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坐在席位上等待帝陛下大驾的时候,季摇光在各种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微微抽搐着嘴角给弟弟剥了一个早春的鲜桃。[www.321553.Xyz]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摇光城主的座位安排得十分靠前显眼,恰巧就在帝坐席的左下方第一位,与长公主郁银屏的席位相对。而其他各路使节的座位则排在明域重臣之后,独独摇光城主如此靠前,不能不引人遐思。
所以可以想象,在其他人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等待帝和长公主驾临时,自顾自给弟弟剥桃子的季摇光有多么地打眼。
苍苍悄悄凑到姐姐身边问:“姐姐,他们为什么都盯着咱们瞧?”
季摇光道:“可能他们也想吃桃子吧。”
“他们的桌案上不是有嘛,想吃就自己拿,何必看咱们这儿?”
“大概是因为现在皇帝还没来,酒席还没开,他们不敢动。”
苍苍的脸蛋慢慢红了:“……姐姐,苍苍可以等一等再吃,你别剥了。”
季摇光眼睛一斜,慢慢晃悠着手里狄子:“真的?”
刚刚也不知道是哪个缠人精可怜巴巴地磨了我半天。
苍苍盯着姐姐手里那颗肥胖且已经脱光了毛衣的鲜桃,鲜桃溜光水滑的果面,粉红的果尖儿,淡淡的蜜桃香气,无一不在着他,“咕咚”一声,小孩吞了口水。
季摇光笑道:“剥都剥了,吃吧。”
苍苍忙不迭捧过桃子咬起来。
帝和长公主夫妇来的时候,苍苍手里狄子还有一半没啃完。
小孩手捧着汁水淋漓的鲜桃,小嘴还处于同果肉接吻的状态,这画面就那么直直地闯进帝眼中。
此时除了季氏姐弟,所有的人都已经向皇帝行礼。
苍苍看看姐姐,疑惑的眼光分明是在问:苍苍要不要放下桃子给坏皇帝磕头啊?
季摇光不慌不忙拿手帕给弟弟擦了擦嘴角和脸蛋上的汁水,才站起来向郁弯腰行礼。
帝对季摇光的失礼倒没什么表示,就是狠狠剜了贪吃的面团一眼,而长公主则看着季摇光,略微皱了皱眉。
苍苍在郁瞪过来的时候,本能地往姐姐身后缩了缩。
季摇光轻轻揽住他,向着郁银屏弯了弯眼睛。
皇帝与长公主入席之后,群臣也都陆续坐定,全体一副噤若寒蝉状,等待皇帝发话。
苍苍瞧着嘴边的半个桃子,继续咬吧不敢,放下吧又不舍得,不由十分纠结,果然姐姐说得对,皇家的宴席不是好吃的。
就这左右为难的当儿上,季摇光将他手里的剩桃拿过去放在桌上,轻声说:“不想吃就别吃了,那么为难做什么?”边说边将手帕浸了清水来给他擦手上的果汁。
苍苍本来被坏皇帝的到来弄得很无措,然被姐姐一如既往的关爱笼罩片刻,就释然了,于是他乖乖坐在那儿由着姐姐伺候,腼腆精致的脸蛋上显出幸福羞涩的微笑来。
出于种种复杂的缘由,季氏姐弟一直都是众人明里暗里注视的目标,于是苍苍的这一笑,自然落入不少人眼中,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家纷纷感叹:这小孩怎生得如此美丽!
同时的,也看傻了一些爱美不分男女的人。
比如说,西越的那位木兰公主,要不是身边那颗叫桔子的仆人死命拦着,她早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了。
苍苍许是感觉到了来自那位好色公主的威胁,忙往姐姐背后缩一缩。
季摇光眼睛一闪,瞥了谢木兰一眼,嘴角一勾,拍拍弟弟的肩膀以示安慰,悄声说:“当着这么多王公贵族呢,她不敢怎么样。苍苍别怕,她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胡来,你就老大耳刮子抽她,反正这后槽牙掉了还能镶金的。”
这么着被姐姐一蛊惑,苍苍于是安心了,他甚至还狠狠瞪了谢木兰一眼。
谢木兰被小孩这一瞪,犹如过电般打了个激灵,她拉着桔子激动万分:“天啊,看见没,这就是秋波啊秋波!”
桔子浑身僵硬,暗暗腹诽: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人家飞来的眼刀都能自动当成秋波!
下面暗流汹涌,上面帝已经面不改色正儿八经完成了夜宴的开场白,约略就是说今日君臣同乐,虽是为天子选妃,但秉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寡人是不会独霸美人的,大家只管放开选,看中哪个就要大胆地跟寡人申请,寡人一定准奏。
于是下令开席。
然后,载歌载舞的美人们便陆续飘出来璀璨绽放,大部分的男性与会者都振奋了,刚开始都还矜持着身份,后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几个胆大的都抱得美人归,慢慢地众人就放开了,纷纷向皇帝陛下提交口头申请报告。
倒是选妃宴的男主角郁,许是眼光太高,一个美人也没看上,只是高高在上独自喝闷酒,一副若有所思状。
这边,郁银屏向着季摇光一笑,唤了一声季城主,缓缓举起杯来敬酒。
这一下,几乎是立刻的,场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两位闻名列国的女杰。
选美虽重要,但重要不过八卦,尤其还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和边塞城主季摇光的八卦。
季摇光暗自抽了抽嘴角,也不举杯回应,只是以一种非常礼貌的口气对郁银屏道:“长公主,您身怀六甲,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郁银屏眸光一闪,心下虽然不悦,面上却不露分毫:“多谢季城主关心,这是御膳房特意为我准备的仙蜜百花露,我以此代酒,敬季城主。倒是季城主心细,这些琐事也记着,比得上御膳房的管事了,真令人佩服。”
季摇光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作恍然状喜道:“有这等好东西?那就请御膳房给我们这一桌也上一壶,我弟弟年纪尚幼,不便饮酒,蜜露还是喝得的。”
苍苍两只黑葡萄眼骤然发亮,一把攥住姐姐,笑得幸福无比,只是碍着这么多人面,不好扑上去啃姐姐两口以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于是小声黏糊道:“姐姐总是知道苍苍心里在想什么,苍苍最喜欢姐姐了。”
郁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季城主,长公主向你敬酒,你可不要推脱啊。”
季摇光笑道:“怎么会?我可是受宠若惊呢!”说着自斟一杯,向郁银屏道:“长公主,请!”
