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身的山洞是沉蔼选的,说得好听一些,是断崖下一处非常隐蔽的洞,然而对于顾徽来说却并非如此,正是这个山洞弄得她每次回家,就象是经历一次自残自决。(www.K6Uk.xYz)
顾徽几乎是一路摔回去,累极怕极之后,窝在清香干爽的碧草里打起盹来,时不时,会偷偷地瞥一眼一旁的白影。
山洞很暖和,很宁静。而沉蔼大概因为受了伤,有些困倦,一直在睡。
顾徽观察了它很久,原先只是隔得远远地看,这会儿见它像是睡死过去,于是,壮起胆子轻轻靠了过去。
沉蔼的皮相很好,睡相亦很好,象是一只血统高贵的狐狸――仔细研究之后,顾徽得出这样的结论。她究竟对沉蔼知道多少呢?初见的那一日,它说,它与玉珠是一同修行了千年的伙伴。
伙伴?顾徽掩口偷笑。虽不知道它此语真正的意思,但她猜沉蔼它必是省去一些事情不曾讲,抑或是不愿讲。瞧它那样紧张玉珠的架势,又横亘千年时光相携一路走来,怎会是伙伴这样简单?她是女人,在这种事情上,有着异乎寻常敏锐的触觉,好不好?况且,她对两只狐狸的恋爱经历,实在是有着按捺不去的好奇。
正在发神,忽然惊觉沉蔼清澈的目光就在眼前――那眼睛里颜色青湛,情愫清明――它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顾徽赶紧摊开双爪解释。这样的靠近不是出于非分之想――她可是心志和品味都很正常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对一只狐狸有非分之想?
沉蔼不说话,有些慵懒地慢慢直起身来。
顾徽绕到它身后,用爪子挠了挠它肩头,拨开毛只见一道粉色的细痕,不由感叹道:“沉蔼果然道行不浅。”说完,忽然变得很沮丧,缩到一角。
“又怎么了?”沉蔼问她。
顾徽抬起眼皮,无趣地瞧了瞧它,“可是,为什么我什么也不会?”
沉蔼又僵直了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声答道:“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沉蔼惊觉自己失言,第n次沉默了下去。
“好没意思。”顾徽嘀咕一句,颓然坐下。
沉蔼一直着眉头,额间是一道深长的刻痕,碧绿的眼睛一暗再暗。
好吧。顾徽妥协了,不想逼问它什么,于是换了个话题,“沉蔼,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沉蔼的身形愈发,瞳孔变成了凝重的墨绿颜色,拿奇怪的眼神紧紧盯着她。
唉――顾徽长叹――她不开口算了。
沉蔼却缓缓走了几步,原就沙哑低沉的嗓音更加生硬,又像是因为在走动而声线有些微的不稳。它说:“顾徽,你不能施法,是因为玉珠的内丹曾被取走。如今,虽然物归原主,可是你却没有学会如何使用。”
沉默了片刻,沉蔼忽然回头,削尖的脸颊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它竟在微笑,眉眼舒展――那是顾徽第一次见到沉蔼的笑容,它口中明明讲着悲伤的过往,脸上却那样妖娆地微笑着。顾徽看着,只觉得整个人被不知名的力量卷入了那道笑意的漩涡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你、你不要对我笑!”情急之下,顾徽很没有情调地大叫。沉蔼一怔,不解地望着她。顾徽微微红了双颊,道:“都说狐狸精狐狸精,果然不是骗人的!”
沉蔼的脸色转为柔和,问她:“你在说什么?”
“妖异。”顾徽叹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妖异?”
“没有。”沉蔼淡淡答道。
“连玉珠都不这样认为吗?”顾徽很是奇怪,但出口就有些后悔――它不是不让提起玉珠吗?她又踢到砖了。
沉蔼猛地听见玉珠的名字,却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她笑起来更加好看。”
顾徽对玉珠的一笑倾城并没有多大兴趣,“哦”了一声算做了解。然后,忽然瞥了一眼沉蔼的脸,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沉蔼看了看她。
“不想说就算了。”顾徽这一次学得很乖。
沉蔼却轻轻答道:“我无意中闯进了她的领地。”
“噫?”顾徽奇道,“然后一见钟情?”
沉蔼不回答,纹丝不动,算是默认了。
顾徽又道:“一辈子琴瑟相合就好了嘛,怎么想着要修炼?”
沉蔼缓缓垂下眼,低声道:“她想做神仙。”
“不是吧!?”顾徽惊叹,“不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么?”
“……”
“诶……那个……也不一定啦!”察觉沉蔼要开始翻脸,顾徽后悔自己一时口快,赶紧补救,“一千年耶!如果不是修炼,怎么可以相守千年?还是很赚的!玉珠很有远见的嘛!”
