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司徒凡
潮东市,兴隆大厦。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盖高高耸起,像雄鹰的巨头一样伟岸、苍劲。由孙市长亲笔题写的“兴隆大厦”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这是潮东市最繁华的综合性商厦,地上五层,地下三层。除了正常的商铺,还有拳击、攀岩、溜冰等时髦的新鲜玩意儿。拳击馆在最底层,一个按小时出租的训练室里,正不断传出“砰砰”的声音。
在两根弹力套索的拉伸下,褐色的革球急速摆动,发出口哨般的呼啸。苏朗侧身避开,很小心地用拳头轻轻一碰。
砰!
皮革化作翩翩飞散的蝴蝶。
“你是笨蛋吗?”叶若彤背着手,好像一位严格的监督,大声叫嚷,“控制!控制!挥霍弦力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砰!
又一颗练习球在苏朗面前爆炸。他转过身,耸耸肩说:“我没有振动弦。”
“你的弦力在流散。”叶若彤说,“一名训练有素的选民,能够把它收束在必要的范围内。去扫地!”
苏朗拿起扫把,把地面上的碎屑扫成一堆。垃圾桶里,已经躺满了这种东西。训练球很贵。他摇摇头。
“你现在只有一根弦。”叶若彤板着脸说,“如果这都控制不了,那两根弦呢,三根呢,十一根呢?”
“‘一切始于11’。”苏朗感到好笑,“你不是说,拥有十一根弦就能抵达‘真理世界’,成为新世界的神吗?我可没这个奢望。”
“喂!你也太没志气了吧?”叶若彤嚷起来,“别停下,继续!继续!”
苏朗取出备用球,一一安放完毕,一共五颗。叶若彤奋力转动摇杆,套索收紧得“咯咯”直响。这个举动她重复了五遍,然后抬起头:“这次我要一起放。别被打中了,我打赌,它们能砸晕一头牛!”
定位派都喜欢打赌。苏朗看着微微颤动的绞索,点了点头。
嗡!
革球化作五道虚影,从四面八方朝苏朗砸过去。时速超过了几十公里,不,或许是一百公里。苏朗眯了眯眼。
一颗又一颗的球从他身边掠过。在套索的拉扯下,革球往复振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苏朗游刃有余地穿梭着,好像一只起舞的蝴蝶。
很快。叶若彤评估着。这家伙的反应速度远超世界上最高明的格斗家。她由衷赞叹:“你的弦很奇怪。强化了你的速度、力量、肌肉……那个叫李之梅的女人,现在只能在速度和技巧上胜过你。”
“你说她死了吗?”苏朗停下来,任凭皮球砸在身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纹丝不动。
“那支枪很可怕。但选民的力量超乎想象。”叶若彤想了想,“她或许还活着,但不会再制造麻烦了。喂!谁让你停下来的?”
“救走她的两个人也很厉害。”
“我已经向上级申请了支援。”叶若彤很有信心地说,“人一到,一切都会解决。”
“他很强?”
“没有他对付不了的麻烦。他是个天才。”叶若彤脸上露出笑容,“我敢打赌,你会喜欢他的,你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很好,我已经开始讨厌他了。苏朗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决定摆脱这种情绪。
砰砰砰!
五颗球同时在他周围爆裂,碎屑纷落如雪。苏朗掸了掸衣服:“今天到此为止。”
“这事儿我说了算。”叶若彤很不满,“你的情绪不对……算了,这样也好。你可以慢慢消化今天的成果。”
“去哪里?”
“兴顺宾馆。”叶若彤说,“我订了房间,咱们在6013。”
“咱们?”苏朗有些吃惊,“你要和我住一起?”
“别胡思乱想!”叶若彤有些脸红,努力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我必须时刻保持和你接触。别忘了骨片的事!”
