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选民
肖言家里到处是书,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他们围在茶几旁边,把书本当成坐垫。苏朗屁股下是两本《理论物理》,厚度堪比辞海。
“过一会儿你们可能会接到电话。”苏朗说,“公安大楼里,死了三个警察。”
“你干的?”小张唰地站起来。这家伙做得到!
“你听我说。”苏朗摇摇头,示意他安静,“对方有三个人,力量很可怕,普通枪械恐怕不太管用。你们有没有‘沙漠之鹰’?”
“为了《理想国》?”肖言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在压抑自己的愤怒。
“对,但那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他们要干什么?”
“我不清楚。”苏朗在关键问题上说了谎,“但不管怎么样,必须要控制住他们,否则还会有更多的死伤。”
他要利用警察来牵制对方。但苏朗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也是为了这个城市,为了平民的生命。
“那本《理想国》到底是什么?陈墨古的死如果和这有关,为什么没有被人拿走?”肖言继续问。
“我不知道。”苏朗摇摇头,他盯着肖言,“我要看看那本书。”
“我有一个条件。”肖言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能拿走。这是重要的证物。”
苏朗点点头。
肖言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书。
苏朗突然觉得很生气。他瞪了对方两眼,把书接过来。没错,就是这本书。他摸索着书籍的封面,希望感受到一丝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
就如他平常看到的,这是本普通的旧版书。若不是扉页上有老师的亲笔签名,苏朗甚至会以为这是肖言的偷梁换柱。
他感受不到力量——在李先生那里,那种温润如玉的力量。苏朗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有老师亲笔写下的一行字:
一切始于11。
苏朗盯着它,这个短句意味深长。
“这句话太简洁了。”肖言摇摇头说,“小张干了一天一夜,还是没得到什么像样的结论。另外,我也找了同样的版本进行对比——连分割线的印刷错误都一样。”
11……这会是骨片的藏匿地点吗?苏朗琢磨。
突然,肖言和小张的电话同时响了起来。两个人神色严峻,他们明白,苏朗的话已经得到了验证。
通话很简短。肖言合上手机,轻轻吐了口气。
“我们走!”他看了看苏朗,“你最好和我一起回去,这是必要的程序。如果你还想像普通人那样生活的话。”
“我会的。”苏朗把书还给肖言。他不再是逃犯,那就必须遵循规则,对权力机构表示适当的尊重。
《理想国》对他没用,犯不着挑战规则。
“你们必须准备更好的枪。比如‘沙漠之鹰’。”出门的时候,苏朗对肖言说。
“宅男。”肖言撇了撇嘴。
公安大楼凌晨的凶案,震惊了整个警察系统。三名警察被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这是对体系的挑战。
必须抓到他们!
凶手十分危险,拥有可怕的能力。法医查验了尸体,伤口平滑,仿佛是被一种极其锋利的武器砍断的。但据苏朗所说,对方只是徒手劈砍。
警察们都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神秘力量。常规的方案、武器、人员难堪大用,必须更加谨慎。
根据苏朗的描述,三名凶手的头像被画了出来,向每个角落派发。临时指挥部拟定了抓捕计划。武警部队接到了调令。
命令一条条发出。网在收紧。潮东市酝酿着雷霆。
苏朗一直待在公安局,履行着必要的程序。上午十点钟,肖言过来找他,表情古怪。
“我可以走了?”苏朗问。
“本来不行,但有人着急让你出去。”肖言拿出一叠资料,“你被保释了。”
“谁?”
“市长。”
“我不认识他。”苏朗吃了一惊。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来慢慢认识。这可是个大人物。”肖言笑得像只老狐狸。
苏朗看着他,嗅到一种阴谋的味道。
“我对外宣布,你被批捕了。”肖言说。
“你利用我!”苏朗瞪着他。
“顺便而已。”肖言耸耸肩,补充一句,“和你一样。”
这家伙看穿了他的心思。苏朗无话可说。他把相关材料填好,由肖言带着离开了公安大楼。
“外面有车接你。”肖言塞给他一部手机,低声说,“随时保持联系。”
“没问题。”苏朗笑了笑。
大院外面停着一辆奥迪A6,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边上等待。他走过来:“你是苏朗同学吧?”
苏朗点头。
“走,先上车。”对方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官场上的淡然。
苏朗坐在后座上,看着两侧的建筑不断远离。拐过一个弯,再也看不到公安大楼的踪迹了。他按下车窗,掏出手机伸到了外面。
松手。
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
苏朗靠着后座闭上了眼。
轿车驶过三个街区,进入一座休闲中心。这里有羽毛球场、游泳馆,苏朗来过。但那是外围,真正的核心是一组谁也不知道用途的灰色建筑群,上面挂着私人会所的牌子。
中年人带着苏朗走进去。穿着黑西服的保安人员扫了一眼,心照不宣。他们在2012号房间前面停住。
“有人在里面等你。”中年人说完,转身离开。走廊里只剩下苏朗一个人。他打算敲门,却又收回了手。
为什么我要进去?苏朗不喜欢被人安排的感觉,就算是市长也不行。他丢掉了肖言给的手机,现在依旧打算这么干。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当苏朗转身离开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朗回过身,发现一个女孩儿从门里探出脑袋,脸上带着笑容。“是你?”苏朗记得她,在那辆该死的中巴车上,他砸碎了对方的画板。
“进来吧。”女孩儿招招手。
苏朗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房间非常宽阔,是一间半休闲性质的会客室。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落脚无声。两个米黄色的布艺沙发靠着墙壁,上方挂着凡·高的《向日葵》,仿制得很精到。
没有市长。
“认识一下,我叫叶若彤。”女孩儿很正式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神态很像个模仿大人的孩子,却不显得装腔作势。
“苏朗。”苏朗点点头。
叶若彤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她问:“刚才为什么要走?”
