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逃的黑洞中，李嗣英要求带上布娃娃，说不定这些不生不死的家伙能够帮助他们冲破时空罩。

　　永铭绿眼骤亮，惊呼：“好主意，我和师傅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呢？对呀，既然不生不死，就能够逆时穿空，成就我矛龙大业！唉唉，师傅啊师傅，您早该想到这个法子！”

　　“师傅痴着己念，一心想要自己修行得道，亲自穿破时空，或不屑，或不放心凭借外力。”李嗣英叹息道。

　　“时至今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吸取师傅的教训，只要能够成功就行，也算我将功赎罪报偿师傅吧。”永铭激动地说，没等李嗣英发话，自己钻了回去。

　　程自远心里一颤，仰头看李嗣英，吞吐：“拿那些小孩去冒险，不妥吧？”

　　李幽幽道：“有什么不妥？这些家伙早就不生不死了，生死于他们没有关系，天地、时空怕是都拿他们没办法，哪来的冒险可言？”

　　“可是……能成功吗？”程自远心存疑虑。

　　“试试吧，总不能坐看失败，再说他们若能穿破时空罩，重回过去，不等于回家了么？”

　　程自远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正要跟她一块回密室捎上那些布娃娃，脚底冒出一串嘈杂的童声。低头，只见永铭手握一根油淋淋的灯芯，气呼呼飞上来，仰脸喊：“走吧师妹，我用灯芯把这些家伙全拉上来了，连下水洞里的，两百七十多个，一个不拉！”

　　呼呼呼，李嗣英引导大家向上，各种尖叫、哭喊的童音被拖曳着，一路尾随，煞是热闹。

　　光线从头顶照下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热烈，渐渐地形成密集的光的瀑流，热腾腾浇下，哗啦，听得见阳光奔涌的声响，然后是刺得无法睁眼的白，有些灼烫的热。程自远紧张得闭上眼，感觉浑身冒汽，汗水滚涌。天，会不会被气化了？

　　好一会才睁眼，天地骤然辽阔，辽阔得程自远都有点不适应。看样子依旧是夏天，他松了口气，身上破烂脏污的薄衫可以扛一扛。

　　太阳当空，万里无云，程自远仰头大口呼吸，一种绝后重生的幸福感荡漾心头。回头，天啊，那丑陋的永铭身后，一根长长的灯芯上串了密密麻麻的布娃娃，每一个布娃娃都紧抓灯芯，喧哗不已，表情或紧张或恐惧或兴奋。再下方，那个幽黑的山洞越来越小，看上去向一只心怀叵测的眸子，而四周山峦起伏，树草如茵，湖泊和泉流闪耀阳光，像明镜和玉带点缀山林。

　　“真美啊！”程自远不禁感叹。

　　可转眼，下方出现了崩塌的山体、倾倒的房屋，烟尘似乎还在那里往外冒，阳光一照，白晃晃的，像一缕缕水蒸汽。

　　“哦，老天！”李嗣英叫道。程自远怀中的发丝传来她痛苦的颤抖。

　　永铭指点那些山体和房屋：“那应该就是顺天观吧？奶奶的，好久不见，竟然……”没说完，两眼潮红，话音哽咽。

　　缓缓降落。脚下是坑洼的废墟，看样子应该是原先大殿的位置，但现在满眼是横七竖八的断石碎瓦，还有好几根石柱，像被砍掉脑袋的躯干，立在瓦砾上，欲哭无泪的样子。有几处破败的门窗和断裂的木椽枯黑枯黑的，烟雾打里面飘出来，散发熏人的焦味。

　　永铭一落地就在瓦砾中跌跌撞撞地攀爬，这里翻翻，那里找找，烟熏得他咳呛流涕，嘴里不断叨咕：“天啊，都成这样了？这应该是三清殿台，没错，再往里是大殿堂，哦天，有没有活人啊！”

　　翻着挖着，十个手指磨出了血。

　　那些布娃娃在瓦砾上茫然无措，哭叫不已。有一个大呼：“这不是我们吴村！”其他布娃娃跟着叫：“对呀，这不是吴村！不是我们的家！”

　　永铭扭头瞪他们一眼，吼：“别吵！烦死我了！”

　　李嗣英也在翻找，身形掠过大殿的废墟，往里飘，一路喊：“有人吗？有活人吗？别怕，我们是矛龙的弟子，特来搭救大家的。”

　　喊声反反复复，在废墟上经久回荡。

　　程自远坐在一块断石上，浑身热汗，虚乏，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团水雾。

　　不久，李嗣英飞了回来，满脸愁容地对永铭说：“后山炼丹堂也毁了，塌出了一个大窟窿，还在往外冒烟。”

　　永铭嚎叫一声，朝着后山方向跪倒在瓦砾中，背影抖个不停，话音断续而凄厉：“师傅，徒儿对不起您！是徒儿无能，耽误了师傅的大业！是徒儿害得师傅以身炼丹，遭此浩劫啊！我……我永铭有罪！我来看您了，您答应一声啊，骂我打我再罚我吧，我死而为聻堕进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啊！”

　　咚，上半身趴在地上，屁股高高隆起。

　　李嗣英也鼻孔窸窣，眼圈泛红，劝他：“事到如今哭也没用，责任更不在师兄身上，怪只怪那个该死的盘古，自恃掌管时空秩序，阻挠师傅大业，在这次师傅就要穿破他的时空罩，大功告成的时刻，心怀嫉恨，引发山崩地陷宫观倾塌，毁了我矛龙一派！”

　　永铭仰起上身，凝望苍穹，厉声道：“盘古盘古，我不共戴天之敌！以前我也听师傅说过，这个盘古自以为有开天辟地之功，处处以时空手段折磨众生，铸成悲剧，枉造生死离怨，实在是个耍弄权术的专横绝情之徒！”

　　扭头看李嗣英，两眼噙泪，话音决绝：“师妹，我想清楚了，找了这么多年，找来找去，原来盘古才是元凶！我们带上这些不生不死的家伙，联手寻凶，为师傅报仇，为天下除恶去！”

　　李嗣英含泪点头。

　　两个阴魂头顶烈日，膝跪瓦砾，对着倾塌的大殿、残损的石柱，对着烟雾蒸腾的后山和看不见的丹宫，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继续飞升。仍由李嗣英领头，程自远被怀里的发丝勒紧，跟在身后。永铭拽住那根串了两百七十多号布娃娃的灯芯跟在程自远后面，看起来像个玩具贩子。这奇异的队伍穿云破雾呼呼飞驰，竟没有引来下面的人仰观，大概队伍的形状看上去很像一群迁徙的候鸟吧。

　　程自远低头，那片冒烟的废墟已被源源而来的青山、碧水、红土和补丁一样拼接起来的绿中泛黄的田园代替了，很快是纵横的公路蛛网般趴在大地上，楼房积木似的起伏，喧闹声从中升起，伴着烟霭，描画出恍如隔世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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