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多,第二段恋情依然带给程自远刺心的疼痛。
事实上,他和那个教育局副局长之女只见过四五次面,逛过两次街,勉强算是恋爱吧。
小城圈子小,风声传得快,伴随他在学校处境的改善,他和这女孩的交往却越来越寡淡了,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伴随他和这女孩越来越寡淡的交往,他在学校的处境改善了。两者相继发生,相互关联,却又分明在向相反的方向演变。如果只发生其中一件事情,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偏偏两者如影随形,重叠而至,让他戏剧性地急剧起落,备受熬炼。
变化始于拿到单身宿舍钥匙的数天后,他打电话约请女友来宿舍参观、吃饭,他准备了红酒和龙虾。女友拒绝,说是要和父亲一道出席一个教育培训基地的开工酒会,她是招商局干部,这个教育培训基地是招商项目,她自然要参加,她父亲更不必说。他没有任何怀疑。
几天过去,他又打电话给她,还是约请见面,最好在他的单身宿舍。她还从未来过他好不容易分得的筒子楼小单间呢。她接电话时哈哈笑,说那种地方小时候跟爸爸妈妈住过,到处黑乎乎油巴巴,冷不丁就踩到老鼠蟑螂的尸体,哪里不小心碰下,一手油污,她才不想再去呢。
他听了心里一阵凉。退求其次,他约请她逛街,吃肯德基——那是全县第一家新开的洋快餐店,得提前订座位。但她还是拒绝,推说有闺蜜要来玩,不方便。
接连约了几次,都是这样。拒绝的理由不是同学聚会,就是奶奶过生日,要不就是要加班、在培训、得陪外商。算起来,有一个月没见她的面了。
干脆直接登门。在初春的寒风里蹬着破旧的自行车,往教育局宿舍奔。局长楼粉刷一新,院子里的花木山石也重新做过了,院子外面围了崭新的不锈钢栅栏,原先装在各单元门上的对讲防盗摁钮,移到了这个硕大的栅栏上,和局长楼隔开半个院子。
这番景象让熟悉这里的程自远吃了一惊,差点以为走错了路。
他打电话给她,始终是忙音。问附近的保安那个副局长是不是住这里,保安抬手指点二单元三楼一户。程自远放心了,正是那一户,没走错。
保安盯着他,再三叮嘱访客必须得到住户许可,才能进去。
他自信满满,说没事,我知道开门密码。保安略感惊讶:“哦,是亲戚啊?”他笑笑,心想可不,就差一点点了。这一想,信心更足了。
可是,密码频频报错,到后来他的手指都冻僵了,摁键时直打抖,机器却播报:“出错次数已超限,请休息半小时再输入”。
保安踱过来,警惕地看他,满脸横肉一跳一跳的,喝问:“你哪里来的?想做什么?”
幸亏随身带了教师证。保安验证半天,警告:“不许再乱摁了,密码已经更换,要进去,得里面的住户同意!”
他又拨她的电话,这回干脆直接被摁掉。他不服啊,望见她家亮了灯,有人影摇晃,又拨里面座机号码,好久没人接。摁机器上的房号,接通的音乐声在夜空下清脆荡漾——“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昂啊昂……”
漫空春雪飞舞,好像无数白花绽放,转眼开遍了小区,希望的光芒就在前方闪亮,还有人影如花枝摇曳。可他就是等不来那声开门的咔嚓。
再后来,他不但双手僵冷了,脸也麻木了,浑身直打哆嗦。
保安踩着雪,嘎吱嘎吱踱来,刚要开口凶他,陡见他两眼潮红,似乎受到触动,突然缓和了,吐着雾气劝:“小伙子,来日方长,算了吧,回去,别冻坏了自己。”
他只好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开。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家明明有人,却既不开门也不通过对讲机应答;为什么座机明明接通了,却没有人接听;为什么她时隔仅仅一月,就变了……
当然,他后来知道了真相,但仍然想不明白,开门或对讲应答、接电话,难道也不行吗?一旦没有了那层交往,他在这户人家眼中,究竟算个什么?
真相是慢慢揭开的。几乎是吃闭门羹的第二天,他就明显感觉到了周围同事的变化——笑脸变成似笑非笑,好奇眨动,充满复杂意味;打招呼时欲言又止,或喊一句“小程”就匆匆看别处;好些同事交头接耳议论什么,见了他一齐止住,表情尴尬,不甚分明的唧喳碎语像蚊虫叮咬,令身上某个部位发痒,却怎么也找不到痒处。
他责怪自己太敏感,搞得跟林黛玉似的。课间拿起手机拨打女友的电话,很久没有人接听。他的情绪越来越不安了,那个痒处分明就在自己身上,红胀着,所有人都看到了,唯独他还不知道确切的部位和病因!
是校办主任给他做了初步诊断。校办主任见到他,脸色阴沉,竖起手指叫:“早了七天,就早了七天,哎,我太急了!”
见程自远一脸蒙圈,进一步说明:“我是说钥匙给你给得太急了!六七个老师等着要宿舍呢,都比你资历老!”
程自远唰一下脸白了,七天,从暗暗塞给他钥匙,到现在反悔,这转变傻子也能看出来。痒带着痛,明确无疑,甚至病因也能估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校办主任马上给自己下台阶:“前天,水北乡中学调来了一个老师,全省优秀班主任,按理那间宿舍得照顾她,现在我只能去校外为她租房子,为这事校长都不高兴,看看,我多难……”
程自远心想这是什么话,那个新调来的老师他认得,昨天还跟他说她县城有房,不想住学校筒子楼。他想戳穿校办主任的谎话,转念这岂不扇了人家的脸,对方火起来,收回他的宿舍,他可就更痛苦了。
只好满脸堆笑,感谢人家及时照顾,发誓永记恩德努力图报。校办主任板着脸哼唧唧离去。
病因找到了,具体的病情仍是不明。他就一个劲打女友电话,到傍晚才打通。当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应答声时,他仰天长舒一口气。
女友解释她很忙,为几个县领导主抓的招商项目东奔西跑,根本没空闲聊,更没法和他见面,现在才刚刚喘口气。
他说到昨晚吃闭门羹,她似乎吃了一惊:“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程自远问她在不在家,他看见她家明明有人、有灯,而开门密码竟然换了,他却不知道。
这句问话至今都让程自远懊恨顿足,想起来就有扇自己耳光的冲动。他有什么权利逼问、责怪人家?凭什么就该知道人家的密码?他那一刻实在是太急切,太莽撞,昨夜痛苦的遭遇和今天同事的变脸,都让他莫名怨愤,非要倾泻出来才痛快。
接下来女友的反应既在情理之中,也让他的心绪陡地沉入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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