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渊渡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原本已经平复了许多的阴阳聚魂阵又再翻涌而来，林间血雾愈发浓郁，带着呛人的血腥味铺天盖地翻涌而来，谢渊渡的眼底被血色染上近乎于妖异的暗红色，看起来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凄然。

　　——这模样，分明心魔太深。

　　“阿渊，你还是不明白......”牧芦儿低低叹了口气，声音隔着尖锐的阴风呼啸声传来，“当日在龙虎山之上，我做出那样的决定，就是希望一切到我这里彻底结束，你又何必重蹈覆辙呢？”

　　“结束，什么叫做结束？”谢渊渡神色一厉，冷笑一声打断，“把你推出来当作替罪羔，然后换取这世间虚伪至极的粉饰太平吗？芦儿，你就是心太善，又总想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般若莲的事责任本就不在你，为什么要你付出生命代价换取所谓的“结束”？”

　　“阿渊，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没有公不公平可言的，这都是我不能违背的宿命，你何苦再去强求。”牧芦儿的笑容透着出不起的苦楚，漂亮至极，也凄然至极，甚至骨子里还透着许些悲天悯人来，“从上古大荒那时，后土大神用神念凝聚出并蒂花，又亲手毁掉般若莲开始，就早已经把结局定下来了。”

　　“呵，你说的轻松，也真是不负责任.......你告诉我，什么是结局，如果结局就是般若莲压根就不应该存在，那为什么当年后土大神会亲手创造出般若莲？”

　　这句话太过尖锐，也太过于难以回答。

　　随着谢渊渡的质问，牧芦儿承载的那些般若莲支离破碎的记忆翻涌上来，她像是看到了大荒时期人族部落不止不休的杀伐征战，又像是看到生死短暂的痛苦痴缠，模糊的记忆里是浓烈的尸山血海，惨淡的血色渗入土地中，染红了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

　　隔着浩渺的云端，女娲大神的声音轻柔而虚幻，她像是带着说不透的悲哀似的，借着淡淡的风声问过后土大神一句话。

　　“如果一切从最开始就是错的，这样的轮回有什么意义？”

　　.......

　　想起这些的时候，牧芦儿的太阳穴极为尖锐地疼了一下，那些悲伤负面的情绪不受控制地钻到了她的脑海里，在阴阳聚魂阵的精神侵蚀之下，几乎要把她的思绪吞没。

　　可是，还不等牧芦儿把那些情绪彻底理清，谢渊渡的质问又再传来。

　　“当日在龙虎山侧峰，你走的决绝，连让我拦下你的机会都不给......其实从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怎样做吧？”

　　牧芦儿微微皱着眉，没回答些什么。

　　“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大情大义的佛前莲花......你看，你其实一样自私。”

　　“阿渊，”牧芦儿低低唤了一声，“别再说了，过了。”

　　“过了？不，我觉得还远远不够......”谢渊渡转过头，直直看着牧芦儿，带着几分嘲讽地勾起唇角，“既然话聊到了这里，我不和你说那些天下苍生，我只说说你们这段感情。”

　　“这有什么好说的，”牧芦儿漂亮的眼睛幽幽看向远处，“你可能觉得我太过狠心，可是对于你，我也是尽过力了。”

　　“好一副上古大神传承，大情大义的嘴脸，”谢渊渡暗红色的眼眸透着说不出的狠厉，最初对待心上人的那股子小心翼翼彻底被心魔吞噬，语气不自觉尖锐了许多，“你说你尽过力了，那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尽力的呢.......当初讲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是你，后来连一起承担的机会都不给我，直接私心做决定的也是你，从始至终，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芦儿，在你眼里，我们这段感情又算什么？”

　　尖锐刺耳的鬼哭声像是更加凄厉了，牧芦儿素净的脸庞被忽明忽暗的鬼火照亮，又隐在浓烈的血雾之中，影影绰绰之间，她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极为不真切起来。

　　“所以你现在做的这些，到底是想质疑天道去求个公道，还是仅仅心底不甘不愿，觉得我欠你一个解释，阿渊。”

　　谢渊渡的发丝被夜风扬起，他定定看着牧芦儿，冷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如果是第一种，那我只能说，不论你是处于什么立场，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事到如今都已经是大错特错了——阿渊，天道是不容被推翻的，我也绝不会任由你去破坏这世间的安定......我原本，不想站在你的对立面。”

