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托尼
子弹擦着肖言的面颊掠过,击碎了车窗。靠近车门的一处下水道里,突然伸出一条血红色的触手,仿佛吸饱了鲜血的食人藤!
砰!
子弹击碎了触手的尖端,它就像一条失去了脑袋的蛇,一头扎进柏油路面。苏珊大声咒骂,用力拉动挡位,引擎发出怒吼,瞬间向后退出十几米。轰的一声,原本汽车停泊的地方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坑。
没等喘一口气,几十根血藤从坑内钻出,铺天盖地朝汽车刺过来。苏珊继续倒车,突然,她似乎察觉了什么,倏然向上跳起。一根血藤从地下刺出,将汽车底盘连同驾驶座椅穿了个通透。肖言看到那根血糊糊、滑腻腻的东西在眼前一晃,又噌地缩了回去。
苏珊从天窗跃了出去。四面都是血藤的罗网,好像一株被放大上千倍的捕蝇草。她一扬手,凭空出现了一架黑黝黝的多管机关枪。苏珊双手持枪,向四面八方扫射。火光、枪声、触手的尖叫……它们混在一起,构成了嘈杂惊悚的音画。肖言感到头顶在打雷,数不清的弹壳“噼噼啪啪”地砸在车顶,是滚雷过后的暴雨。
天罗地网般的触手被子弹击散,它们略略退却,重整旗鼓。苏珊跳回车内。猛推挡位,红色跑车箭一般冲了出去。数不清的血藤拍击在空处,将柏油路砸得四分五裂。
有个肿胀的头颅从下水道口探出来,无数凸起的东西在表面蠕动。有点像司徒凡,又有点像各类人。它看着绝尘而去的跑车,露出一丝让人惊怖的笑容。
一根触手收回,头颅心满意足地舔舐着上面沾染的鲜血。
十分钟后,苏珊把车停在路边。她靠在驾驶座椅上,微微喘着气。
“你受伤了!”肖言发现,苏珊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鲜血沿着手臂淌下,一滴滴落在仪表盘上。
“我要死了。”苏珊歪过头,努力露出微笑。
“别胡说!”肖言扶住她,发现她胸前有一个手腕粗细的血洞,正在汩汩地冒血。他心头一凉。快速撕下一截衣服,为她包扎。
“没用的……”苏珊伸手阻拦。肖言发现,她的手掌冷得像冰,“就算是选民……这样的伤也要死……”
“怪我!”肖言有些懊悔,如果晚一些揭破她的身份,先离开这里的话,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不……他早就等在下面……”苏珊喘了口气,“最初的那一瞬间,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预言展现了一千二百个未来,没有出路……选择这一个,能让我活得更久一些……”
肖言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帮我……”苏珊用力欠起身,眼中放出光来,“把托尼·怀特的消息……带给公会!还有……向苏朗道歉……我不是……”
她的嘴唇微微嚅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她留给肖言最后一抹微笑,重重向后倒去。
苏珊躺在座椅上,停止了呼吸。
肖言怔怔地看着她,百味杂陈。这是一个杀人凶手,至少背负了六条人命。但他从没想过这些。她就这么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留下无限悲凉。
几辆车停在旁边,把跑车围了起来。肖言无动于衷,直到有人敲了敲玻璃。他看到,外面站着一群陌生人,手中持着枪。
“老板请你去一趟。”头领说。
“托尼·怀特吗?”肖言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想不到,你们还在和那个怪物合作!”
“我们只是恰逢其会。”
肖言打开车门,没再说话。
苏朗和叶若彤回到第三区,只看到一片狼藉。地面塌陷,外面围了一圈市政工程的围栏。许多荷枪实弹的警察在巡视,脸上带着几分紧张。
他们向围观的人群打听。没费多大力气,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当他们听到一个混血美女持着机枪大战异形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
苏珊居然是选民!
凭着这一点,苏朗想到了很多事。一个个疑点从脑子里冒出来,然后豁然开朗。
“我早该想到!”苏朗恨恨地说,“都是她搞的鬼!她就是执行那个变身计划的选民!我太蠢了!”