“接触。”苏朗点点头,“预言的先决条件。你的范围是方圆十米。”他已经搞懂了一些常识。
“我从没放弃努力!”叶若彤哼了一声。她认为这是嘲笑。
我也是。苏朗对自己说。
肖言手边的饼干换了一种牌子,嚼得津津有味。三人团伙受到重创,这让警察们欢欣鼓舞。那女人活不了,反器材狙击枪足以击碎一辆装甲车。
另外,陈墨古的案件有了新突破。
突破点是市长。叶若彤拒绝帮忙,但她的态度表明了一切。孙市长和陈墨古有关系,毫无疑问。
一项工作正在秘密进行。肖言成立了一个专案组,对市长进行全面监控。这位热衷于拆迁的市长名声不太好,市民认为他在这项工作中获得了大量好处。
这种猜测理所当然。
孙市长不是本地人,他在外省任职的时候,没有展现出这方面的倾向。根据肖言的一些资料,本市的几家建筑公司和孙市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肖言给外省市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拜托对方调查一些东西。朋友说会很快。肖言正在盯着传真机。
传真机寂静无声。
“队长。”小张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局长让您去一趟。”
不是好事。
肖言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站起身来,指了指传真机说:“帮我看着。”
他来到局长办公室,敲了两下,推门而入。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在接电话,他示意肖言等一会儿。过了五分钟,他放下电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上面的命令,这个案子可以结束了。”
肖言面无表情。
“有关市长的专案组我已经撤下去了。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混蛋!三级警督的肩章你打算戴一辈子吗?”
肖言把最后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咯吱吱”地嚼。
“懂了吗?”局长盯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吼,“把那些狗屁想法都从脑子里赶走!你在毁掉自己,也要毁掉我!”
肖言耸耸肩:“要怎么样?”
“那个女人杀了陈墨古。案子已经结了。”局长低声说,“她因为拒捕被打死,我们还在抓捕另外两名从犯。”
“干得漂亮。”肖言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经过技术科,他看到自动比对系统已经关机,警员全部撤离,工作半途而废。真是雷厉风行。肖言感到可笑。
他把饼干盒捏扁,从窗户丢进去。
“队长。”小张还在办公室守候,看到肖言进来,递上一张照片,“你要的东西。”
肖言盯着照片足足有十分钟,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微笑了一下,把照片揣进兜里。
“别管那些王八蛋!我们私下干!”小张的脸因兴奋而涨红。
“你只是二级警员吧?”肖言看看他,“喜欢这个肩章?”
“没错。”小张摸了摸肩膀,“不打算换。”
苏朗睡了一觉。
从梦中醒来时,身上都是冷汗。
他用冷水洗了脸,镜中的自己形容憔悴,眼底藏着深切的悲哀。我究竟梦到了什么?不知道。
苏朗永远记不住自己的梦。唯一的印象是一片红色,以及两个发光的身影。他接近他们,躲避他们,然后醒来。
这种情况越发频繁。之前是在六七岁。后来是十几岁,苏朗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已经摆脱了它。如今,它回来了。
“五岁前发生了什么?”
苏朗无法回答。叶若彤能够回溯时间,但她依然无法看到自己的过去。她说过要帮自己,苏朗不知该不该相信。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诫他,让他停止继续追寻。
我做不到。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该是一个孤儿,降生在福利院,由一些好心人施舍抚养费。
他要知道一切。
天还没亮,苏朗毫无困意,他开始呼唤自己的弦。它潜藏于灵魂深处,随叫随到。苏朗感到,这根超弦生机勃勃,像新生的心脏一样充满活力。每一次振动,就有能量剥离出来,透过骨骼和肌肤,在空气中发散。
他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或许这是错觉,苏朗却觉得清晰无比。
要控制。
按照叶若彤的教导,苏朗开始尝试和弦沟通,把它当作身体的一部分。这很难,就好像一个正常人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总会把它们忘掉。
呼吸,要注意呼吸。苏朗对自己说。
选民有自己的锻炼方式,每一派都不同。叶若彤不知道苏朗该怎么办,她只知道,能量派的锻炼都是从呼吸开始,就如武侠中的吐纳。
或许可以这样?苏朗想到了自己那种特殊的呼吸方法。
他开始进入节奏,从胸到腹,从腹到胸。气息好像进入了一只双头瓶,膨胀、收紧,收紧、膨胀。
好像经过了一个小时。
若在往常,苏朗早已经沉睡。此刻不同,超弦在随着节奏振动,好像一个经过训导的孩子,无处释放的精力被纳入规范,开始蹒跚学步。
逸散的能量在减少。很缓慢,却显而易见。这些能量是最好的兴奋剂,苏朗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泡在温暖的热流中,每一个细胞都在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照射在厚实的天鹅绒窗帘上,将室内映得一片通红。苏朗的身躯沐浴着光彩,仿佛剔透的琉璃。叶若彤从里间探出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家伙还挺帅气。叶若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她咳嗽了一声,把苏朗从神秘气氛中惊醒。
“天亮了?”苏朗有些惊讶。
“很不错。”叶若彤不无妒忌地说,“当初,我可是用了半个月。”
“你说我是笨蛋。”苏朗笑起来。
“闭嘴!”叶若彤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你的悟性很糟糕。掌控弦力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理解。你知道自己弦的属性了吗?”