沉蔼却不语,久久地看着她。因为弄不清沉蔼此时的心境,她在它的目光里全身发毛。然后,才听见它生硬地说道:“神仙不能相守。”
“噫?”顾徽惊呼,顿时反应过来,“可是,玉珠呢?玉珠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吧!”
沉蔼移开目光,“玉珠觉得活着是一种恐惧,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恐惧。她总是喜欢说,过着的每一天都值得珍惜,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何种可能死去。所以,她很喜欢看落日,更加喜欢看翌日的朝阳。因为自己的命运不能由自己决定,所以,她想要修炼,她以为只要修炼做了神仙,就什么也不必怕了……”
顾徽认真地听着,忽然想起了《悟空传》里的那只猴子,因为生存的恐惧和对命运的无奈,所以想要做神仙的猴子。于是,她叹息道:“玉珠没能成功,对吧?”
“……”
“沉蔼,你早就明白这一点,却不忍心告诉她?”
“……”
“为什么不实话告诉她,也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顾徽不解。
沉蔼望着飘雪如落絮奠空,轻轻道:“她想要试一试,我不想她失望。”
顾徽看着它,摇了摇头,又微微一笑,“你也是个傻瓜。”
沉蔼回头,却没有动怒。
后来,她指了指自己的身子,故意逗它,“沉蔼,那你们都是狐仙咯。”
沉蔼微微皱眉,“不。我们……是妖。”
迎着沉蔼的脸,顾徽只觉背心随之一冷――妖?听起来,叫人很不爽的称呼。
沉蔼看着她一脸别扭的神情,问道:“你不乐意?”
“当然!”顾徽双眼一瞪,“难道做不成神仙的,就都是妖么!?”
“你原本想怎样?”
“我以为自己有了超能力,可以纵横天下,劫富济贫,抚育苍生!”顾徽摆出架势,嗷嗷说得信誓旦旦。
沉蔼淡淡道:“那么,你只有失望了。”
“嘎?”顾徽一闪差点跌倒,“你怎么这样打击人?”
“我说的是事实。”沉蔼悠然躺下。
“毕竟修炼了一千年呐,我就算不做神仙,至少可以发挥余热,报答社会报答人民吧!”
沉蔼冷笑一声,连话也懒得搭。
“怎么!?不可以啦!?”顾徽被它激怒,又开始嚷嚷。
“想要离开么?”沉蔼抬起眼皮看她,神情看似平静,语气却幽幽的。
顾徽一见自己拐弯抹角竭力遮掩的意图被揭穿,假笑两声,再不吭气,低头玩着自己小小的爪子。
洞外风声骤紧,雪花又开始密密麻麻地飘了下来,渐渐天地间只是一片模糊的白。天地间,难道只得这大雪掩盖的这一处,才是这般清净朗然?
有轻轻稻息声。沉蔼的声音响了起来,“顾徽,为什么想要离开?”
“唔……”她犹豫了一下,老实地答道,“我好奇,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然后呢?”
“然后?”顾徽呆住,她似乎没有想过。
“你可曾想清楚?”沉蔼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倘若再不能回来呢?”
不能回来又怎样?有那么重要?顾徽不懂,隐隐觉得沉蔼的话有一点将要一语成谶的危险,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又张牙舞爪地凶了起来,“你要挟我!?”
沉蔼平静地答道:“顾徽,要去要留,你自己思量。”
“噫?”沉蔼不拦她的反应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有些木呐地点了点头,心里开始有一些真正的犹豫。
思量的结果是――他们决定明天一早动身。顾徽把这个决定告诉沉蔼时,它很平静,也没有一丝反对,只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当然想好了!”顾徽生怕它变卦。
沉蔼却道:“何时动身?明天?”
“噫?”顾徽虽诧异,却及时补答,“对!明天!”
“好罢。”沉蔼就再也没了多的话。
气氛怪怪的。顾徽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沉蔼,然后问它:“你不反对?”
沉蔼微微睁眼,“不。”
“你不怕我趁机溜掉?”
沉蔼瞥她一眼,“你能么?”
顾徽气结,“我怎么不能啦!?怎么不能啦!?”
“……”沉蔼起身换了一处离她更远的地方重新躺下,完全不以为然地答道,“不会法术,你能做什么?”
“沉蔼!你!”顾徽气死,“我会给你看!”
“哦?”沉蔼故意扬起声线,“会了再说罢。”
“……”
“顾徽,脚拿开。”沉蔼的口气隐忍。
“偏不!”
“……”
“呜哇哇――死沉蔼!你好狠的心!”
“……”
“你卑鄙!我是女孩子耶!你怎么可以拧我的脚!?”顾徽一面叫,一面抱着右腿跳开。
“你自己放错了地方。”
“哪有错!?”
“它该放在我脸上么?”
“明明是你的脸自己贴到我脚上!”
“……”
“呜――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还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