言辞，满口都是些“在博弈过程中该以大局为重，若是操之过急不过是徒留把柄”的那番说辞，态度十分坚决，几乎容不得商量。谢渊渡碍于合作关系，还有用得着冥界的地方，也不便直接撕破脸，即便是心中不甘不愿，也勉勉强强应承下来了——虽然在他眼中，江止淮的那番话，不过是事不关己便不愿意全力去做，明明已经坏事做尽背叛了冥界，却又要摆出几分置身事外的做作模样，虚伪得很。

　　过程中谢渊渡不是没有动过别的心思，在圣器牵魂锁的处理过程中，他就因为心急而差点暴露身份，几乎惹恼了冥界那边。所以在阴阳尺的事件中，谢渊渡不得不主动让了一步，按照江止淮的意思来处理郑南光以及郑家的事情，试图缓解这原本就算不得牢固，又因各有所需而裂痕遍布的联盟关系。

　　其实在此之前，谢渊渡从没有想过郑南光那边会出现什么纰漏。

　　毕竟郑家风水局，往小了说是豪门恩怨，往大了说却是续命借寿，事关生死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做出别的选择——毕竟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凡人一世注定难逃七情六欲的折磨，也不可能脱离生老病死的既定命数，尤其是郑老爷子活到这样的岁数，打下了偌大的江山却是无福享受，想必没有人可以真的看得透彻，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而只要郑南光想要活下去，就绝对不会拒绝江止淮给他指出的明路。

　　无论是将青龙山的风水宝地主动让出来布阴阳聚魂阵借寿，还是按照江止淮梦中指引他的方式去一步一步配合阵法的最终完全，郑南光都会做的相当好，甚至于他的行事所为，在能力范围内所动用的方式，会比江止淮提前设计的那些更为缜密。

　　在生死面前，人的求生欲往往会激发出无限可能。

　　至于江止淮的选择，其实也是最为理智的选择。这青龙山本就是郑家的祖坟所在，其中承了郑家几代人的气运，而既然当初郑南光能和这块地扯上因果，就表明他命里该有这一段气运，毕竟这世间龙脉何其少见，除非天大的机遇造化定然是遇不到的。

　　断龙脉本就是遭天谴的大罪名，何况是刻意破了人家世代传承的风水造化，这纯粹是费力不讨好的傻子行为。而既然有借刀杀人的计策可以用，江止淮不愿意和谢渊渡这个疯子一起去发疯也算再正常不过，谢渊渡也说不出来什么来。

　　可是就是这个看似最正常不过的让步，现如今却酿出了不可挽回的大祸。

　　这些念头飞速在谢渊渡的脑海中闪过，以至于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扯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冥主大人果然好手段，你是怎么看出，这阵法的变数是在郑老爷子身上的？”

　　季沉斐低笑了一声，心说我和江判相识多年，那是什么交情，他想做些什么，又有什么猜不到的。

　　只不过这些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被季沉斐生生咽了下去，说出口的话已经彻底变了味，听起来也过分平淡了。

　　“只能说你比较倒霉，撞到了我的手里吧。”

　　谢渊渡紧咬着后槽牙，脸色在浓郁血雾的映衬下看起来十分可怕。

　　九色莲眼慢悠悠地飘到了季沉斐的肩上落了下来，也摸不太清季沉斐眼下的步步紧逼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在小莲花打算提醒这人悠着点，别逼得太紧的时候，却看见冥主大人嘴皮子上下一碰，连拦的机会都没给，不中听的话直接张嘴就来了。

　　“谢掌门辛苦准备了好几年，苦心孤诣，付出许多，”季沉斐勾着唇角，吊儿郎当笑了一声，“可眼下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却是功亏一篑，滋味不好受吧？”

　　面临着眼下这近乎于被逼到死胡同的境遇，谢渊渡原本心里极不舒服，阴阳聚魂阵的精神侵蚀将他的理智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他原本就处于极度情绪化的状态。加之牧芦儿以决裂作为筹码的言语逼迫，还有季沉斐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环刺激，谢渊渡此刻就像是一只可怜的骆驼，已经在濒临累死的边缘。

　　此刻谢渊渡平素惯常的孤傲严谨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不甘与焦灼吞噬着他的敏感神经，保不齐什么时候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到，就会被逼到彻底崩溃了。

　　“季冥主，便是你现在棋胜一招又如何，你看看这是什么，嗯？”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谢渊渡忽然张狂地笑出了声来，边笑边指向了万阴玄玉棺的方向，表情近乎于癫狂。

　　“万阴玄玉棺在我的手上，你拿什么阻止我，嗯？冥主大人，你破我大局，坏我好事，就不怕我最后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谁都下不了这青龙山吗.....”