“能量弦。”苏朗耸耸肩,“还有什么?对了,我觉得自己能在水下呼吸。一种很怪的直觉。”
叶若彤愣了一下,立刻跑到洗手间,放了满满一池的清水。她指着水池,不容置疑地说:“把头扎下去!”
苏朗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水很凉,苏朗打了个冷战。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感传遍全身,他感到很安全。
“呼吸!”叶若彤说。
苏朗不敢。屏息两分钟后,肺叶被挤空了,压缩了,急切需要吸气。他把头抬起来。叶若彤用力按下他的头,凑到他耳边大声说:“快呼吸!”
她在报复。
苏朗猝不及防,液体灌了进去,胸腔充溢的痛苦超乎想象。水是冰冷的,侵入肺叶却很灼热。痛苦冲入脑颅,他觉得脑袋像是被钳住了。他要呼吸!
又一口。
他感到肺叶爆炸,变成了一摊黏糊糊的东西。苏朗猛然抬头,水溅得到处都是。巨大的力量把叶若彤推向一边,后背撞上了墙壁。
苏朗转过身看她,表情奇怪。半分钟后,他重新把头扎进水里。
呼吸。
他在呼吸!苏朗感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清水在肺部循环,从口鼻排出,留下了蕴含的氧气。胸口有些闷,仅此而已。他在里面已经待了十分钟!
“你……还好吧?”叶若彤关切地敲敲他的背。
“试试看?”苏朗歪着头,在水里看她。声音通过水体的振动传入空气,感觉像在敲打暮鼓晨钟。
叶若彤连忙跑出卫生间。
苏朗整理了一下头发,用毛巾擦拭着,走出来。他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情:“你差点儿杀了我!”
“选民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叶若彤振振有词,“再说,预言告诉我,你没问题。”
冒失鬼!苏朗撇撇嘴,问:“这是什么能力?”
“血统。”叶若彤说,“这是能量派里的血统强化,你的运气不错。”
我的血统是一条鱼?苏朗有些沮丧。
“以后你会慢慢了解。”叶若彤拍拍手,转移话题,“新的一天,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先和你说,关于骨片我有了一些眉目。预言告诉我,它会引起灾难,这座城市会因此毁灭。”
“它在哪里?”
“预言告诉我,你能找到它。”叶若彤的手指点了点眉心,“多用用你的脑子。你必须做到。”
你的脑子只用来预言……苏朗苦笑。
“还有一件事。”叶若彤说,“今天我们去见市长。他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和你的老师有关。”
“我们这就走。”苏朗站起身。
潮东市,光明街区。
几年前,这里还热热闹闹,有着一大群对生活餍足的居民。每天上班,下班,在胡同里散步闲聊。如今它成了拆迁工地。人群被迁到了城市外围某个荒凉之所。留下一大片残垣断瓦,仿佛火灾后的余烬。
光明街区派出所从此无所事事,面临撤编。一座大型商厦人去楼空。只有市立博物馆还在坚持,每年消耗政府大量的拨款。
这是潮东市的缩影,整个城市就像掰玉米的狗熊,一路建设,一路抛弃。
李先生手里提着一盒药品,钻进残败的小巷。墙壁构不成阻碍,他径直穿过去,进入一座尚且完好的院落。
老铁守在一间屋子前,好像一尊铜像。
有风,带着水气。刚刚还明澈的阳光,转眼被薄云掩盖。李先生叹了口气:“要下雨了啊……”
老铁仰起头。
李先生走进房间,空气有些污浊,充满了血腥气。李之梅仰躺在木床上,睁开的眼睛没有神采。
她要死了。
子弹搅碎了她的内脏。这样的伤势,即便是选民也无能为力。李先生似乎看到,死神正披着斗篷,默默在角落里伫立,等待挥出漆黑的镰刀。
他摇摇头,把药品放在一旁。
“我……要死了。”李之梅轻声说。她直勾勾看着李先生,泪水从干涸的眼窝中淌出来,“我好痛……”
“放心,就好了。”李先生拿出一支针剂,刺入她的手臂。这是吗啡,具有强烈的致幻性,也是最绝妙的止痛药。
“老铁为什么不进来?”他分散着李之梅的注意力。
“我不要……让他看这些。太难看了。”李之梅牵牵嘴角,努力挤出一丝苦笑,“十年前,我差点儿杀了他……”
“他不怨恨你。”李先生脑海里浮现出老铁脖子上的伤痕,摇摇头,“即使再不能说话,他也不会怨恨你。”
“我怨恨……”李之梅的眼睛突然泛起了光彩,她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正微笑着朝她走来。
带我走!
