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叶陌白几个人在阴阳聚魂阵之中饱受折磨的时候，青龙山山巅之处，也是近乎于全然相似的一番景象。

　　阵法带来的幻境几番幻化，血雾弥漫遮蔽谢渊渡眼前的视线，也将他的神识彻底困住了。与牧芦儿初见时的碧空万里，接天莲叶尽数消散成烟，此刻在谢渊渡眼前浮现的，是龙虎山大战当日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

　　那日玄门大战极为惨烈，直接断送玄门半数血脉，毁了龙虎山百年根基。深究其背后，是一代玄门天才弃正途入魔道，从此走入万劫不复，也是玄门诸位仙风道骨的高人被贪欲迷了心智，妄求长生道，却连人间修士最为基本的清心静欲，良善济世都统统抛到了脑后。

　　往昔最为撕心裂肺的那一幕不受控制地叫嚣着，如同黑色的巨浪一般翻涌上来，将谢渊渡拖进逃脱不了的旋涡之中，彻底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吞噬干净。这是他掩埋在心底的，最不愿提及起的往事，也是夜深梦回之时最为想忘不能忘的惨烈回忆。

　　——这是，谢渊渡的心魔。

　　伤养好之后，谢渊渡没急着走，反倒是在荷花池住了一段时间。

　　当时他无非只当这是情窦初开的懵懂最初，此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虚度消耗，后来回忆起来，谢渊渡才知道人世间情爱何其短暂，天道不公，情深不寿，一切都无所谓长久。那是他和牧芦儿为数不多的甜蜜，仅有的一段美好时光。

　　要说平日里处理玄门事由，掌管龙虎山门派内务，谢渊渡向来都杀伐果断，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将人情世故拎得极清楚，一颗心都放在了修仙问道上面，从来不在没用的人或事上面耗费一丁点心思，大有几分“你们都是些凡夫俗子，别耽误老子拔剑”的意思。

　　可是当他陷入情爱之中，却是双商急速下线，平日里的办事能力全部归零，完全悟不到“找到合适的表达爱意的办法”那种高深莫测玄而又玄的东西不说，光是分辨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在不在乎，是真心实意还是鬼迷心窍，甚至于这些到底但不担得起一个爱字，就足够让谢渊渡头疼的了。

　　这位玄门天才素来清冷内敛，即便是动了心也不愿把话说透，许多事情都是半真半假让旁人去猜，也算是为难了牧芦儿这个同样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原本这段感情无非只是那样懵懂的拖着，真正的转机，是在谢渊渡临行之前。

　　在牧芦儿的草庐住了个把月之后，有一天清风伴鹤衔来了一纸书信，是龙虎山的长老阁传讯召谢渊渡回去，说是老掌门病重弥留之际，要力排众议将掌门位置传给他。

　　老掌门对谢渊渡亦师亦父，在门派内多年一直是对他诸多照看，可以说于他是有大恩情，谢渊渡不可能不回去。只不过，他终究是不舍得牧芦儿——他知道现在龙虎山时局不稳，掌门之争非同小可，这是最不能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的时候。

　　而牧芦儿却是妖族，与玄门正派格格不入，她的身份就是最大的把柄。这时候尚且年少的谢渊渡还没有将自己的感情彻底看透，或者说他意识到了自己对牧芦儿的喜欢，却还尚且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真心给了几分。

　　他当年只当这一切不过是懵懂生出的好感，猜不到日后种种，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他此生的最大劫数，真正意义上的刻骨铭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谢渊渡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知道便是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直接把心上人带回去，更何况儿女私情原本就不是急于一时的事情，比起和牧芦儿的感情，显然是将龙虎山门派内部的动乱解决，稳住自家师傅留下的根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于是谢渊渡权衡再三，想到了缓兵之计，临行前他将自己佩剑上的剑穗留给了牧芦儿，和她约定等到龙虎山门派内的事情处理好，定会回来找她，把她接到龙虎山去。

　　这句几乎算不上情话的情话，被谢渊渡说得近乎于隐晦，大有几分压根不去过问姑娘的意思，就很干脆的把结果交代给人家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是谢渊渡情商太低，单细胞的脑子想不到那么多的人情世故，还是他对于感情过分自信，一点都不担心被牧芦儿拒绝。

　　整个行径可以说是相当直男，完全和浪漫不沾边，更谈不上缠绵悱恻。

　　可是架不住情人眼里出西施，牧芦儿原本就对谢渊渡有几分好感，感情到了分量，暧昧够了火候，没挑破的那层窗户纸，无非就是等着他先开口。所以当牧芦儿真等到了告白，即便是谢渊渡说得再怎么含蓄，话语间的种种表现再怎么情商低，牧芦儿也愣是从他的字里行间里听出了几分慎之又慎的承诺，连带着意会出谢渊渡嘴上没多说什么，心底却是想着要和牧芦儿这样长相厮守下去的隐晦念头，并至此当了真。

