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连心,冷然也是这般认为的,就连他,远在二、三十公里外也有那般的感应。
他放开母亲的手,掏出一根烟想抽,终究还是忍住了。
冷芬听得会神,也问:“然后呢?”
母亲仍对儿子说:“我跌跌撞撞地爬到楼下,看到阿怡。好多的血,妈好慌,一直帮她擦,一直帮她擦。”
她哆嗦着手,又说:“阿怡不行了,我拼着老命扯声找人帮忙。”最后,老泪纵横。
冷然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情境,还是母亲第一个冲到面前救护自己的女儿,却是手足无措的那种绝望。
他甚至有些恼怒,为什么自己不留在母亲的身边?然后,让她独自去承受人间最大的悲痛。
而冷怡呀,为什么又要自杀?有什么跨越不了的?非要选择这种愚蠢的方式结束宝贵的生命。
却听母亲喃喃:“阿怡咽气后,面色还是娇艳如花。阿怡啊阿怡,下辈子还要你做我女儿。”
冷然莫明其妙地一阵心悸,想到妻的面如桃花。
他缓缓起身说:“妈,不要太悲伤了,保重身体要紧,我去看看冷怡。”
人死后,灵魂会被允许在人世逗留一天,把所有的记忆重温一遍,然后才去喝下那“孟婆汤”,传说这是阎王的恩典。
所以,冷然说要去看看冷怡。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感应到她的灵魂。
但此刻,他却在寻思,冷怡跨越不了的东西。
六年前,当比冷然大四岁的哥哥就要结婚的时候,张罗琐事的母亲终于发觉从小的玩笑当了真,她的那个养女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哥哥。那时,冷怡才从师范毕业。
在最后的一刻,一贯娴静无助的冷怡只能选择以死相逼,希望能阻止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是她阻止不了,也没有死掉,但却招来了索命鬼,把死亡毫不吝惜地恩赐给了迎亲路上的哥哥。一场车祸,无情地夺走了哥哥年轻宝贵的生命。
随后,冷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深的自责中,成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邻里的七嘴八舌更是雪上加霜,大家都说是冷怡触了霉头,终身大事是人的一个很要命的玄关。冷然从二楼走到五楼,就想了上面那么多。他叹了一口气,走进白天不常关的内室,把沉重释放给一排旧款的布艺沙发,又用臂弯圈起了新的重负。
六年前粉饰一新的套房,冷怡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收捡,一尘不染,无可挑剔。睹物思人,家里人一般都不愿意呆在这层,只是她一个人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就住下了。
虽然养女身份,家里她却最得恩宠。父母百般地迁就,反而显露她的宠辱不惊,除了偶然和姐姐冷芬口角,错,就那么一回。
为此,她花费整整六年的青春证明,既是母亲的女儿,也是母亲的儿媳。
她和黎婷真的是绝佳的搭档,一个永远不嫁,一个嫁不出去。
想到这,冷然还是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开着的阳台。
越走越近,他的目光越模糊。天呐!他真的看到了站在护栏上的冷怡,温润的嘴唇在风雨中欲言又止,她要向他诉说什么呢?
突然,她的花容惨变,倏然坠落。
他不及细想,连忙伸手去抓好轻呀,她就只有这么点重量吗?他运劲提了上来,定睛一看,赫然一支血淋淋的手臂!
他猛然撒手,跌倒在地,狠命地喘了几口气,完全惊醒。冷不丁,斜斜地又窜出了一只猫,钻入冷怡的闺房,叫得有些凄凉。
冷怡的闺房通过阳台也有一个门可能进入,这是老式套房通用的格局。
惊魂稍定的冷然轻抚她的被褥,坐了下来,忽然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按理说,冷然才是冷怡的青梅竹马,两人年纪相仿,差不了几个月,还是高中同学。
可是,他一直没有把感觉说出来,默默地比母亲更细心地看着她的每一天。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常常表露无遗地对她生气,却没有一点儿效果。
终于在她为哥哥发狂的那一天,他找到了答案。那一天,全家人都在留意她,却忽略了他,他一个人悄悄地躲起来流泪,流到如今没有什么可以流。
这算不算初恋?
冷然不知道,但与妻的结合多少还是受了冷怡的影响。
妻和她的外形接近,似乎也有同样的性格。在这里,冷然用了一个似乎,是加了婚后的因素。人真的很善变,没有谁能够始终如一。
想到妻,她就来了,很静地看着冷然,淡淡地说:“下去吧,该吃饭了。”
午饭吃得很简单,大家一碗面条。
但六岁的外甥宁宁却吃得不简单,冷芬连哄带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勉强喂了小半碗。
然后她胡乱地收拾了一下说,要去替下他们的姐夫,他一直守着冷怡的尸体。
一直坐在一边的冷然连忙说:“好,让方妍来洗碗吧,你安心去,一会我也来。”
而母亲一直没有下楼,说是吃不下。
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母亲对冷芬有些冷淡的态度,让他决定了,这时候再去陪陪母亲,说不准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于是他又返身上楼。
就在冷然快要走过一层楼梯的时候,宁宁大叫着也跟着窜了上来。他赶忙拖住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幸亏,宁宁还算听话,闭上了嘴,顺从地由着冷然一路牵上楼,到了外婆的房门口。他和父母住在三楼,原来冷然住过的地方。
现在,冷然抬眼就看到了母亲,仍旧软软地瘫在藤椅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也就在这时,冷然的手机响了。他慌张地接了起来,是蓉打来的,关切的问候,从容地解释现在才关切问候的原因。
冷然压低嗓门,把自己的状况轻描淡写地叙述完毕,那头马上给予实质性的安慰:“那你先忙着,不着急回,也不要太难过了。”
他要收线,蓉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明天十点方总编主持的会议,你还是抽空回来一趟。”
这时,母亲早已睁开眼睛,抱着自己的外孙在哄。
看到冷然在对面静静地坐下,又放下宁宁说:“乖,一边玩去。”
随后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枚黑色的有些精致的纽扣,显然是男子西服上的。
她极其郑重地递给冷然,然后把这颗纽扣的来历叙述了一遍,接着提及冷怡最近生活似乎有了起色,爱打扮,喜欢涂抹粉紫色的口红。
冷然完全可以想象母亲当时的心情,她无意中发现咽了气的冷怡手里紧紧地攥着这枚纽扣,便心怀忐忑地悄悄收了起来,没让警方知道。
她实是不愿意冷怡死后成为绯闻的谈资,又从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印迹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
似乎这一切都与一个人有关,那便是这五层楼住宅里唯一的一位男性邝小明,宁宁的父亲。
难道昨晚冷怡就是和他一同出去吃的饭?冷芬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能不能这么武断呢?
冷然瞥了一眼玩心很重的宁宁,揉了揉鼻子,寻量着要不要去哄哄他。
最终决定放弃,他不能违心地去引诱一个孩子无忌的童言。
何况母亲又在身边,即便那是实际,他也不能立刻去雪上加霜,在伤口上再撒上一层盐。
他安慰母亲几句,说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冷怡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然后就走下楼。
每到这个时候,冷然的老毛病就会犯,也许是天气干燥的缘故。
在和妻一同去医院的路上,他要了几张面巾纸,低头不住地清理他那已有很长病史的鼻子。为此,他差点就错过邻里小时候的玩伴阿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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