　　牧芦儿低叹了一声，语气隐在风声里，像是夹杂了一丝隐晦的悲哀似的。

　　“如果是第二种，那么，是我对不住你......我原本记忆残破，很多事情像是被封印起来一般，所以.....关于大荒那些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也不知道关于般若莲的诸多事由。阿渊，我是喜欢你，可是和你在一起，本就是不合时宜的心动......你知道的，阿渊，要是我的记忆可以早些苏醒，那从最开始的时候，我就不会去招惹你。”

　　牧芦儿的话像是戳到了谢渊渡的痛楚，让谢渊渡瞬间变了脸色。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谢渊渡猛地一挥衣袖，狠狠打断道。

　　可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急躁，而对方又恰好是牧芦儿，那个被他放在心尖儿上疼，哪怕是凶一句都不忍心的人。

　　于是谢渊渡愣是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底的火气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芦儿，几百年了，我为你付出这么多，没有一分一秒不是在盼着你醒过来，你就非要说这样的话来寒我的心吗？既然在睡梦之中，你能看到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就该知道我为你让你回来，都做过什么，又付出过什么......你说结束，那我明明确确告诉你，这些结束不了，当时玄门欠你的，我会把这些一一替你讨回来。”

　　随着谢渊渡的话，牧芦儿眼底的悲哀愈发浓重了。她眼底浮现出的是青龙山的万千孤魂日日夜夜受焚心椎骨之痛，比冥界炼狱还要可怕的尸山血海弥漫不止，亡龙临死之时萦绕三日不绝，痛彻心扉的最后悲鸣。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逆天叛道之事，归根结底，却都是因她而起。

　　而谢渊渡的声音还再继续传来，像是挥散不去的黑色梦魇。

　　“若是天道不容般若莲存于世，那我就推翻这天道，既然人心贪欲纵横，世间污浊不堪，就该大换血一次，需要有人站出来，把这样的僵局打破——芦儿，你即为般若莲，就该明白后土大神最初的时候，用神念幻化出般若莲的初衷，不论是为了我们，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这世间，你都该跟我站在一处......我已经把路铺好了，你还在等什么？”

　　如果说最初的几句，还仅仅是谢渊渡被迷了心窍的狂放之言，到了后边几句，或许是面对心爱之人本能的不设防，也或许是因为阴阳聚魂阵带来的幻术将谢渊渡残存的理智彻底磨得干净，他说出口的话已经明显不经过大脑，近乎于荒唐了。

　　也正因为如此，谢渊渡把那些原本不该说出的话，暴露得太多了。

　　“阿渊，你怎么会知道上古大荒的事情，”牧芦儿很快抓到了重点，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关于般若莲的种种，我没有与你细说过，后土大神的种种，我更是提都没有提过——那这些事情，是谁和你说的？”

　　“这些你不必管，”谢渊渡自知失言，很快止住了话头，避开那些不谈，而是张狂地笑了一声，避重就轻道，“我为什么知道那些，自然有我办法，更何况为了布这个大局，我知道的又何止这些。芦儿，当年的事情是时候该有所清算了，你不必拦我，自然也拦不住我。”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牧芦儿紧皱着眉头，漂亮的眼睛透着说不出的苦楚，“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就是我们错了，你现在，已经错得太离谱了。”

　　谢渊渡沉默数秒，微眯着眼意味不明地看着牧芦儿。

　　“呵，我错了？”

　　忽然，谢渊渡冷笑了一声，然后他双指并拢，凌空画下一道符箓，行云流水地结下一道极为复杂的咒印，无尽的黑色烟雾顺着他的指尖蔓延，笼罩了黯淡的夜色。

　　随着谢渊渡猛然一挥衣袖，那团黑雾在半空之中几番幻化，居然形成一道虚虚的幻境，浮现出许多模糊不清的景象，黑雾还在不断蔓延着，将谢渊渡和牧芦儿一同笼罩其中。

　　“芦儿，你莫不是睡得太久，把当年那些事都忘得干净了吧......你能忘，我可忘不了，我今日便要让你亲眼来看看，到底是谁错了？”

　　........