带我一起走!
她呼喊着,喉咙发不出声音。正如十年前一样,那个人脸上带着令人怨恨的笑容,就在不远处看着她。
不肯靠近。
“求求你……”李之梅带着可怜巴巴的神情,恳求李先生,“你出去……他……他不敢过来。”
吗啡的效力发作了。李先生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门。
李之梅看着那个人,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她还是个年轻姑娘,加入了选民行会的一个行动小队。队长三十多岁,能力超群,充满魅力。她是多么地爱慕他呀,渴望地追逐着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每天都做着关于他的梦。
直到有一天,他们找到了骨片,小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队长不同意大家的意见,斥责他们自私。所有人都被骨片冲昏了头。他们囚禁了他,打算自己干。
李之梅还记得他悲伤的眼神,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她感到痛心极了。她偷偷救他出来,帮他抢回骨片,还差一点儿杀了老铁——那个早就对自己心怀爱慕的粗壮汉子。
他拿回骨片,却打伤了她,把她扔在山道上。任凭她怎么呼喊、怎么哭泣都无济于事。
她好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她找了他十年。
他却死了。
李之梅看着那个人影一步步走来,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她欣喜若狂,是的,他没有拒绝她,这一次不再有抛弃。
“带我走……”李之梅发出最后一声呢喃,轻柔得几乎听不到。但他听到了,他牵着李之梅的手,走向高处,进入一片光明欢喜的世界。
她死了。
半个小时后,李先生走进房间,发现李之梅已经停止了呼吸。她面带笑容,嘴角含着一丝羞涩。
“她去得很安详。”李先生说。
没人回答。
他走出房门,发现老铁已经消失了。
雨落了下来。
上车的时候下了雨。
天空阴沉得可怕,该是一场暴雨。稀疏但硕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啪啪作响。司机是上次那个中年人,听叶若彤介绍,这是市委的李秘书。
汽车穿过一大片街区,驶入市政大楼。
市长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这是一个威严的中年人,四十多岁,一双浓眉和锐利的眼睛,显示出他拥有一颗坚定的心。他很仔细地打量着苏朗。
“小彤,你先坐。”市长随意招呼,注意力始终在苏朗身上。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会见高官应有的紧张。
“我和陈墨古是朋友。”市长开门见山,“他死了,我很难过。但一些事情不应该中断,你是他的继承人。”
“我该做什么?”苏朗问。
“相信自己那一套,不要让别人左右你的意志。”市长说起话来很有力量,他盯着苏朗,“找到那个东西,随时通报。记住,不要联系警方,他们只会坏事。”
随时通报?苏朗几乎冷笑出来。
“为什么?”
“这座城市……”市长按着桌子,似乎随时会站起来,但他的脸色很沉着,“陈墨古和我说过,如果不能解决,城市就会毁灭。为这件事,我准备了四年。”
你都做了些什么?苏朗想要问,突然,一个念头闪了出来,他明白了。
拆迁!
市长正在把整个城市向外拓展,留下的中心区域什么也不做,任其荒芜,竟然是这个原因!
听起来是个大好人。苏朗看着市长。
“不用怀疑。”叶若彤解释道,“两年前,孙市长以即将发生大地震为由,作了城市整体迁移的报告,但被否决了。行会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委派了一名观察员——也就是我——进行定位。我有了一些预感,但证据不足。为了搜集更多的信息,我一直待到现在。”
“联系过我的老师吗?”苏朗问。
“没有,我一直不知道他。陈墨古死后,孙市长才做了具体说明。”叶若彤想了想,说,“他应该有一些难言之隐。”
“他不想露面。”市长摆手,似乎不想多谈,“但他死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手里的东西。”
“它不在我手里。”苏朗皱了皱眉,“谁告诉你的?”这个提问近乎无礼。市长的目光冰冷下来。
“是我。”叶若彤回答。
“我明白了。”苏朗微笑起来。他看着市长,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信任。老师没有告诉他,他的话有问题!