叶若彤在附近徘徊,甚至捡起了一块汽车玻璃的碎屑攥在手中。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肖言没事儿,苏珊她……恐怕不妙。”
“她不是跑了吗?”
叶若彤摇摇头。苏朗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尽管苏珊一直在骗自己,他依然没法接受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从此消失。他还记得,在戴高乐机场那个热情的拥抱,以及那场疯狂的飙车……
她居然……死了?
苏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打苏珊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对方无法接通的提示。看来,苏珊真的遭遇了不测。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肖言呢,他在哪儿?”问这话的时候,苏朗已经在拨肖言的电话,还是不通。
“他还活着,我只能知道这些。”
苏朗紧紧攥着拳头。托尼·怀特……一定是他!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在为人类做贡献吗?真是可笑!
突然,苏朗的手机响了。是汉尼拔。
“苏朗。”汉尼拔的声音显得很失落,“你说得对,司徒凡不在这里。还有,那个汤姆爵士我们去查了,很快就能确定……”
“不用查了。他只是个傀儡,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托尼·怀特。”
“托尼·怀特?哪个托尼·怀特?”
“还有哪个?你们的‘朋友’,传媒巨头托尼·怀特先生。”
“我的天!”对面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一阵激烈嘈杂的对话,好像很多人在同时发言。过了一会儿,汉尼拔说:“你还在那里吗?”
“在。”
“待着别走!我们马上到!”
几分钟后,三辆黑色的兰博基尼首尾相连,停靠在路边。汉尼拔从第一辆车里跳下来,急匆匆地奔向苏朗。他身后鱼贯走出六七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寒霜。苏朗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周遭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好强!
苏朗这才明白,汉尼拔所说的“实力”确实不是吹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具备那个死去的前会长的水准。
一群六弦以上的选民!欧洲不愧是选民文化的发祥地,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苏朗!”汉尼拔走到面前,“快说说,是怎么回事?”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新任会长布鲁斯先生。”
布鲁斯就在他身后,是个消瘦的高个男人。眼睛呈浅棕色,头发泛黄,妥帖地垂在肩头,看上去更像个艺术家。他沉稳地朝苏朗点点头,伸出手来:“你好。”
苏朗和他握了握手。那只手坚实而有力。第一次接触,感觉比那个不知所谓的前会长靠谱多了。
“你说托尼·怀特就是幕后的那个人?”布鲁斯问,“有证据吗?”
苏朗把日记递过去。看样子,布鲁斯能够阅读捷克文,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过了一会儿,把日记交给别人。
“是他!我认得托尼·怀特的笔迹!这个老混蛋!”一个人大叫起来。
“苏珊呢?”布鲁斯对苏朗说,“我相信你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对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但她毕竟是选民行会的一员。”
“她恐怕……”苏朗摇摇头,“她遇到了司徒凡,就在这个地方。我还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你为什么能确定!”汉尼拔气冲冲地脱口而出。他看了叶若彤一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该死……该死……”汉尼拔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不用问,都是那个老东西……我知道他住在哪儿!”
“他不在了。”苏朗说,“我刚从圣路易庄园回来。”
“我还知道很多地方。”布鲁斯说,“但我想,他不在任何一处。想办这件事,就必须先把自己藏好,他明白选民的力量。”
“该怎么办?”
“动用一切资源,封锁所有报纸、电视台,以及相关部门……我们既然落入被动,就必须全力以赴。在找到他之前,不能让他说出一个字!”
