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了初夏，关可茗听着办公室轰隆隆的空气净化机的声音混杂着空调电机的声响，“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下一堆无关紧要的新闻，旁边放着一大摞材料，是一些被打回来不能播出的新闻，那些新闻比关可茗手上的这些“天朝上国”有意义得多，但是因为不符合主流价值观，被统统打了回来，比如

　　幼童被威胁

　　某高校教授性侵女学生

　　同志上告民政局不予办理结婚证

　　……

　　这些内容全部被打上了“没有权威发布消息，一律不报不播”的标签，一句话的功夫，就让无数小人物的痛苦石沉大海，原来这就是新闻啊，关可茗想。

　　燥热的天气让关可茗一句话都不想说，顾晗因为即将毕业的原因已经回到了学校开始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而没有了顾晗的电视台，要不是还有一份薪水在那里，关可茗一步都不想踏进去，有的时候甚至都在想，如果这就是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工作的话，那自己当年真的是太天真了。

　　六月份，本来就是分离别的季节，所有人都在这样的夏季里面显得格外浮躁伤感，关可茗害怕顾晗临近毕业压力太大想不开，特意把自己所有的班都变成了正常的朝九晚五，在余大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没事儿就到学校里约着顾晗出来聊聊天吃吃饭，是给顾晗的安慰，也是自己在这个令人绝望的社会中为数不多的调剂。

　　而顾晗妹妹顾瑜的消息，最近也少了很多，似乎是顾晗的妈妈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毕业而特意把这件事情掩盖了过去，把那个奇怪的补习班停了，似乎顾瑜也安稳了不少，变成了原来那个不让人担心的孩子。

　　在无数天的奋战中，顾晗终于顺利毕业了。

　　顾晗穿着学士服，在毕业典礼刚刚结束的时候，微笑着冲关可茗不断地挥手。关可茗回了过去，转身把自己租来的学士服也穿戴整齐，自己毕业的时候匆匆忙忙，连一个像样的毕业照都没有拍就匆匆离开了学校，在大家扔帽子庆祝毕业的时候，关可茗早就“一纸卖身契”签进了电视台，那时候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个编辑，而是个保姆。

　　而目前的自己，虽然境况已经没有当年那么艰难了，但是身为一个小小的编辑根本无力撬动一个已经充满刻板和模式化的电视台，而关可茗在进电视台之后的想法，就是想让所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不添油加醋，也不欲盖弥彰。这是大学生活给关可茗最宝贵的礼物，那就是保持天真。

　　而这样的天真，一定是通过之前的世故和圆滑换得的，只有爬到足够高的顶点，才有资格天真，因此关可茗早就决定在确定顾晗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之后自己就去申请做驻外记者，一方面给自己积累足够的经历，另一方面，也是逃开这一亩三分地的斤斤计较，却拥抱更广阔的天地。

　　关可茗和顾晗在学校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留下了照片，穿着学士服的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丝毫没有“毕业即分手”的征兆，旁边有人路过的时候，有的羡慕，有的也免不了酸一两句：

　　“哎，不也就能放肆这几天了吗。”

　　顾晗举着自拍杆，跟关可茗说着：

　　“来来，你再靠我近一点，再近一点，再来点。”

　　关可茗贴在顾晗的身上说：

　　“宝贝儿，我都粘在你身上了，你没有发现吗。”

　　顾晗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关可茗：

　　“哦对，你是足够近了哈，那我怎么觉得还是远呢。”

　　说完，顾晗突然把手搂住了关可茗的后脑勺，吻上了关可茗的嘴唇，另一只手就在那一刻“咔嚓”按下了拍摄键，拍完之后，顾晗满意地看着照片：

　　“对啊，现在才足够近的嘛。”

　　关可茗眼带笑意，小声嘟囔了一句：

　　“小小年纪不学好。”

　　两个人在校园里手拉手走着寻找下一个景点，关可茗说：

　　“顾晗，我可能会离开一阵子，我马上要做驻外了，是国家电视台亲自来选的地方台的记者。”