　　“我说谢掌门，这么反复无常有意思么，”季沉斐一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原本我还勉强敬你算是个情种，寻思着事出有因，你也不容易——这敢情儿好，你还真对不起我高看你一眼啊。”

　　“冥主大人这是怕了么？”谢渊渡直直看着季沉斐，冷笑了一声。

　　“很不巧，还真不怕，”季沉斐轻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心口不一，虚伪得很，你嘴上讲最看不惯玄门诸位的表里不行，可是比起他们，你又强到哪里去了？”

　　“你居然把我同那些人比？”谢渊渡微眯着眼眸，语气有些危险，“你是想激怒我，还是在谋划些什么，嗯？”

　　“我不过就事论事讲了几句真话，谢掌门就听不下去了？”季沉斐冷笑了一声，毫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戳人心窝子一点，“不过确实是我的不对，要我说啊，谢掌门，你还不如他们呢，至少人家坏的坦诚，也不装大尾巴狼。”

　　“你什么意思？”谢渊渡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有意思，大家都懂的道理，你也是心知肚明，却非要别人再去说透，有劲么。”季沉斐语气一顿，不轻不重地说，“还是说，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你也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啊？”

　　季沉斐的这句话好像戳到了谢渊渡的痛点，让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他当然知道季沉斐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位嘴毒的冥主大人无非是在嘲讽他此刻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以对牧芦儿的爱意做挡箭牌，来发泄自己长期以来积累下来的不甘不忿。

　　就像是谢渊渡对牧芦儿的一片情深从头到尾只是感动自己，却从来没有站在恋人的角度去想想——牧芦儿到底想要些什么。

　　而这些谢渊渡何尝不知道，只不过不愿意去正视罢了。

　　毕竟谢渊渡从玄门天才沦落成如此这般，背弃正途，质疑天道，一步步走到现如今的境地。若是破釜沉舟之后，再去承认自己从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便显得太过可悲了。

　　“我和芦儿之间的感情，岂是你这个外人可以去评头论足的。”不知过了多久，谢渊渡才憋出了这句极为无力的反驳：“当年玄门让芦儿受了天大的委屈，芦儿不愿意去计较太多，不代表我能见着她受委屈却不去管，以我的方式替她讨回公道，我错在哪里了？”

　　这次都没用季沉斐再多说什么，牧芦儿就轻叹了一声，先一步开了口：“阿渊，我从未觉得受委屈，唯一的惋惜也无非只是我们缘分太浅，情深不寿，不过这样的感情在时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呼啸的阴风没有一刻停歇，将牧芦儿的纯白纱衣吹得上下翩飞，眼看着正主儿亲自登场，季沉斐也停止了抛砖引玉的工作，半抱着手肘懒懒散散站在一旁，大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九色莲抖着周身的那团烟雾，看了看谢渊渡，又看了看牧芦儿，全程莫名其妙。

　　虽然觉得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但是小莲花毕竟心里藏不住事，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它就没忍住直接开口问道：“沉斐，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既然已经找到了阴阳聚魂阵的阵眼，还不赶紧动手，这是在合计什么呢......怎么着，你老人家还打算给谢渊渡做个心理辅导啊？”

　　“成啊，你这建议不错，”季沉斐不置可否一点头，“不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我要是能给谢渊渡和牧芦儿劝的重归于好，那是多大的造化。”

　　九色莲错愕地看了季沉斐一眼：“本莲这不是在给你提建议？”

　　季沉斐一挑眉：“那是什么，下达指令呢？”

　　小莲花完全处于懵逼状态，彻底跟不上这位不着调的冥主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了，它直勾勾看看这季沉斐，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合着本莲还得夸奖你听劝是么？”

　　“那倒不用，我好话听得多，不差你这几句，所以我这不是主动夸你了么，”季沉斐低笑了一声，继续逗九色莲，“怎么着，这是我给你戴得高帽不到位，还是嫌我没夸你是人生的指路明灯，这几句委屈了你，所以不乐意了啊，小莲花？”

　　九色莲：“........”

　　眼见着季沉斐越说越离谱，调侃起人来不紧不慢，嘴里就没有一句着调的，小莲花终于听不下去，不在沉默中爆发，而是在沉默中暴躁了。

　　“本莲不和你扯那些没用的，阴阳聚魂阵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点不上心呢，倒是赶紧想办法把阵法给本莲破了啊？”

　　季沉斐低笑了一声，可算是给了小莲花一点面子，没在继续逗贫下去，用只有他和九色莲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想让我怎么解决啊小莲花，和谢渊渡硬刚么，能不能占上风姑且不说，你就不怕给谢渊渡逼急了，他真要鱼死网破吗？”