“您会得到这个结果,我确定。”一名选民点点头说,“托尼·怀特会明白,他依旧低估了选民的影响力。”
“要多久才能找到托尼·怀特?”苏朗忍不住问。
“如果他还在巴黎,只需几天。”布鲁斯会长望着路面塌陷的大坑,自言自语般道,“就是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时间……”
他转过身,看着苏朗:“卡夫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少。”
“很愚蠢的选择,是吧?”布鲁斯说,“但必须承认,很有效果。我一直认为尼古拉斯有些神经过敏——现在看来,他毕竟做对了一件事。托尼·怀特的筹码少了一个。”
“那又如何?”苏朗耸耸肩,“他一样可以公布选民的信息。你们——或许还有我们——都会暴露在阳光下。怀疑不需要证据,只要一颗种子。它一旦生了根,早晚会发芽。天知道会生出什么东西。”
布鲁斯注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说得很对。”
这时,一名选民接了一个电话。他沉默地听着,然后挂断电话,对大家说:“刚刚得到的消息,那家伙又在第六区制造了一起……死了三百人。”
布鲁斯的脸色变得很差。其实,所有人都一样。无能为力的感觉萦绕在大家心头。这些日子,他们四处奔忙,却连司徒凡的尾巴都捞不到。
“去看看吧。”布鲁斯会长不抱希望地说。
“他也许藏在下水道。”苏朗提醒,“另外,你们需要定位师。”
“这几天,我们已经把巴黎的下水道梳理了好几遍,就像一个穷鬼翻自己的口袋,甭想找到一个铜板!我们甚至沿着塞纳河查到了入海口!”一名选民怒气冲冲地说,“六个定位派的选民累惨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输营养液!结果怎么样?预言对那家伙没用!”
“我们已经知道自己有多无能,犯不着反复地提醒。”布鲁斯平静地看着他,那名选民低下了头,布鲁斯对苏朗说,“抱歉,车子满员了。实话实说,我不认为这次去能逮到他。如果你想去……”
“我会自己想办法,多谢。”
“保重。”布鲁斯点点头,招呼一众选民上了车。三辆兰博基尼相继驶离,速度并不快。本该激昂的引擎,此刻却带着一丝垂头丧气的味道。
“我看他们已经没信心了。”叶若彤摇摇头。
“托尼·怀特、司徒凡……娄子已经足够大了,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想想潮东市,我当初以为一切都完了。”
“我的预感很不好。如果不能尽快制止司徒凡,恐怕……”
恐怕……
苏朗眯起眼睛。越来越低的云层几乎压垮了高楼的尖顶,一缕阳光从缝隙中挣扎出来,投在他的脸上。阴天。只是阴天。一场春雨还远。
突然,苏朗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苏朗按下了接听键:
“哪位?”
“我是托尼·怀特。”对方说。
托尼·怀特的新住址在巴黎第八区。
这是巴黎的繁奢之所。香榭丽舍大道名扬四海,它由协和广场横越至凯旋门,天天车水马龙、游客如鲫。一路行来,两侧尽是精品橱窗、高级餐馆,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香水的味道。沿着圣多诺黑路,能看到警卫森严的总统府爱丽舍宫。
根据托尼·怀特提供的地址,苏朗和叶若彤走进一家珠宝专卖店。店铺开在一幢十七世纪的公寓下面,通过窄小的后门,有人把他们迎到一间宽阔的办公室。
沙发上坐着一个苍老的男子。虽然他在挺直身体,努力保持一丝振奋——但不管怎么说,苏朗看到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灰斑遍布面颊,眼中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犀利。
苏朗不禁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精神矍铄、顽强不屈的传媒巨头吗?他几乎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托尼·怀特对上号。
但他的确是。
怀特先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坐下。这个幅度不大的动作似乎格外费力,居然让他微微喘息起来。
“肖言呢?”苏朗盯着他。
“他很好,已经离开了。”怀特先生摇摇头,“我对他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保留一些秘密……但我见到他,就明白了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他促使你打了这个电话?”
“一部分。最关键的,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怀特先生吃力地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神看着苏朗,“又死了三百人,是不是?”
“那要托你的福。”
怀特先生沉默着。对于苏朗的讽刺,他无法反驳。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见那个家伙——也就是你们说的司徒凡——是几个月前。当时,他在贫民区游荡,像只流浪狗一样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然后在一个废弃工厂,我亲眼看到他杀了一个选民。那个选民我认识,居然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你就动了念头?”
