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说程自远邪祟侵淫,阴气缠身,须施法驱邪,保不定侵入其身的游魂野魄就会起反应,当场逃出来。
程自远暗暗吃了一惊,隔着衣服,本能地摸了摸怀里的发丝。难道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程自远心里打起了鼓。
莲真却是不由分说,当即在厅堂的祭案摆上香火蜡烛纸钱,从祭案下面一个柜子里取出铜铙钹、八卦圆镜、木剑之类法器和一袭镶黑边绣八卦符箓的黄褐色对襟窄袖道袍、一顶黑纱道士帽,摆起了道场。
程自远不肯,连说自己年轻,肯定没事。
莲真说这屋子阴气太甚,大家都得不时受些法力,以拒邪保正,护体安魂。
吴晶晶按照莲真的吩咐,搬来一张椅子。程自远躲无可躲,只得面向祖宗画像和灵牌而坐,心头越发收紧,只觉得这些整日躲在阴影里胆小怕事神魂散乱的吴家祖宗们,此刻正拿一双双讥讽的目光俯瞰自己,如有所待。隐隐地它们在仿佛说话——
“别想瞒住谁!我们什么都看见了!你的马脚很快就会暴露!”
莲真穿袍戴帽毕,捻起一张画了符箓的黄纸,就着烛火点燃,口中“咄咄”两声,纸火随声跳跃,化数道青烟、几片黑蝶,袅袅然升腾而去。
哗啷,一串清脆铃声骤起。莲真一手持法铃,一手握木剑,嘟嘟囔囔念开了:
“北帝勅我纸,书符驱鬼邪,敢有不伏者,押入丰都城。急急如律令。”
砰砰砰,木剑敲击祭案,把空气和尘埃震了震,程自远立马感到脑袋一阵麻。
接着莲真便围绕程自远踱起了方步,口里的咒语伴随铃声萦绕耳畔,嗡嗡不已:
“上请五方五帝斩鬼大将军官十万人降下,主为某家同心并力,……哗啷哗啷……收摄村中巷陌家中宅内行客魉魉之鬼,伏尸刑杀之鬼……哗啷哗啷……次收门户井灶之鬼,次收五虚六耗凶吹恶逆之鬼……哗啷哗啷……”
无数声响合拢来,仿佛无数只细小的手爪,一齐伸向自己,在头发和衣服上抓挠,在毛孔里挖探,很快把程自远的大片躯体都当成了工地,似乎他的每一寸肌肤下面都藏着阴鬼邪毒,都需要这带法力的爪子们像挖矿一样,把它们挖出来。
突然,程自远感到那被翻挖的毛孔里冒出丝丝凉气,与此同时,座椅底下,似乎从很深的地底也涌出了一股股冷飕飕的风。这凉气和冷风先是扰动法铃、经咒的响声,呜呜咽咽如哭如号。莲真不以为意,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
很快,法铃被吹得摇摇晃晃乱了节奏,莲真的步伐也有些不稳了。莲真略感诧异,加倍用力摇动法铃,念咒声愈来愈密集。
怪异的风在周身涌动,与法铃和咒语对峙,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咔咔声,这声响漫到程自远的胸脯,竟配合那密密麻麻的挖探,如触如挠,生出瘙痒来。
怀中的发丝终于按耐不住,开始蠕动,仿佛章鱼的触须散开,拼命抵挡什么。各种抓挠、揪扯、缠扭、追击……天,胸脯上摆开了战场。
程自远痴痴看着摇铃不止、步态踉跄的莲真,脸色煞白,不敢出声。
法铃和咒语如疾风暴雨甩来,击撞出更汹涌的风浪,程自远和莲真看不见,但都感觉到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晃荡起来。程自远抓紧了椅子的靠背,莲真把木剑拄在地上当拐杖,勉力而行。衣衫猎猎扬起,尘屑飘飞,映入天井的晨光似乎都暗了一下。
发丝在游走,从胸脯到肩膀,到手臂,一路追击那挖探与瘙痒,却生出更多的瘙痒。程自远一只手隔了衣服去摁,发丝加速划过,追到胳肢窝。程自远奇痒难忍,扑哧,竟发笑。
莲真停下,盯住程自远,满脸疑问。
程自远赶紧挠了挠手臂,苦脸道:“痒,好痒!”
