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百合花的世界

　　转眼间，一学期就这样结束了。李强果然在向着他考研的目标前进着，他的成绩第一次期末考试就在全班名列前茅，获得了一等奖学金。少不得，与友寝一起出去大吃了一顿。程杰也照例没去。但即使他从没参与他们的活动，却仍然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许多有关他们的事。比如，李强有了梦中情人。

　　这个消息程杰是在宿舍里三位舍友不断地交谈议论中得知的。那个女生是友寝几位同学同班的一个女生。当时友寝聚会时与她偶然遇见了，友寝的女生就给介绍了一下，而从此李强便开始魂牵梦绕。三个人最近的话题也总是围着那个女生转，并且为了把这件事说得浪漫些，马义飞与韩阳戏称那个女生为李强心中的维纳斯。而对于这个维纳斯，李强仿佛却只是可望不可及，因为他一直只是在不断地同李义飞和韩阳念叨着，任两人如何给他拿主意，他也只是说：“她真的很漂亮。我想她未必会接受我。”而每当此时，马义飞便会说：“拜托，老大，勇敢点行不？我可是完全支持你的。人家现在恐怕都不会记得你了。如果你不主动点，肯定没戏了。”可是李强却始终未有什么举动。或许在大学校园里这样的故事有许多，只是对于这几个象牙塔的新手来说还算是新鲜事，于是一时间倒也成了几个人聊天的重点内容。但他们并没能讨论太长时间，因为没过多久便放寒假了，他们也各回了各的家。……

　　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春天也来到了，人的活力也在此时有了很充沛的感觉。

　　一个周五的下午，只有程杰与韩阳两个人在寝室里。

　　“老二他经常去什么地方，怎么总不见他的影儿？”程杰忽然问道。

　　“人家去科技市场打工了。他喜欢编程，便想去外面多学些东西。上学期快期末时他终于找到一家公司肯留他，他就在那儿‘落户’了。新学期开始了，在这样好的季节里，他当然会更加卖力了。只是老大却不知是学习去了，还是找他的维纳斯去了。”

　　韩阳的话对程杰的心有了一些触动。是呀，这样好的季节，自己只是在寝室里面虚度光阴，为什么不做点事情呢？如果自己一直如此，岂不是连这样学校的学生也不如了吗？老二居然开始做起了大部分同学没有想过的事，老大也在用功地学习着――有关他与维纳斯的事他其实也是有兴趣听的，并且他心中竟有些认为，即使老大真是找他的所谓“维纳斯”去了，至少也是在利用这美妙的光阴。可是，自己却应当做些什么呢？对了，不是有“百合花”吗，我可以再去那儿试试。说不定找到事做可以减轻一点自己心里的烦躁也说不定。

　　主意已定，当晚他便又写了一篇生活类的稿子，然后第二天便去编辑部又将稿子插在了门缝里。

　　可是这回，他似乎失去了上次的幸运，因为他几日后再去编辑部时，当时只有高个男生一个人在。高个男生做了自我介绍，他叫黄暄，是学会计的，而且是“百合花”文学社的社长。他告诉程杰说，他的稿子在《百合花》的指导老师、也就是党委秘书室的徐静雅老师那儿。徐老师说他的稿子在文字方面有些淡，功力尚浅，思想上也不够积极，所以，不能刊用。程杰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也不再逗留，便离开了。他深知自己入这行时间还短，现在的自己还只是凭着一股喜爱之情，而绝对水平并不很高，所以，他初时也没有太过在意，于是便选择继续尝试。

　　几天后，又再送稿。黄暄见他很积极，便将他带到了党委的秘书室，把他介绍给了那位叫徐静雅的指导老师，并且说，以后如果想接受指导，就来这儿；如果想与社员交流或是看新出的刊物，就去“百合花”编辑部。

　　徐静雅似乎是个不喜多言的人，她只是很简练地指出程杰稿子中的问题。而这问题似乎与上一次又相差不多。程杰当然不会甘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在编辑部中看不到自己文章的失落。

　　“原来，在这样的学校里，我也是排不上号的。”程杰一个人站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望着一束新开的桃花发呆。“练了这么久，还是不见长进，我难道真地注定没有任何发展吗？我难道真地一无是处吗？难道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我，不再承认我的价值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而生活？我为什么而活着？难道这就是我的人生？……”猛然间，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将刚刚被退回的稿子撕得粉碎，扔到了垃圾箱内，然后，向自己的宿舍走去。他的双眼中已经饱含了伤心的泪水，但他却不愿让它们掉落下来。

　　“反正现在的生活本身就是灰暗的，何必因为又灭了几盏灯而承受不了？”最后他终于这样宽慰了自己……

　　“百合花”又要召开总结大会了。因为程杰也成了“百合花”的常客，所以开会的通知单也发到了第四宿舍的501室。

　　“好哇老四，加入文学社了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也太不够意思了。”马义飞拿着通知单在“质问”刚刚回来的程杰。

