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天,府上异乎寻常地热闹。(wwW.321553.xyz)我自在地待在冷冷清清的黻霖轩内,以调戏小如和春香为乐,几个丫鬟都被我逗得哭笑不得。秀嬷嬷来讲了一大套规矩,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总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她也拿我没办法,折腾一天后,只有嘶着嗓子回宫。
我和小如在她身后扮着鬼脸,无声地大笑。
纳妾的那天很快就到了。
我穿着组绣丽水袍褂坐在炕上,等着新娘子来请安。几乎把桌上的点心都吃完了,还是只听见前面隐隐传来的鼓乐声,心里顿时烦躁起来。
玉纹看看我的脸色,小心地说:“主子,您要是困了不如先睡一会,现在前面还在喝酒,大约要好一会才能来。”
春香端了杯参茶过来,道:“好容易打扮了,睡了起来又要梳头更衣,只怕来不及,您喝杯参茶提提神,奴婢派人到前面去看看情况再说。”我见她说的有道理,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茶盅。刚刚送到嘴边,一股清气突然冲进鼻端,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我急忙拿过炕桌上档盒,刚刚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小如急得团团转,忙命人端茶来给我漱口,又加了一大把香料在香鼎里。玉纹扶我在床上躺下,顺手为我搭了把脉,脸上一喜,磕头道:“恭喜福晋,贺喜福晋。”
我猛地领悟过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三个又哭又笑的女人。
“你能确定吗?”
玉纹点点头,“奴婢看来□不离十,只是现在前面这样,也不好请太医,反正您身体一向很好,明天早上我们再把这个消息告诉爷也不迟。”
我摆摆手,微笑着闭上眼睛,仿佛闻到一阵玫瑰的芳香。
休息片刻后,黻霖轩的院门口终于放起了鞭炮。我重新回到炕上,接受喜娘领着朝云和素心来请安。
我打量着这两位身着粉红大袖衣和红罗裙的美人——左边的那个是内阁大学士毛顺林的女儿朝云,我见过她的画像。她本人比画上还要美几分,特别是今天,在九翚四凤花钗的映衬下更是端丽非常。右边那位鹅蛋脸的美女应该就是八旗护军统领张德昌的女儿素心,很是娴雅素净,满头珠花丝毫不夺其美,堪称人比花娇。
我强忍着不适,微笑道:“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就不用行大礼。我们府里没什么特别的规矩,贝勒爷待人最是和蔼,你们只要好好服侍他就可以了。生活上有什么不便之处就告诉我,无须客气。”
这边小如已经将我准备的见面礼用盘子端了上来。我中午听说要给她们准备见面礼,便随手在箱子里抓了两串链子——那里面都是宝贝,件件拿得出手,所以我也没仔细看,只让小如用红帕子包起来收好。
我象发压岁钱一样地把礼物递给她们,她们也象领压岁钱一样地跪下道谢,并坚持给我行了大礼,然后才在喜娘的搀扶下离开。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无限感慨。还是21世纪好啊,男女平等,一句感情破裂,大家立即各奔美好前程。哪象在这里,他是声色犬马春光无限,我却只能在这里给他的小老婆发压岁钱。
我虽然不太清楚给她们的到底是什么,但是肯定很值钱——真亏啊!
我呵呵笑了几声,突然意识到那笑声极古怪,连忙收住嘴,回到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等太医确诊以后再去告诉八爷。”醒来后,我对小如说。
我还是担心玉纹弄错了。再说,他此刻还在新人的房里,倘若有什么意外,难免会让人误会我别有用心。
但他还是在老太医刚刚拿出家伙的时候出现了,一幅春风得意□无边春暖花香春梦无痕春葩丽藻的样子。
我躺在床上,冲他歪了歪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用美丽动人的微笑告诉我,他对我的无礼一点也不介怀。
林太医收回按在我手上的红线,笑道:“恭喜八阿哥,八福晋身体健康,并无问题,之所以胸中烦闷是怀孕之故。下官看福晋脉象稳健,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实在是可喜可贺。下官这就回宫,马上为福晋抓药,煎好了就派人送来。”
这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愣在那里,好一会脸色才恢复正常,问了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便让才叔送林太医出去。
我心中一阵恍惚,偏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两只银纹浅黄蝶,落在那松绿银翼纱窗上,似是被那纱窗的颜色弄糊涂了,只是忽上忽下地围着它起舞,似纱窗上两朵淡淡的花。
林太医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忽然沉声问道:“怀孕期间吐血对身体有没有影响?”
