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永铭甩动灯芯,要把两百七十多个孩子赶去冲击时空罩。孩子们尖叫哭喊,万分惊惧。
永铭黑着脸,似笑非笑,对孩子们说:“下面不是吴村却胜似吴村,比吴村好玩一万倍!瞧,刚才那个骑马离开的白面无须的家伙,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所谓平西王,就是你们的老祖宗,他在下面摆场子唱大戏呢,你们赶快去瞧瞧,机会难得!”
说着用力狠狠一甩灯芯,啪,灯芯如长鞭,抽向苍茫大地,刹那间,漫天星辰都好像被甩了下来,一路呜啊呜啊闪闪烁烁,看得人眼花缭乱。
程自远的心被猛地拽紧了,目光追随这一大串奇异的布娃娃,想说什么,却发现呼吸都是憋堵的。
此时此刻,下方的昆明城,永历被带上了那顶四面透风的轿子,士兵快速围来,一声粗重的男声大喝:“起!”轿子吱吱嘎嘎抬起,在刀剑和盔甲的闪光中,在濛濛春雨里,开始漂移。
沿街士兵布列,警戒森严,但百姓仍然潮水般挤满街道两侧,还不时地漫过戒严的士兵,涌到街面上,向徐徐而来的轿子翘首踮脚,喧嚷不已。士兵不得不反复呵斥驱赶,有几处发生揪扯和争吵,躁动不安里酝酿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很快戒严的队伍出现决口,好些百姓打扮的男女挤到轿子旁,哗啦哗啦跪倒磕头,哭叫:“皇上!皇上!万岁!万岁!”
士兵把他们拉起,激起更激烈的对抗。
有军官和戴斗笠插花翎的官员气呼呼跑来,一路大叫:“各位百姓看清楚了,首逆朱由榔已被生擒,伪朝已经覆灭,当今皇上,天下真主,现在在北京紫禁城里好好的呢,天命已改,天下大定!大家都安安分分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吧!”
在警告和驱斥下,喧闹稍稍退潮,轿子继续穿雨破雾,在街道上缓慢游动。
几个戴方巾穿长衫的年轻男子挤出来,迎着抬了永历的轿子扑倒在地,哭声抑扬顿挫如同念书。隔着烟雨程自远听出“太祖驱鞑虏复中华”“思宗顺民心灭阉党”“百姓同心大明不灭”之类。轿子里的永历似乎为之动容,两眼微红,鼻孔窸窣。
旁边的士兵强拉他们,遭到推挤,哭叫声、斥骂声、厮打声再起。一个拜伏在地的男子突然咆哮着,上半身向前腾跃,抱住了一条马腿,嘴里还在念叨:“永历我皇,狩猎南疆,晋王忠勇,延平刚强,百姓思明,复国在望!”
啪,马上的军士挥动鞭子,响亮地抽了这男子一记。男子脸上登时卧一道横贯双颊的血痕,鲜血从中洇出,被雨水晕染,糊了面颊和下巴,整个人像从血水里冒出的鬼怪。
永历呻吟一声,痛苦地捂住脸。
街面空前地躁动。
一个戴斗笠插花翎的官员赶来,大喝:“大胆狂生!看你们这副模样,应该是读书明理之人,岂有不知天下兴亡之势、真命僭伪之别?朱由榔从未去过京城,他家祖传的皇帝宝座他屁股都没挨过,怎么可以和创业的太祖、殉国的崇祯相比?他家的宝座现在由我大清皇帝坐得稳稳的,紫禁城,天下中心,早就是我大清的家园,谁占据那里,谁才是天命所赋的天下之主!”
那个满脸血水的男子仰脸大笑:“闯贼李自成也占据过紫禁城,坐过我大明祖传的皇位,他是天命所赋的天下之主吗?可笑可笑!”
戴斗笠的官员哽住,两眼圆瞪,呼呼气喘。
身旁一个披战袍的军官说:“别跟这些腐儒扯了,将士们,给我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官员急忙挥手制止:“且慢,如今南疆初定,逆首刚刚擒获,人心尚待收拾,平西王远见卓识,抬朱由榔游街,意在劝服百姓,安定南疆,不可轻率动武!”
俯身对满脸血水的男子笑:“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闯贼进京,灭了明朝,占了禁城,按理是天下之主,可惜当时战火毁了禁城诸殿,他匆匆僭位的武英殿,那皇帝宝座根本就是假的,不是大明祖传的,而他严刑拷打文武百官,遍掠京城百姓,更触怒了上天,所以才转眼败亡,这难道不是天下共识吗?”
跪地拦轿的几个男子听得忘记哭闹,神情呆愣。官员眯缝双眼扫看他们,忍不住得意大笑。
那个满脸血水的男子却不服气,反驳:“既然我大明宫殿、宝座都被烧毁,那么你满清皇帝屁股下的宝座也是假的,天命不在废墟和赝品上,在血统里,改不了的!”
说完仰天大笑,笑声裹着血腥远远飘来,令人惊颤。
披战袍的军官大怒,抽出腰间的佩剑,骂:“王八蛋,老子宰了你!”金属哗啷作响,寒光闪耀。路边围观的百姓慌乱躲避,满街混乱。
血水男子竟把高仰的脖子凑向军官:“你杀吧,杀了我一个,站起千千万!我大汉子民是杀不尽的!”
斗笠官员赶忙按住军官握剑的手:“慢慢来,冲动不得,须知此等狂生不是逆首逆从,即便杀剐,也得先以理服之,这样才能起到教化众生的作用。”
军官气哼哼收回佩剑。
官员对血水男子说:“你刚才的话又似是而非,禁城虽然一度变成废墟,可那里还是天下中心,龙脉所系,就像方今中国,虽然历经战乱满目疮痍,但它还是中国,万万改不了的!我大清怀抱仁义,救民水火,抚平疮痍,收拾残败,拳拳爱民之心、复兴之举,足可泽被天下感动上苍。十七年来,各路伪逆纷纷败灭,百姓逐渐安居乐业,天下大势、天命所赋,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吗?你说天命在血统里,改不了,真是糊涂之至,枉读诗书!桀纣秉承大禹、商汤的血统,不是照样违逆天命,倾覆社稷吗?秦二世、隋炀帝又如何?天命在仁义,在民心,能安抚天下,稳居中心者,才是天命真主!像朱由榔这般偏居南疆,不以天下苍生为念,一意负隅顽抗陷民水火,败逃域外惶惶不可终日的伪逆,岂可称天下之主!”
说到后头话音严厉,几成喝骂。旁边的军士随声呼斥,刀枪磕碰,气氛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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