　　程杰心中也有些意外，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还不配成为百合花的一员，如今被发到了通知单，心中惭愧不已。他接过通知单后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承认了我，同你们一样，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是其中一员了。”他说的是实话，可是三位同寝兄长已习惯于把他当作怪人，所以也并不相信他的“怪话”。但他们也没继续追问。

　　“百合花”文学社的大会是在一个阶梯大教室里召开的。全体成员坐满了大半个教室。程杰去时已经快开会了。他望着教室里的文学社的成员，心里竟颇有一些感叹，因为正是这些人形成了这个集体，也正是这些人，做成了这本刊物。他自认为自己恐怕只算得上是一个滥竽充数的，所以只是选择了一个角落，而且也没去留心其他任何人。

　　大会开始后，社长黄暄总结了前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后，还公布了这一期由B类社员变为A类社员的名单。“不知我这四年里是不是有机会能够成为A类社员，”程杰心中不由得暗自想道，“其实一切还需要自己去努力，我的水平还不够，需要提高，而时间还有三年多。我还是有机会的。”虽然心中的阴郁没有消除，但或许这个愿望至少成为了他心中的一个较为现实的目标。

　　高中同学的来信越来越少了。他们似乎都有着充实的生活，还有的处了朋友。他们信中介绍的一切，似乎对于程杰来说都是很遥远也很虚无缥缈的东西。来信少了，生活中的无奈与空虚也增添了几分。于是，他便成天地想像着，如何才能在文学上进步，如何才能够再在《百合花》上见到自己变成铅字的文章。

　　马义飞的编程水平很高，才大一年级，他对于C语言的编程水平已经不差于一些老手了。于是大家有什么疑难也喜欢去问他。当然程杰也不例外。理工科班的女生一般并不多，但即使如此，以男生为主的九六计算机班的学生似乎却仍然崇尚更丰富的生活，于是便定期开展一些智力活动或是联欢会什么的，有时，便用一些编程的方式来开展游戏。这对于喜欢计算机的学子们来说，的确是一项很好的主意。程杰虽然不是很想参与这样的一些集体活动，但班长每次都一再要求每个人都必到，所以他每次也只得到场。时间久了，他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喜欢这些游戏了。

　　有一天，他突然灵机一动：“为何不用这样的思维去写篇稿子？既用了文学的方式，又发挥了我专业的特长，何乐而不为之？”于是他当天晚上写了一篇名为“特别的联欢会”的稿子，题材是一篇记实性又搭配描写与评论的文章。当他再送给徐静雅处时，果然这篇没再被指出什么。几天之后，他也终于又一次在“百合花”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一股暖流涌上了自己的心田，因为，毕竟他又一次成功了。不过这种喜悦没维持多久，他便又想到，这不过是在这样一所学校而已。我努力了许久，才被这样的学校认可，难道，我的命运其实早就如此了吗？我的真实水平果真不行吗？想着想着，心中又是一阵痛，但，他却决定继续努力下去，即使不会有更多的发展空间。

　　“你现在还缺乏基本功的锻炼，有时多考虑考虑用词。”黄暄在百合花办公室里对程杰说，“你的思维很丰富，这一点很难得，就差一点文字的火候。”

　　“谢谢你。可是我现在却不知如何去努力。因为我不懂，我真地不懂。”程杰说着，内心的感受也不由得显出了一些。

　　黄暄看了看他，说道：“无论去学习什么，都忌好高骛远。你没看百合花上边有一些小的通讯与消息类的东西吗？这些东西就是最好的锻炼手段。这样既锻炼了文字能力，也在收集与寻找这类材料的过程中锻炼了你的交际与处世能力。”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别看那天去开会的学生那么多，其实真正比较积极投入的只占一小部分，那一小部分才是《百合花》真正的骨干。像你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我是九三级学生，马上就要毕业了，百合花是要交给你们的。我真心期待她能够在你们的手中越办越好。”

　　程杰摇了摇头，说：“我恐怕担当不了什么大任，只能给自己多找一些锻炼的机会。”

　　“不，你要相信自己！大学生活就像是一个短暂的人生历程，你哪怕只要做好一件事，值得你记忆的一件事，那你就是成功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你首先要不断地学习做人，只有做好了人，你才能去做一名好学生，接下去你才能做一名好的《百合花》成员。如果你是一名好学生，你就应当树立一个理想，这四年中的理想。然后再为实现她而努力。这才是真正积极的大学生活！你们九六级学生才刚刚开始，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做得更好的。真的。”黄暄尽心地鼓励着程杰，因为他真地很想改变眼前的这个特别的青年的思想。

　　果然，程杰听着他的话，心中不由得闪现了几许激动。“为了一个理想，不断地为她而努力！”他的心中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可是，我又能做到什么呢？”他心中感到距离“理想”这个概念十分遥远，而且他的心中挥之不去的还有这样的想法：“即使真地做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在这样的一所地方院校里。”想到这里，心中的烦乱不由得又一次涌了出来。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名残疾的女孩，便问道：“我们那个残疾的社员现在怎么样了？”