　　九色莲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再不济谢渊渡手里拿着的可是冥界圣器和万阴玄玉棺，还有阴阳聚魂阵的阵法加持，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还真不能意气用事，去赌那些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

　　至于谢渊渡会不会因为大势已去而选择玉石俱焚，这事没人说得准，不过眼看着他因为阴阳聚魂阵的子阵被破，便强撑灵力来维系阵法不堕的架势，那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稍作沉默之后，九色莲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季沉斐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句：“智取啊，宝贝儿。”

　　这话季沉斐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又带着几分莫名的笃定，九色莲卡在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认真之间，一时间有点混乱，也没想明白他说的“智取”到底是怎么个取法。

　　不过好面子的小莲花实在是做不到不耻下问，只得没好气地怼了一句：“那你倒是取啊，光在这儿看大戏是什么意思？”

　　季沉斐被九色莲变扭的模样逗得直接笑出了声来，深感让小莲花吃瘪实在是人生乐趣所在，连带着冥主大人的心情都更舒畅了起来。

　　于是季沉斐也不再欺负莲了，十分大方地解释了一句：“这不是正取着呢么，别急啊小莲花，你先观望着，自己搬好小板凳，别什么都麻烦我。”

　　“什么.....你说的什么意思？”

　　九色莲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出了什么毛病，要不然怎么会听不懂季沉斐的话了，这智取什么了，真的不是在糊弄小傻子吗？

　　“刚刚幻境不是我们一起看的么，这会儿还没回过味来呢？”季沉斐显然是看出了九色莲没看懂，抱着手肘轻笑了一声，“既然阴阳聚魂阵的事情是因情字而起，那解决自然也该落到情字上。”

　　九色莲顺着季沉斐的意思想了想，还觉得挺开心地问道：“沉斐，你可以啊，你是不是有把握劝谢渊渡迷途知返，想要兵不刃血地把万阴玄玉棺的事情解决了啊？”

　　“宝贝儿，做梦呢？”季沉斐十分喜闻乐见地看了九色莲一眼，用眼神表示着对小莲花智商的同情，“合着你还指望着谢渊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你斐哥哥是冥主，又不是如来佛祖。”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九色莲彻底懵了，“那你说用情字解决，怎么解决？到底靠不靠谱啊你......”

　　“原本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谢渊渡，毕竟在这青龙山，又有阴阳聚魂阵加持，他占了天时地利，胜算压根不在我们这里。”季沉斐微微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不过倒是没想到牧芦儿居然在这里，这就是天助我也了。”

　　季沉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九色莲终于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沉斐，你是说变数在牧芦儿的身上，她可以说服谢渊渡吗.......不过这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吧，靠谱吗？”

　　这次季沉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钉在了牧芦儿的身上，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在今晚之前，季沉斐从来没有预估过会在青龙山看到牧芦儿这位正主，尤其还是眼下这种可以称之为对谢渊渡完全不利的情况。就像是在看到阴阳聚魂阵所牵连出的幻境之前，季沉斐不是没有猜过幕后那人布下这样的大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却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是看似最为正常也最为荒谬的原因——仅仅是为情所困。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切太过理所应当，反倒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最直接的质疑点就是，从现在的情况看，阴阳聚魂阵几乎都是谢渊渡在操控的，他不是被命令支配或是干脆被人当枪使，而是有极大自主权的。简而言之就是，谢渊渡和冥界并不是单方面的服从关系，而是自主程度很高的合作关系。

　　谢渊渡不过是一介凡人，和万阴玄玉棺扯不上任何关系，甚至对于六圣器背后的大局都毫无任何补益，那么他到底是什么地方与众不同，才能引得冥界判官高看一眼，让江止淮不惜背叛老冥主的托付，舍弃和季沉斐这么多年的情分，做这件几乎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呢？

　　要说江止淮仅仅是想做老好人，替谢渊渡把旧情人救回来，只要是个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得这太过扯淡，根本不成立吧。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这背后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隐情了。

　　季沉斐甚至有种隐约的预感，这背后可能不仅仅涉及到江判，或者说江止淮只是最显而易见的那部分，那些隐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事情牵扯更广，因为牧芦儿的出现，也开始出现新的变数，渐渐显露出来了。

　　很快，牧芦儿淡淡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季沉斐的思绪，也将矛盾尖锐话，把事态推上高潮。

　　“你质疑天道，却从没有想过，要是这世间没有天道，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阿渊，你觉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为了苦心孤诣复活我，为了你执念中的旧情，还是为天下苍生讨个公道——可是你看这青龙山又是什么，阴阳逆转，龙气断绝，孤魂野鬼肆虐，诸世不得超生.......还需要我再说下去么，如果你推翻天道只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那和彻底毁了世间安定有什么区别？”

　　 喜欢冥界大佬是网红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冥界大佬是网红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