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忐忑忑回到育儿室,一片宁静,唯有鼾声呓语暗中起伏。程自远逐个查看十一个小孩,确认无恙后长舒一口气,再看时钟,竟然只过去了几分钟,实在难以置信。
不过此刻困倦袭来,程自远不愿多想,倒床而眠。
一觉到天亮,脑袋还是昏沉沉的。望着胡姥姥端来早餐,招呼小孩洗漱、坐好,程自远神思始终有些恍惚。
早餐后,莲真和孙留香赶来,得知昨夜无事,松口气。孙留香对着程自远挤眉弄眼笑,说:“看你面色灰暗,又是闷火憋的吧?小可怜,也不知道陈娜老师什么时候能回来。”
莲真看程自远的目光却跳了跳,露出惊疑:“你的面色不对啊……”
“想陈娜老师想得呗,”孙留香咧嘴道,“守在这么个棺材一样的地方,人家小鲜肉哪里熬得住!”
莲真微蹙眉头,吸气念叨:“不对不对,他头上有股阴黑之气!”
“这地方哪里都有阴气黑气,你这老道总是疑神疑鬼,程老师年纪轻轻大活人,怎么能像你那样苦巴巴熬炼?”孙留香说着转身,对程自远抚肩拍背道,“我的小可怜,让你在这里干熬,我都不忍心,我知道胡姥姥是不管用的,戴傩面服神药都不会合你意,我虽然可以对付,可分不开身,哎哎,只有再熬一阵,等陈娜老师回来才好。”
胡姥姥白她一眼,瓮声道:“孙老板你扯什么?”
程老师也推开她,摇头不语,精神怏怏的,一副满肚子心事的样子。
莲真上下打量程自远,眼里疑云不散,却也搞不清所以然,叹息一声,默然离去。
孙留香留下,和吴小勤一道带小孩在门外院子游戏。
程自远独坐空寂的育儿室,脑子里乱纷纷。要不要按楚素眉的话去做?两种声音在争吵,第一种说楚素眉,害人女鬼,她的话岂能相信!另一种回应:她带我看了证据,千真万确,怎么不能信?
第一种又说:纵然如此,小孩又有何辜?第二种反驳:凶手如果伪装成小孩,那么小孩就不是小孩,就留下隐患,祸害同伴,该追究到底!
第一种斥道:就算前生是凶手,历三百年轮转,也该恩仇消泯,功过洗白,如此穷究,必定另有他图!第二种立即应答:人家要抓住冤孽源头,采炼不生不死之术,回到过去改变时空,这当然就得穷究当初的凶手!
第一种嗤之以鼻:回到过去改变时空?她这是痴心妄想!要是能成功,岂不变成了世界的主宰?你用脑子想想吧。第二种说:谁知道呢?我看她会遁空法术、鉴鬼真诀,来历不凡,离过去的时空只隔了一层罩子,采炼采炼,或许可成!
第一种唉了声,骂:如此违背天律,对抗时序,戕害孤儿,败坏人间的事情,你居然动心?你还是人民教师呢,良心何忍?第二种讷讷道:我,我要是不答应,那女鬼就会谋害全部十二个孩子!与其这样,还不如……
第一种喝斥:呸!恶毒鬼怪,凶残无耻之极!这时你该联合莲真他们,里应外合,巧计除灭她才对,怎可助纣为虐?第二种迟疑:除灭她?……能除灭她吗?她可是浑身法术……
第一种曼声宽慰:当然可以,有你做内应,引诱之,迷惑之,这边莲真做法,一定成功!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第二种:然后呢?
第一种:然后当然小孩平安,吴村平安!第二种:再然后呢?
第一种愣了下,说:再然后?再然后……当然是你和陈娜都获轻松,可以回到城里。第二种:还当老师?
第一种:那当然。第二种:还过老日子?
第一种:可不是,不好吗?
第二种愤然大吼:不!他妈的,中学语文老师太苦逼了,寒暑假没钱港澳游、出国游,只能游周边穷山沟,买个房子还要凑首付借房贷,我不想重新过这种狗屁日子!
第一种说:冷静冷静,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啊!
第二种越发怨愤,戳点第一种发起了飙:我的选择?我他妈当初吃亏大了,高考分数我全班第一,全区第二,按理足以进北大,可恨七年前的高考制度,考生考完,分数还没下来,靠估分填志愿,我本来就自信心不足,估分有点低,班主任更因我性格内向、平时成绩不稳定,对我有偏见,打击我,说我估分高了,必须稳妥,害得我把估分压了又压,填了省内三流师范大学,我恨啊,我冤枉啊,我一辈子就毁在估分填志愿上!
第一种叹息:唉,此事过去多年,所谓时过境迁,何必纠结,平静平静!
第二种狂叫:不,这是我永远的伤痛和怨恨!我要回到过去,我要改变这一切,抚平我的伤痛,平息我的怨恨!这是个机会,必须抓住!
第一种冷笑:幼稚!纵然你回到过去,改志愿上北大,你以为你就能活得更好吗?现在名校毕业生分配艰难,你这种家庭无背景的草根,留在一线大城市,一样苦逼之极,买房子首付都怕凑不齐!
第二种大笑:我回到过去,改变的岂止是大学志愿?我会加一万倍,哦不,十万、百万倍杠杆,大炒股票,只消一个来回,买什么的钱都有了,哈哈哈,房子?笑话,我会买下半座北京城!相比之下,这几个孤儿算得了什么?
第一种惊慌结巴:冷静,千万冷静,你的怨结我知道,可是一定要采取这样伤天害理的办法吗?你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看看那些孤儿,何其可怜、可爱……
脑海里的话音似乎传导到空气里,久久回荡。程自远悚然回神,气喘吁吁,眼睛木然盯着排队返回育儿室的孩子们,额汗淋漓。
孙留香看他这副样子,笑:“咿,呆在屋子里的人,倒比我们还累!”
正在打扫卫生的胡姥姥循声而望,眼里闪过一丝惊疑,问:“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他言辞闪烁:“没没……”
小孩做完游戏,个个脸红冒汗。程自远起身找来毛巾,替他们擦汗,眼睛不敢看孙留香和胡姥姥,只盯那些细嫩的小身子,耳边回响女鬼的叮咛——“感官迟钝,早熟好动,散发血腥味、汗臭味……”
他凑近这些小身子,吸气,一股淡薄的香甜味幽幽入鼻。逐个嗅闻,全是香甜味,有的夹杂了奶味,没有一个是血腥味、汗臭味。那汗都是透明的香味。
程自远怀疑自己鼻子有问题,嗅嗅自己冒汗的皮肤,倒是有股腥臊气。
他不甘心,又逐个嗅着这些孩子,这一回放下了毛巾,鼻子挨得很近,几乎变成一种啃咬的姿势。
孩子们咯咯笑,喊痒。个个笑容灿烂,身子乱抖,香甜的气味变得热烘烘。全是好动而懵懂的样子。
“嗨,你玩的什么游戏?”孙留香叫,“你那样子像吃人的鬼!”
程自远陡停,满脸惊慌。
胡姥姥两眼默然眨动,呼的泛出冷冷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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