郁银屏道:“季城主虽自幼流落塞外,却不甘于平庸,十四岁驱逐塔玛马贼,为摇光城主帅,十六岁一战成名,巾帼不让须眉,令我辈女子钦佩。银屏一直对你仰慕有加,昨日永靖寺中又承蒙你搭救,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缘得很。”
季摇光笑道:“是啊,有缘得很呐……”
郁银屏道:“今日相对而坐,共饮此杯。”
季摇光笑道:“先干为敬。”
郁银屏也笑吟吟饮尽果露。
接近宴席末位,郁景生悄声对同席的石岩道:“看见没,这就是没有狼烟没有流血的女人之间的战争。”
石岩大是赞同:“火花四溅,火花四溅啊,幸好咱们有先见之明,没和老头子们去前面挤。”
郁景生感慨道:“一个郁银屏已经够难对付了,再来一个季摇光,啧啧,京城的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好混了啊……”
石岩捅捅死党,小声说:“哎,前面更激烈了。”
郁景生抬眼一瞧,只见郁银屏面带冷艳高贵的端庄笑容,对季摇光道:“季城主,我有一事相询,还望你不要觉着唐突。”
季摇光这边正盯着弟弟不许他过饱吃,对长公主的话不甚在意:“请讲。”
郁银屏笑道:“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落叶归根?”
宴席上寂静了,仿佛有一阵冷风吹过,甚至是丝竹之声都弱了许多,以致那个正在跳羽衣舞的西越佳丽动作都有点僵硬。
季摇光眉眼弯弯,斜睨着郁银屏道:“长公主,你这是要招安吗?”
郁银屏轻叹一声,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季城主,别人看到的是你的风光,可同为女子,我岂会看不见你的辛苦?总有一天,你是要嫁人生子安定下来的,难道还要让后人继续漂泊异乡么?更何况,你还有一个幼弟,我想,季氏的列祖列宗也是希望他能回到中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
这席话,旁人听来都甚是触动,均觉得长公主言之有理,季城主是该考虑考虑回乡。
苍苍见那个金碧辉煌的长公主提到自己,还把神马建功立业的大山压到自己头上,不由愁得饭也吃不下了,可怜巴巴地向姐姐求救。
季摇光冷笑一声,这声冷笑震得场中愈发寂静,丝竹伴奏完全停了下来,西越的那个舞姬也慌忙结束舞蹈退下。
郁银屏皱眉道:“季城主这是不愿回中原了?”
昨夜陆嘉回去向她说明了季摇光拒绝着皇后之位的白玉绞丝镯以后,郁银屏就不得不放弃了用后妃之位拉拢钳制季摇光的打算,这才在苍苍身上动起了心思。
毕竟,建功立业是大多数男人的梦想。
至于苍苍不在这大多数男人之列,真的不能怪郁银屏失算,因为好强的帝国长公主是怎么也不会理解,季摇光的弟弟会对那啥功业毫无兴趣。
季摇光安抚着苍苍,淡淡道:“我们自然会回中原――”
她盯着郁银屏,一字一顿,语调清晰:“不过,不是现在,而且,也不会如你所愿。长公主,我相信,你是绝对不希望我们回来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派出最精英的皇家刺客去阻击我们呢。”
郁银屏脸色一变,郁惊诧道:“季摇光,你什么意思?”
季摇光耸耸肩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郁怒道:“长公主对你一番好意,你怎能如此不分好歹?”
季摇光斜睨着发怒的小皇帝:“你姐姐一番好意?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当着各国使节被撂面子,郁气得拍案而起,指着季摇光的龙爪直发抖:“你――你――你――”
就在这时,一名内宦匆匆来报,说禁军首领辛醉有要事禀报。
郁怒声道:“传!”
郁银屏看了看匆匆去传辛醉的内宦,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笑意,她瞥了季摇光一眼,安慰小皇帝道:“陛下,季城主许是对我有些误会,还望陛下息怒,不要怪罪她。”
郁压着怒气道:“季摇光,看在长公主为你求情的份儿上,寡人就再饶恕你这一次,此后在京师这几日,你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寡人定不饶你!”
季摇光望着内宦离去的方向,缓缓道:“陛下,真是对不住,恐怕很快,又会有一只幺蛾子顶着我的名义去扑你了。”
郁又惊又怒:“你说什么!”
季摇光曲起中指,朝着宴席尽头处走来的辛醉空空一弹,声音里带着点冷清的笑意:“呐,幺蛾子来了。”
苍苍敏锐地感觉到了姐姐的心情变化,禁不住挠挠姐姐手心,小嫩脸蛋忧愁地凑成一团。季摇光一手圈住他,低声说了句别怕,便冷冷注视着走近的辛醉。
辛醉向皇帝行礼之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季摇光一眼,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