　　于是，接受便也显得顺理成章了。

　　在接过谢渊渡递过来的剑穗之后，牧芦儿把自己一直以来随身带着的玉佩解下，送给谢渊渡算作是回礼，也算是承了他的情，应下这一场互许终身。

　　谢渊渡回到门派之后，很快就以雷霆手段地压制下龙虎山的门派内部动乱，顺利接下了掌门之位，成为龙虎山自建派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任掌门人。

　　可谢渊渡是天赋秉异的玄门天才，却绝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他平素随性清冷，我行我素习惯了，从来学不会圆滑处世，也不知何为变通。简而言之就是，谢渊渡像是一柄锐气外露不带剑鞘的利剑，足以成为龙虎山的绝对仰仗和秘密武器，却难以成为安定门派，调剂各个势力的定海神针。

　　或许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原本老掌门把龙虎山的权柄托付给年纪尚轻的谢渊渡，就引起了长老阁那些老人们的不满。加之他当上龙虎山的掌门之后，平日里行事所为太过雷厉风行，不懂得从中权衡出让大家都面子好看的处理方式，甚至于不屑人情世故上的诸多避讳，很快就把长老阁的那些师叔师伯们得罪个彻彻底底。

　　龙虎山是玄门大派，修行之人清心寡欲是没错，可是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有利益纠葛。尤其是长老阁的那几位，一直将谢渊渡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做梦都想找个机会把他从掌门的位置上拉下来，再由自己取而代之。

　　从谢渊渡当上了掌门开始，长老阁内以大师伯为首的几位长老心底那些小算盘就从来没有断下来过，却苦于谢渊渡没有犯下任何大错，也从没有被戒律堂抓到把柄，始终找不到机会借题发挥。一直到谢渊渡依照之前的约定把牧芦儿接回龙虎山，可算是被他们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顺带着闹出很大的一场风波。

　　这些事情原本谢渊渡有所预期，毕竟他身为龙虎山堂堂的一派掌门，喜欢上一位妖族女子已经有些不合门规，还那么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怎么看都太过于离经叛道了。更何况长老阁的诸位整日里跟在自家掌门屁股后边没事找事，就是在等着他犯错，然后再借题发挥地将事情不断扩大，把谢渊渡推到风口浪尖上来。

　　这些事情谢渊渡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没想到最后会闹到那么严重。

　　牧芦儿刚到龙虎山的时候，长老阁上下直接变了脸色。那几位长老满嘴的仁义道德，张口闭口就是人妖殊途，正邪不两立，几乎是什么情况都还没有了解，就已经给牧芦儿扣上来祸害天下苍生的罪名，很干脆地打到了对立面。

　　然后长老阁的诸位很快就顺理成章地把炮火转移到了谢渊渡的身上，近乎于严苛地指责他离经叛道，行事太过糊涂，才当上掌门没几日，就开始败坏龙虎山的百年名誉，就差当场把门规戒律摆出来，一条条一件件地和谢渊渡细数，直接定罪了。

　　最初谢渊渡还给长老阁几分面子，不愿意彻底撕破脸，谁知道谢掌门给了台阶，那几位师叔师伯们却是压根不下来，大有几分要当场把牧芦儿这个妖女除之而后快的架势。眼看着牧芦儿快要被逼到绝路，谢渊渡当即便是心疼了。

　　谢渊渡对待感情和他的剑意一样干脆，之前暧昧不清相处的时候，或许还没有太深的感觉，也摸不清楚自己对牧芦儿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可一旦确定下来，他就比谁都决绝，不留任何一点的退路，眼下更是不掺一点假地真心护牧芦儿。

　　于是，谢渊渡不惜当场与长老阁的诸位师叔师伯翻脸，也要力排众议留下牧芦儿，让她此后名正言顺地留在龙虎山。

　　........

　　随着往昔一幕幕不断浮现，谢渊渡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他眼底显露出暗红的光芒，映衬着黯淡的夜色说不出的骇人，黑色风衣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犹如笼罩了一场诡异的黑色迷梦。

　　看到谢渊渡整个人的状态不对，牧芦儿先是一愣，半透明的魂魄便虚虚飘了过来。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近，特有的莲花清香也随风传了过来，那味道极轻极淡，夹着清冷冰雪的寒香，让周遭的血腥气都跟着散去不少。

　　牧芦儿的指尖轻轻抚上谢渊渡的侧脸，即便是一声苦笑，她的唇角也浮起了淡淡酒窝。

　　“阿渊，过去的那些事情早该过去了，般若莲不该容于世也好，我们两个人妖殊途有缘无分也罢，这些都已经是前尘往事，不必再去纠结于对错，你还放不下些什么？”

　　谢渊渡额前的刘海被寒风吹得散乱，微微遮住了眼眸。

　　他面上神色近乎于狰狞，明显是被心魔所控，彻底迷失心智：“芦儿，你看得开，我却看不开，玄门那些所谓仙风道骨的高人们贪图一己私念，分明是他们生生逼死了你，为什么最后还要你来担这样的责任......什么叫不容于世，既然当日创世神留下了般若莲，就说明她心底也觉得天道不公，该有被推翻的一天——我谢渊渡就要做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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