　　随着幻境不断浮现，往昔的画面一帧帧浮现，散不开的黑雾如同可怕的梦魇，直接将人拖到了旋涡的最深处。

　　在牧芦儿来到龙虎山之后，谢渊渡和长老阁一度闹得很凶。对于妖族女子堂而皇之住在龙虎山，还和门派掌门人纠缠不清，引发了长老阁对谢渊渡空前绝后的不满，并且大有借题发挥，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意思。

　　可是因为谢渊渡的态度过于强硬，再加上毕竟有碍于身份有别，长老阁的诸位即便是心中的想法再多，对谢渊渡的诸多行径再怎么不满，也总归是拿他没办法。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分明长老阁的各位师叔师伯已经看牧芦儿相当不顺眼，恨不得当场高举卫道士的大旗替天行道，却也只能憋得脸红脖子粗把气生生地咽下来，不敢真的当场就把牧芦儿怎么样。

　　对上油盐不进的谢渊渡，长老阁的诸位可以说相当憋屈了。

　　只不过架不住他们从谢渊渡每个标点符号里挑毛病的决心，当长老阁意识到从这对小情侣离经叛道的恋情上没办法继续再做文章之后，他们很快转移了方向，开始挑起谢渊渡此前处理师门任务时候留下的毛病。

　　谢渊渡此前身受受伤一直没回门派，是他代表师门去处理一件极为棘手的任务，却因为估错战局受了重伤，一直耽搁到老掌门离世才回龙虎山。

　　当时与谢渊渡同行的，是龙虎山师门之中两位身手还算不错的师弟，老掌门的初衷原本是想让谢渊渡带着后辈开开眼，多一些实战经验，一来是让自己这位素来清高的得意门生与门中弟子多些交际，二来也是让谢渊渡替门派多做些事情，便于日后立威服众——想必那时候老掌门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有了把掌门之位传给谢渊渡的意思，只不过不谙于人情世故的谢渊渡没有感受到罢了。

　　谁知道那次的任务非但不像在为谢渊渡铺路，反倒像是故意设下的圈套，就等着他往里边钻。要不是谢渊渡确定自家掌门绝对不会背地里算计他，他几乎要怀疑这次所谓的“任务”到底动机何在了。

　　最初在师门搜集消息的时候，谢渊渡这边得到的消息原本是说要去邻省封印一只行凶作恶的百年厉鬼，那厉鬼道行不算太深，却是伤了多人性命，在玄门之中惹下了不小的风波，又因那厉鬼所处的位置与龙虎山临近，所以降服这只厉鬼的任务，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龙虎山门派之中。

　　可是当谢渊渡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情况完全不对，那何止是一只百年厉鬼，分明是个千年道行的凶灵——是人间修士避之不及，单打独斗根本没敢碰的品种。

　　几乎是不出任何意外的，那两个身上稍差的小师弟当场殒命，甚至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而谢渊渡与那厉鬼大战持续数天，其间又因为一时大意被厉鬼伤到要害，伤势极重。不过毕竟谢渊渡的身手功法在那里，虽然他受了重伤，却是九死一生捡了条命回来。

　　后来是谢渊渡先动用了杀招，那招式极为狠厉却是消耗巨大，以他当时那种情况也算是强弩之弓，近乎于同归于尽的招式。以至于那厉鬼被收服，谢渊渡却也因为消耗过度神魂不稳，又被反噬力量击中直接失足落下山崖。

　　再然后，就是谢渊渡被牧芦儿所救，又在她的荷花池休养许久，兜转出这段姻缘了。这些事情谢渊渡回来的时候已经原原本本和长老阁以及门派中的长辈交代过，因为涉及到两条人命，又是死无对证，当时长老阁就想要详查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来给谢渊渡施压。

　　毕竟，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任务失利，往大了说却是残害同门，即便是没有给谢渊渡拉下来，光是泼脏水惹他一身骚，就已经可以潜移默化地造势，对谢渊渡造成不利的影响了。

　　可是那些事毕竟死无对证，也深究不出来什么，长老阁苦于谢渊渡将所有细节讲的滴水不漏，又挑不出实质性的毛病来，这些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当牧芦儿来到龙虎山，也就变相将前些时日谢渊渡受伤的事情旧事重提，再次给长老阁们提供了合理的契机，将这些事拎了出来——要是当时千年厉鬼真的像谢渊渡描述的那么厉害，他重伤近乎于致死，又怎么会好的那么快？

　　如果不是牧芦儿有什么通天的本领，那么，就是谢渊渡在说谎，刻意隐瞒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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