电话铃响了。市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暂时离开。他拿起电话。
叶若彤拉着苏朗走到外面,脸上充满了疑惑:“你的态度很糟糕,在搞什么?”
苏朗不说话。
“你认为他有问题?他又不是选民!”
“普通人的野心最可怕。”苏朗嘲讽地笑,“成为超人的梦想每个人都有。或许还有长生不死。”
“但他做了很多事!”
“拆迁的费用从哪里来?”苏朗看着她,“他只是个市长,没有上面的财政支持,怎么做到的?你想过这些具体问题没有?”
叶若彤瞠目结舌。
突然,市长办公室的大门打开,市长面色严峻地走出来,低声说:“有人在公安大楼那边杀人。已经死了很多警察。”
“谁?”
“一个刀枪不入的人。”
“老铁!”两人倏然一惊。
一场豪雨。
当苏朗等人赶到时,屠杀依然在进行。
密集的雨幕撞击在老铁的身躯上,给他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的脚边,几具残破的尸体歪倒着,鲜血呈辐射状喷出,随着雨水的冲刷丝丝剥离。
枪声在响,雨中遍布着螺旋状的弹道。子弹将老铁的上衣撕得粉碎,击打在黝黑如铁的肌肉上,迸发出一连串火星,仿佛一块在火雨中煅烧的钢。
老铁迟钝地转身,寻找攻击的方向。突然,他大踏步奔向院墙,踩得地面“咚咚”直响,好像《侏罗纪公园》里那只追逐汽车的霸王龙。
枪声更加疯狂。
老铁奔至,出拳!
轰!
厚实的水泥院墙发出哀鸣。裂缝向四面八方蔓延,半秒钟后,一段五米长的墙体轰然崩塌。墙体上的两名特警摔了下来,他们浑身是灰,侧身翻滚着继续射击。
老铁一步跨过来,抓住了特警的脖子。“啪”的一声,好像捏碎了一根颜料棒,血肉四溅。失去支撑的头颅在雨中滚动。
另外一名特警红了眼,他一面射击,一面怒吼着向老铁冲来。枪管变得通红,弹壳在弹匣上方飞落,比雨点还疾。
老铁一拳砸过来。特警倒飞出去,整个胸腔向下凹陷,自动步枪变成了一堆废铁。老铁转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怒吼。
一道闪光!
老铁庞大的身躯向后倒去,沉闷的枪声随之而来,竟压过了一声炸雷!
反器材狙击枪!
雨中传来一阵欢呼。然而,警察的笑容很快凝滞。老铁慢慢爬了起来,胸膛上只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痕。
他晃了晃脑袋,把目光对准公安大楼的三层。他奔跑起来,一头撞碎墙壁,冲入了大楼内部。
两分钟的寂静。
一把被揉成铁环的狙击枪从窗子抛出,老铁随后跳下,身上披着血。
苏朗推开车门。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苏朗舔了舔嘴唇,尝到一丝血腥的味道。他盯着老铁,一步步走过去。
老铁也在盯着他。
“不要去!”叶若彤冲出来,死死抓住苏朗的胳膊,“你做不到!”
“是预言吗?”苏朗突然笑了笑。
“笨蛋!”雨水将叶若彤淋透,娇小的身躯显得很单薄,她努力睁大眼睛,“还不明白吗?他至少强化过两根能量弦!弦力是你的三倍!”
“战斗不是算术。”苏朗眯起眼睛,“我必须制止他。”
“你做不到!”
苏朗推开叶若彤。很轻,很用力。叶若彤踉跄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苏朗一步步走入雨中。雨幕笼罩了整个世界。
院子里,一辆断成两截的警车横躺着,警灯还在闪烁。苏朗推开它,毫无阻隔地面对着老铁。
老铁发出一声怒吼!
这是苏朗第一次听到老铁的声音,好像山风钻入石林的呜咽。难以想象,那样庞大的身躯,竟会发出这样尖锐悲伤的音调。
一拳!
老铁轰出拳头。漫天暴雨似乎凝住了。苏朗看到,硕大的拳头击碎了雨滴,穿过层层晶莹的帘幕,一寸寸接近。
苏朗深吸一口气。
轰!