莲真说:“痒乃愈合之兆,看来法力起了效果,刚才驱邪咒借来神灵之力,一阵风浪,已把你体内阴气逼出不少,甚好甚好。”
话音刚落,那发丝哧溜拐弯,沿胸脯边缘直探腰部,爬过肚脐眼,再往下……程自远大惊,急忙两腿夹紧,双手捂住下体,脸红气喘不已。
莲真也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
程自远气吁吁说:“冷,好冷。”垂下头不敢看人。
莲真嘟囔:“炎炎夏日,不至于啊。”
程自远又羞愧又担心,这一刻真恨不得地下裂缝,好钻进去。
莲真仔细打量了一番程自远,沉吟:“这么怕冷,一定是阴气侵淫太深,阳元受损太多所致,驱邪铃咒既已逼出了阴气,想来现在体内虚空,宜用增阳鉴加供祖灵火增补阳元才好。”
一边说一边拿起祭案上那面圆镜。这圆镜呈古铜色,镜的背面中间镂刻着阴阳八卦图,四周是各种符号纹饰,好像日月山川云霓形状;正面黄迹斑斑,有磨痕,影像照得模模糊糊,拿在手上,巴掌大小。
莲真一手拿镜,一手取下案上的蜡烛,再次围绕程自远踱步。烛焰经铜镜映照,泛出幽黄的光波,在喃喃而起的经咒声里不断流转、闪烁,恍惚间如同无数流星盘旋。
实际上,程自远并不冷,冷只是托辞。相反,他身子隐隐发热,这烛光铜镜一绕,细密的热气涌来,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
陈娜这时不放心,赶过来,见状,拧了一根湿毛巾要上去为他擦汗。莲真挥手制止,说冷汗乃是程老师体内的邪阴,此刻正被驱赶出来,应该让它淋漓而尽,不可擦拭安抚。
陈娜唯唯而退。
程自远却是苦不堪言,明明冒出的是热汗,明明身体里越来越像座火炉,燥热难耐,可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只能忍忍,咬牙切齿,满心懊恼。
随着烛光的旋转,那黄锈斑斑的镜子竟然越来越亮,好似一只眼睛慢慢睁开了,由幽黄而淡黄,而金色,热力随之加强,射出近似太阳的光芒。程自远偷觑一眼,立刻感到眩晕。这光亮简直是一种搜捕和审判,要把探到他下体的那缕阴诈的发丝揪出来,把他那点勾结阴鬼的秘密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他本能地收拢身子。一副抗拒的架势。
此刻全身唯有下体微凉。那发丝似乎意识到什么,将凉丝丝的触须掠过他紧捂的双手,漫向全身。很快瘙痒减退,挖探停止,恍恍惚惚程自远感觉自己好像一枚蚕卵,被蚕丝一样的凉意包裹了起来。
烛焰和铜镜在他周身越来越刺目地闪耀,金光携着热浪聚集而来,简直就把他当成了某种美味炙烤。他甚至听得见火光舔舐的哔驳声。
冷热气流在他的发肤间相遇,阴阳互怼,如撕如咬如锯如割。一时间程自远忽冷忽热浑身乱抖,几乎无法坐稳。
陈娜伸手去扶他,惊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程自远睁开发红的双眼,戳点她,叫:“你个死鬼,大白天还来恶作剧!”
陈娜触电般甩开他,嗷地尖叫一声,面色惨白地望向莲真,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自远对着她冷笑:“楚素眉,你这是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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