　　黄暄听了这个问题后，表情似乎有些黯淡。他说：“她当年的截肢就是为了阻止癌细胞的扩散，可是仍然迟了。现在她已经到了晚期，随时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了。不过最让大家感动的是，现在的她精神状态非常好，她说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些值得让人记住的事。所以，她的乐观有时反而感染着我们。”

　　林晓原的经历引起了程杰的兴趣。他问道：“我有机会见她吗？”

　　“这个很难。因为她现在是高级的受保护人员，她的行动是受到限制的。现在只有很熟悉她的人才能随意接近她。哦，对了，你不提她我还忘了。她曾经读过你那篇《阴暗的天空》，后来我见到她时，她让我转告你，你最大的财富便是你的生命与健康，这是一个人最为宝贵的。如果你不珍惜它们，那么你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所以，她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尽快走出阴影，重新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重新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程杰心中暗道：“我还能吗？我也想，可是我却在这样的学校里面。”虽然林晓原的话他并不认可，可是她的经历却让他十分感动。于是他便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奇迹能够出现，让这个自强不息的女孩能够重新获得健康。

　　随着在与“名校”里的高中同学交往的日益减少，程杰心中的忧郁似乎也日渐加深。“人家那样高高在上的学府，怎么瞧得上我们这样的人？”他感到似乎一切都很空虚，于是，《百合花》在这段时间里也没再能吸引他。“堕落”这个词似乎也在不断地进入他的脑海，可他也只是苦笑地面对这一种结论。莫非，这就是属于自己的大学生活？

　　生活依旧枯燥无聊。他见大部分同学似乎都喜欢把钱大把大把地扔进餐馆或娱乐场，而自己又不太喜欢这一类的地方，于是便把图书馆当作了属于自己的“娱乐场所”。图书馆的书大都是较旧的书，而图书馆里所销售的书似乎更能引起他的兴趣，于是世界名著便被他一本接一本地搬回了宿舍。以前只听别人说起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这回自己真地看到时，保尔的那段名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保尔的一生果然令人钦佩。可是我呢？也许我毕竟不是保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现在正在虚度年华，可我又能如何？想到这儿，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林晓原的那篇《我的榜样是张海迪》，而他的书中恰好有一本叫《生命的追问》，作者正是张海迪。于是他决定改日通过黄暄把这本书赠送给那个令人尊重的女孩。

　　以前他的位置总是空荡荡的，如今突然多了许多书，这倒吓了同寝人一跳。马义飞笑道：“怎么，老四？加入文学社了需要购买这么多书看吗？建议你还是多出去玩玩吧。本来你的生活就挺沉闷的，再成天这么看书，不把自己憋坏了？”

　　程杰并没做出回答。因为他认为只有这些书在这所校园里才是真正高雅的东西，也才是值得重视的精神财富。他根本不想回答马义飞提出的这样的问题，因为他认为或许在这样的校园里的人也没有几个能够与这些高雅的东西相溶。这时他忽然发现，今天老大的情绪有些紧张，便问马义飞：“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喂，老大，你怎么了？”马义飞问道。

　　李强听到马义飞问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我要给‘维纳斯’打电话！我刚刚弄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而据说她不住校，现在应当在家中。”

　　此语一出，全寝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过来，连程杰也没例外。

　　“老大，我支持你！你终于想通了！如果男子汉连这点魄力都没有，成天只是在家里单相思，那就一点男子汉的豪气都没有了！出手吧！”马义飞鼓励他道。

　　在全寝的注意下，李强鼓了鼓勇气，便下了楼，直奔公用电话亭而去。

　　在等待的十几分钟里，几个寝友倒是感觉有些漫长了。三个人谁也没说话，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结果。他们或许只是感到新鲜，因此十分渴望李强能给他们带来好消息，以便于以后可以多一份新的聊资。

　　李强终于回来了。几个寝友都看得出来，他带着几分沮丧，结果也不言自明了。他们都没先说话，因为他们也没有经验，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

　　“她早已有男朋友了。”这是李强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突然说道。

　　“老大，别放在心上。好女孩有的是，等我们建功立业之时，还不任我们挑呀？”马义飞安慰他道。见李强许久不作声，马义飞便又故作感慨地说：“没想到这个让你憧憬了几个月的女孩就这么一瞬间让你希望破灭了。爱情呀，你便如此喜欢作弄世间的有情人么？真不知道以后轮到我时又会如何。”

　　“老二，别乱说，你的爱情我觉得会一帆风顺的。”李强故作坚强地说道：“虽然刚才那一刻有点不快，可是男子汉么，毕竟应当拿得起放得下。”

　　“哇！老大，原来你还有这样的胸襟，我可越来越佩服你了！”韩阳也来凑热闹地说。

　　虽然程杰很少参与这样的聊天，可是他有时也是有些兴趣听的。可当他正想着老大现在失落的心情是否同自己有些相似时，忽然却听到李强说了上面那番话，心中似乎又一次被触动了一般，因为自己入大学已经快一年了，而对于这个结局居然还是如此耿耿于怀，莫非自己的胸襟真地配不上作一个男子汉吗？越想心里越烦，并且最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们成天没别的事干，竟干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事，真是无聊！”于是索性不再去想，便将被一蒙头，开始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