　　“离开多久啊。”顾晗牵着关可茗的手突然松开了。

　　“可能一年吧，也可能两年。总之我回来时候你就是大主播了啊。”关可茗说。

　　“可是，我是主播，也不能播你的新闻了啊，你的新闻都给国家电视台了。”顾晗嘟着嘴，仿佛一辈子都见不到关可茗的样子。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关可茗说，“你要不要听？”

　　“什么办法？”

　　“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可我不是学新闻的啊，我就是个播音的。”顾晗有些惊讶。

　　“那又怎样？我连播音的都不是，我就是一个学心理学的。播音那么久，肯定总有些新闻敏感性吧。”关可茗说。

　　“那……怎么去啊？”

　　“现在全台都在招募，还没结束呢，八月就要培训出发了，你还不快去？”关可茗说。

　　“好！这就去找人事报名！”顾晗笑着，和阳光交相辉映在一起。

　　“等等，”顾晗突然想起来什么，“能不能，跟我一起先回家？”

　　“为什么？”关可茗瞪大了眼睛。

　　“你忘了，我要和你领证啊，见过父母才行。”顾晗说。

　　关可茗不说话，脸通红地僵直地站在一边。

　　过了许久，关可茗才说：

　　“那今天晚上去我家吧，他们你也都见过，走吧。”

　　“那怎么行啊！”顾晗突然很激动，甩开了关可茗的手。

　　“怎么了？”关可茗以为顾晗生气了，也跟着有些慌。

　　“我得去买礼物啊！哪有空着手去丈母娘家的！”

　　关可茗松了口气，内心说了一句：你大爷的，吓死老娘了。

　　两个人去商场挑了些实用的器件儿，来到了关可茗的家里，因为提前打好了招呼，关可茗家的饭桌又正冲着大门，因此一进门，顾晗就被满桌子的饭菜惊到了，关可茗提醒他收了收下巴

　　：

　　“你干嘛呢，下巴合回去。”

　　“我的天……要不要这么……丰盛啊。”顾晗看得眼睛都直了。

　　“傻站着干什么？累了一天吧，快进来吃饭。”系着“尽量发胖，丝毫无虑”的关爸爸把一盆红烧鱼断了上来，招呼道顾晗。

　　顾晗这才发现自己鞋都没有换，关可茗蹲下来找出一双拖鞋递给他：

　　“穿吧。”

　　顾晗在弯腰换鞋的空档，偷着跟关可茗说：

　　“你们家竟然是爸爸做饭哦。”

　　“对啊，我一出生就是我爸做饭了吧，我妈忙，不下厨房。”

　　顾晗想到自己父亲在世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围着锅台转的身影，还经常因为饭菜不合那个人渣的口味而被打得鼻青脸肿，而自己，却因为这样饭桌上的暴力，从来没有在家里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直到父亲因病去世，直到自己上高中开始住宿，才慢慢对吃饭这件事情没那么恐惧。顾晗看着满桌子的氤氲，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关可茗会生得看起来那么美好，有的时候一味地想着保护孩子其实可能没什么效果，但是如果夫妻之间过得幸福美满的话，这种幸福感会化成安全感，深深地扎根在孩子的心里。

　　想到这里，顾晗的眼睛在饭桌飘洒的香气和热气中，逐渐湿润，到最后，甚至整个人都忘了吃饭。

　　关妈妈最先注意到顾晗的不对劲，对关可茗使了个眼色，关可茗看到后，很自然地拿了张纸巾递给顾晗：

　　“你是不是吃到辣椒呛着了？”

　　顾晗点点头，接过了纸巾。

　　“小顾啊，这段时间我们可茗没少麻烦你啊。”关爸爸说道。

　　“没有没有，”顾晗放下纸巾说，“是我总麻烦茗茗，我有的时候比较麻烦啦。”