两只拳头撞在一起,发出闷雷般的轰鸣。老铁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步履不移,苏朗则连退数步,水泥地面留下两排深深的脚窝。
“再来!”苏朗大吼一声,抢步上前!
出拳!
一道闪电,映亮了两个粘在一起的身影。半秒钟的定格,苏朗的身体高高飞起,向后面跌去。他在地上翻滚着,衣衫破烂。
老铁后退半步。
“哗!”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欢呼。尽管苏朗更加狼狈,尽管只是半步的动摇,但老铁已经不再是不可战胜的魔神。
他并非不可战胜。
“再来!再来!”苏朗跳起来。他的额头上淌着血,手臂在微微颤抖,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胸腔翻腾着岩浆,他的弦在急速振动。打败他!打败他!打败他!
雨更大了。
苏朗感到前所未有的欢畅。每一个细胞都在饥渴地吸吮。雨水赋予了他额外的力量。能量弦,未知的血脉,此刻体现出真正的潜力。
出拳!出拳!出拳!
苏朗冲上去,疯狂地和老铁对轰。他们就像两个喝醉的人,眼中只有攻击。苏朗的额角被砸裂,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肋骨钻心地痛,似乎折断了几根。老铁开始喘气,铁打的身躯显出一丝颓势。
能赢!苏朗在心中大叫。
老铁渐渐后退。两个人交错往复,把地面踩成了一片瓦砾。老铁的胸膛发出风箱般的声音,喉头咯咯作响。
我能赢!苏朗冲过去。
吼!
老铁突然仰天嘶吼。他的眼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一道神秘的光辉笼罩着他,天地为之一滞。
“不可能!”远方,叶若彤露出惊恐的神色。
砰!
苏朗的拳头砸在老铁的胸膛上,却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坚硬。“咔!”他听到一声脆响。
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折断了。
老铁低头看看,突然一拳打在苏朗胸前!
苏朗好像一颗发射出去的炮弹,穿越了几十米的距离,摔在泥地里。苏朗挣扎着撑起身体,鲜血从口中喷出来。
叶若彤扑过来,把他抱在怀里。
暴雨倾盆。
“笨蛋!我和你说过了!”叶若彤让苏朗靠在自己怀中,用身体为他遮雨。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她为苏朗抹去脸上的血迹,凑到他耳边大声问,“怎么样?”
“死……不了。”苏朗努力想笑,却又喷出一口血。他喘着气,眯起眼睛注视着前方,“小心……他来了!”
“笨蛋……”叶若彤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掏出《理想国》。她抹了把脸,却发现寒彻心扉的冷雨不再下落。
雨停了?
两个人愕然抬头,头顶上那一小块天空,被一把黑色的雨伞遮得严严实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举伞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陌生男子。脸上的笑容很干净,穿一身仿学生服白色小领西装。给人的感觉是一名大学里的青年辅导员。
白衣,黑伞。周遭尽皆狼狈,唯他纤尘不染。
“司徒凡!”叶若彤惊喜地大叫起来。
被称作司徒凡的白衣男人点点头,把伞交给叶若彤。他鼓励地看了苏朗一眼,拍拍他的肩头,转身,走入雨幕中。
暴雨立刻打湿了他。白色西服紧巴巴贴在身体上,溅满了泥水。司徒凡毫不在意。他一步步走向老铁,右手微张,一柄细长的金色短剑滑出袖口。
老铁感受到了来人的威胁。他狂吼一声。
“能量三弦。战时突破。很不错!”司徒凡大声说着,将短剑扣在掌心。他奔跑起来,好像一只白鹭在水面上滑行,每一步都跨越数米的距离。
老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跃动的白色人影,慢慢伸出拳头。
拳!剑!
两道人影交错而过!
惨白的电光映亮天空。老铁岿然不动,胸口却慢慢渗出一丝殷红的血。他晃动两下,口鼻也开始溢血。老铁眼中的神采慢慢消失,向后仰倒。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过了大约五分钟,司徒凡的身影从雨幕中显现出来。白色的西服全被鲜血染红,胸口和肩膀上,肌肉翻卷的伤口叫人害怕。
“你是白痴啊!”叶若彤有些愤怒,朝着他大声叫嚷,“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可以不受伤的!”
“他理应获得尊重。”司徒凡摇摇头,轻声说,“我尽了全力。”说完搀起苏朗,向汽车走去。
老铁的身体躺在水洼中,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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