“是的。我把他领回家——我当然知道这很冒险,但我必须赌一下——给他住的地方,给他食物,给他衣服……他就像一只有了主人的狗,对我很亲热,言听计从。那时候,他的兽性没这么明显,更像个有智力缺陷的孩子……我以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帮助我消灭选民。为了取得关键性证据,我圈定了袭击目标,他干得很顺手。”
“证据是什么?”
“选民的资料。你肯定想不到,这些东西没有被锁进壁垒森严的保险柜,而是分散在一个叫作‘秘闻社’的组织手中。它是由选民行会创始人达·芬奇亲手设立的,延续到了今天。尽管有些不合理,但传统就是传统……”
“难道?”苏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张照片!当初在中国选民行会,会长古清河给他们看了一张照片:司徒凡袭击了一个选民,手中拿着一叠东西。当时他们都以为,那叠东西就是卡夫卡的遗稿……难道不是?
“是的,那就是选民的资料。”怀特先生说,“卡夫卡的遗稿还留在尸体上,被选民行会拿走了。我本来希望,能够凭借它钓出更多东西……”
怪不得!怪不得卡夫卡的遗稿锁在选民行会的金库里。原来从一开始,苏朗的判断就是错误的!
“我最失算的地方,就是想不到卡夫卡的遗稿居然自成世界,更想不到你居然进到了里面。司徒凡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曾经有过提醒,但我不明白……”怀特先生摇摇头,“当我听说,密室里的东西都不见了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错了!”叶若彤哼了一声,“你最大的失算,应该是妄图利用司徒凡!你以为自己是人类的英雄?看看都发生了什么!”
怀特先生的面色灰白下去,似乎在一瞬间又老去十年。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尸体变形事件是选民公会干的,对吧?”苏朗说,“你故意让我去追查,打算用选民来对付选民,彻底把这件事揭穿,让选民的形象在大众的心目中更加败坏……真是好算计!”
“我就站在你面前!叶若彤也是!”苏朗大声说,“你睁开眼看看!仔细看看!你真的相信,选民都是什么东西变的吗?回答我!”
怀特先生几乎缩进了沙发里。此刻,这个老人就像一个受到质问的孩子,绝望地抗辩:“卡夫卡也一样!他和你们没有任何区别!我亲眼看到,他变成了一只甲虫!你让我怎么相信!”
他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却迸发出曾有的锋锐。极度的悔恨销蚀了他的自信,吞噬着他的生命,但内心深处的执拗却不可改变。
“那么,你还是打算公布那些东西了?”苏朗问。
怀特先生摇摇头,说:“你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我尝试了,却做不到。选民行会的力量比想象中还要强大……你们赢了!”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叠资料。叶若彤拿起来看了看,点头说:“都是原件。”
“你叫我们来,不是为了承认失败吧?”苏朗狐疑地看着他,“在我看来,你还远远没有输。”
“我必须弥补过失!”怀特先生咬着牙咆哮,“消灭那个怪物,除了你们选民,没人能做到!如果我在这时候曝光他们,那就会……你们真的以为,我想让世界毁灭吗?”
“死了将近一千人,你弥补得了吗?”苏朗冷冷地问。
“是的,我弥补不了……弥补不了……”怀特先生费力地撑起身子,大声叫喊,“但你们谁又能了解我的痛苦!那个恶魔每次吃完人,都会若无其事地跑回来,在我的眼皮底下呼呼大睡!每一天,我都能听到无数冤魂在哭喊,我快被折磨疯了!”
怀特先生走到一张方桌前。他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手枪。枪口闪着幽幽的蓝光,怀特先生握紧手柄,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这把枪陪了我十年。我的直觉告诉我,总有一天,会用到它。”怀特先生说,“去找他吧,叫上所有的选民。在事态还能控制之前……他就在这附近,像冤魂一样缠着我……”
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突然笑了起来:“其实,卡夫卡叔叔是个很慈祥的人。他抚摸过我的头顶,那双手很温暖……”
“走吧。”苏朗摇摇头,和叶若彤走出了房门。
身后,是一声“砰”的枪响。
喜欢真理世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真理世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