林太医唬了一跳,连忙转身回道:“那要看各人靛质了,大多吐血都是因为伤了肝脏或是心脉,对身体总是有些影响的。如果身子强健,多注意调养,也不会有大问题。”说完也不敢看我,只是立在一旁。
胤禩淡淡地说:“那你写药方子的时候注意一些,另外……”他还没说完,林太医立即说道:“下官明白,请贝勒爷放心。”
林太医出去后,小如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向玉纹和春香使了个眼色,也悄悄退了出去。我想起他刚才愕然的神情,心中没来由地一痛。再看向窗外,那两只蝴蝶已经飞走了,只有满眼的阳光。
庄子在《齐物论》之后,还写下了《养生主》、《大宗师》、《人间世》,他嘴上虽然没说,心底却一直明白,他是庄周,不是蝴蝶。
我也终于从梦中醒来,不会再去感叹庄周耶、蝴蝶耶。正如他又变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八阿哥,不再记得曾在阳光下大声地说自己叫怒了。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不知道再美的梦也终有醒来的一天。现在我们终于知道,能够医治痛苦的只有自己。我们开始在不同的世界里怡然自得百毒不侵,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使我们受到伤害。
我笑道:“昨天我见过朝云和素心了,都是难得的好模样,又知书达理,嘿嘿,您真是……”我总算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及时悬崖勒马,将“艳福不浅”四个字吞了下去。
他听见我的怪笑声,表情微微起了些变化,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也笑道:“她们俩的确是温柔可人,以后你们多接触就知道了。”
说完后,我们双双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都沉默下来。
窗外是澄澈的蓝天白云,空气似乎十分好,院子里的石桌上摊了许多绣面,紫色的玫瑰,红红绿绿的鸳鸯,玉色的牡丹、红色的并蒂莲,都是平金的湘绣,鲜艳夺目,异常活泛。在这姹紫嫣红的背后,木樨花高高开在树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是他最喜欢的花。
我按住心口,极力绽出一朵笑容。
他把玩着一只香圆果,似乎思忖良久,终于开口道:“你现在身子不比以前,自己也要多当心,需要什么只管添,这个府里还是你做主的。”
我一愣,随即知道他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这么说的,便不客气地点点头——我总要为自己和孩子谋点福利的。
“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写着玩的。”我微微一笑,“书上说,怀孕的女人情绪都有点古怪,我又一向不习惯跟人打交道,能不能不用朝云她们来请安?”
他看我一眼,似乎对我的说法有所怀疑。
当然,我自己也不信。可是我若天天看见她们,只怕孩子还没出生,我就已经呕血而死。
我扬起一条眉毛,“不行吗?”
“你是福晋,这些事你自己做主,不用问我。”
“多谢多谢。”
“最近睡眠如何?”
我打个呵欠,“挺好的,醒了吃,吃了睡,估计孩子生了后我要好好减肥才行。”想到他可能不明白减肥的意思,便解释道:“生完孩子后,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要想办法恢复到生孩子以前的样子,这就叫减肥。”
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打算怎么减肥?”
我想了一下,“到时我每天只吃一顿饭,早上跑步,中午爬山,晚上还要做仰卧起做。”说着往床上一歪,做了几个仰卧起做给他看。
他一惊,连忙拉住我,“你现在不能做这样的动作。”
我的心突然一跳,几乎误以为爱情去而复返,忽然想起一句话:“凡属严重错误都有一个共同的性质,那就是没有克制感情的冲动。”我忍——沈灵犀,他长得再帅也跟你没关系了,而且人家昨天才娶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妾,快快收起你的花痴相,一定要把持得住……
可是我的脸还是红了。
他也有些讪讪地抽回了手。
只有那伽南香若无其事地散着香气,西边的“撷芳阁”和“倚翠园”中,也有袅袅的香气……
我有些好奇,“朝云和素心两个,你更喜欢谁?”
他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有些心虚,连忙澄清道:“我只是好奇而已,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你心爱的小妾下黑手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倒是敢下黑手。”
我的手心几乎被掐出血印子来,嘴上却仍是笑嘻嘻地说道:“果然是美女的面子大,这么快就开始护着了。”馥馥的香气让我有些瞬间的晕眩,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似乎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舌头陡然一僵,那音调便颤颤巍巍地被拖了出来,感觉十分奇怪。我怕引起他的误会,连忙换了个安全的话题,“今天不用去宫里吗?”
他答非所问,“你现在胃口怎么样?”
我想到早上又大吐了一番,脸上一苦,“吃的多,吐的多,越吃越怕。”
他顿了一顿,“中午我在你这里吃饭。”
“可是我怕会影响你的食欲……”我转念一想,点点头,“你担心我虐待你儿子是吧,您就当监工吧,只要你不怕冷落了美人,被人家误以为你不懂怜香惜玉。”说着轻轻地转过脸,掩着嘴笑。窗外的花花草草也都在笑,黯淡地笑。
慢慢我们都沉默下来。普通朋友所能谈的话题实在有限,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免着会引起误会的话,所以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吃和睡,而且还只是顶顶纯洁的睡眠。可见人生一旦简单起来也能如斯简单——只是吃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