　　“哈哈哈哈，”关爸爸爽朗地笑着，“这几年倒是也有跟可茗有处对象想法的，但是奈何我们家可茗一一都给拒绝了，她能跟你在一起，说明你小子有点能力啊。”

　　顾晗一脸尴尬，只好陪着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你叔叔就这样，不会聊天，”关妈妈打着圆场，“两个人现在在一处上班，要相互扶持啊。以后你们俩想怎么打算，我听可茗说她最近想考国家电视台的驻外，小顾你也要考吗？”

　　“我也考，过两天就去报名了。”顾晗说着。

　　“那就好那就好，相互照应着，来来，小顾多吃点，就把我和你叔叔当家人吧，不管以后你和可茗能不能真的在一起，这里都是你的家。

　　吃过饭后，关爸关妈执意让关可茗送送顾晗，两个人走在市郊的路上，除了昏黄的灯光再无其他，两个人手拉着手，倒也平静安详，关可茗靠着顾晗的胳膊：

　　“刚才是想起来什么了吧，肯定不是吃辣椒呛到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刚才这顿饭，是我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因为我不需要担心什么时候突然盘子碗被摔到地上，不需要担心什么时候一个巴掌就会打过来，你知道吗？我小学的时候一直以为大米饭是咸的苦的。”

　　“是因为每次都就着眼泪吃下去的吧，眼泪是咸的哭的，米和菜也都变成了那个味道。”关可茗说。

　　“对啊，到了开始吃学校的食堂，我才知道米饭很好吃。但是那时候谁不小心摔了饭盒掉了筷子，都会让我害怕好长时间。”顾晗回忆着曾经，因为药物的作用他不需要担心再深陷入当年的那种情感无法自拔。

　　“辛苦了，”关可茗停下脚步，看着顾晗，“我知道在心理学的共情中，这时候我应该说‘我知道你当年的感觉很痛苦，因为你时时处于不确定的恐惧之中’，但是如果换我个人的话，我只能说出来，这样经历的痛苦我是想象不到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只能猜测你能到现在这样，应该是跟那个童年的自己对抗了无数次吧，恭喜你啊，你好像是赢了。”

　　“对啊，我当然赢了，”顾晗显得很得意，“你看我都把我最喜欢的人赢到手了，可能是你真的不那么好追吧，我才会被天降大任。”说完，顾晗假装噘嘴生气。

　　关可茗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嘴：

　　“好了唐老鸭，你的嘴撅得都能当写字台了。”

　　关可茗松手后，顾晗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那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啊？”

　　“我都ok啊，”关可茗说，“不过咱们下周就要考第一批了，你下周报名的话周末应该会排得上第二批考试，不如就等你考完吧。”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顾晗笑着说，还伸出手要跟关可茗拉勾。

　　关可茗看着顾晗上了公交车，自己慢悠悠地走回了家，刚刚回家，就被关妈妈拉到沙发上“谈心”：

　　“宝贝儿女儿啊，你是最了解你现在男朋友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喜欢我的啊。”

　　“哎哟，这个爸妈都知道，你看他看你的眼神儿，根本就是被你吃得死死的，我问的是人品啊。”

　　“我跟我爸说了啊，就是那种很努力生活的那种吗，家庭一般，但是还上进啊，我们学校播音的学弟。”

　　“我跟你爸已经考虑好了，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就去找，我们不干涉你了，但是呢有条件，以后你如果后悔了，爸妈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寻求精神的安慰，但是物质上可能就需要你自己来了，毕竟你长大了，我和你爸终于可以出去旅游了。”关妈妈说完，一脸放松。

　　“你俩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啊？”关可茗看着关爸关妈，发现自己家父母果然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

　　“对啊，不然跟你说什么？是你谈恋爱嫁人，我和你爸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啊。”关妈妈说。

　　“我以为你们开要始集体挑刺儿呢。”关可茗松了口气。

　　“那是我们家姑娘的爱情啊，我姑娘是什么人，她难道连这点脑子都没有吗？”关妈妈说得满不在乎。

　　这次轮到关可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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