“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
“那恐怕要用一百年。”叶若彤笑起来。
苏朗眯了眯眼睛,又觉得没必要和一个女孩子较真。叶若彤看出他的不服气,解释说:“达·芬奇活了六十七岁,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才搞清楚。”
搞清楚什么?苏朗忍住没问。他看着对方:“说正事吧。”
“我已经在说了。”叶若彤神色严肃了起来,她慢慢举起手,掌心托着一本开本不大的旧版书。
《理想国》。
“你也是选民?”苏朗绷直了身子,惊讶地看着对方。
“你见过他们了。”叶若彤点点头。
她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对方给苏朗一种很安全的感觉,虽然这有些没道理。他耸耸肩:“选民看来很多。”
“千万分之一。饮食,环境,人种,基因,都不起决定作用。”叶若彤做了个鬼脸,“上帝在掷骰子,是吧?”
“全世界只有六百人是。”苏朗叹了口气,“这座城市真倒霉。”
叶若彤摆出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
“你也是为了那块骨片,对吧?”苏朗问。
“什么骨片?”叶若彤一愣。
他犯了个错误。苏朗懊悔不已。并不是所有选民都知道骨片,他早该想到。苏朗沉默着,谈话变得没法继续。
“我理解你的顾虑。”叶若彤想了想,说,“看来我必须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她把《理想国》交给苏朗,扉页上有一小块类似证件的东西。
选民行会,中国区,丙十四号,叶若彤。旁边是照片,上面的女孩儿在对着他笑,还眨了眨眼睛。
苏朗抬起头,叶若彤刚刚把这个表情收敛。
“我不知道还有这种技术。”苏朗没找到摄像头。
“将会出现在三十年后。我们的定位专家已经找到了它,但还不具备投影条件。”
苏朗没听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表示这并不是科技的力量。他打量着叶若彤,看着她的表情和照片上同步变化。
“选民行会是什么?”
“所有选民共同的组织。1510年由达·芬奇创建,1946年,中国‘希望路标’与之合并,成为分会。但大抵上,还是各行其是。”叶若彤指了指,“这本《理想国》,是所有选民的通行证件,也是储存弦力的工具。”
“所有选民都有《理想国》?”苏朗有些讶异,“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人能说清楚。最流行的说法是,它来自两千年前的柏拉图学园,是解释和研究‘真理世界’的工具。书的形态并不固定,这是它在中国的通用外形。”叶若彤皱了皱眉,“这类知识太繁杂了,今后你可以专门学习。还有别的吗?”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苏朗清楚,自己现在毫无概念,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
“我的老师……”苏朗想要提问,却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叶若彤承认,说,“不过我推测,也许是那三个人下的手。”
不是,应该不是。苏朗摇摇头。
“那我有个问题。”叶若彤看着他,表情很认真,“骨片是什么?”
要不要告诉她?苏朗想了片刻,抬起头:“你先解答我另一个问题?”
“请说。”
“一切始于11……”苏朗盯着她,“是什么意思?”
肖言在办公室打着哈欠。他在盯着陈墨古这些年的行程表。杂乱无章,让人头晕。饼干被他无意识地捏成碎渣,满桌都是。
小张走进来,举着一台接收器:“队长,你的手机现在还停留在同样的地方,我们要不要做点儿什么?”
“车去了哪里?”
“政府的专车,我们不方便跟踪。”小张摊开手。
“去把它捡回来,好几百块呢。”
小张一脸无奈。他们陷入了无事可做的境地。三个危险分子直到现在也没露面。城市太大了,他们就像几颗落入湖泊的雨滴。至于陈墨古这边,也陷入了僵局。
“陈墨古也许就是那三个家伙杀的?”小张说。
“不可能。”肖言摇头。
“那个画像还没对比出来。”小张嘟囔,“也许是外省市的,咱们在白费力气。”
这极有可能。潮东市警方已经在申请协调。不过,就算有自动比照系统,也不可能把全国的户籍排查一遍。
“孙市长这几年的会见记录,什么时候给我?”肖言慢慢地拖动鼠标,问。
“那东西……”小张苦笑,“恐怕要去调市政秘书处的档案。咱们查得了吗?再说,人家真要有什么私密行动,也不可能有记录啊。”
“有道理。”肖言点点头,“再加一份他的行程表,最近几年的,拖个单子出来。”
小张瞪大了眼睛,表情壮烈。
肖言叹了口气,挥挥手:“算啦,你别管这件事了。”看着小张走了出去,肖言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会客厅一片寂静。一台老旧的欧式座钟慢慢地摆动,像一尾悠闲的鱼。几分钟前,苏朗问出了亟待解决的疑惑:一切始于11。
他盯着对方。
叶若彤皱了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你的老师连这个也没教过你?这是《选民标准教材》上的第一句话。11是指构成宇宙的11根超弦。”
“理论物理吗?”苏朗突然想起肖言家里的书。
“没错。超弦理论是解释宇宙构成的新模型,这个假设在最近几年比较流行。”叶若彤补充了一句,“二十年后,它将被证明是正确的。”
“你已经提了两次未来……”苏朗等着她解释。选民是未来人?
“这是我的工作。”叶若彤笑了笑,“定位派,是扎根于过去和未来的专家,你也可以叫我预言者。”
苏朗想到了李先生提到的名词:“还有能量派、干涉派?”
叶若彤点点头:“定位,投影,能量,干涉。这四大派是选民的力量体系。‘真理世界’给予我们养分,我们在影子世界行走。”
“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们都是。”叶若彤说,“柏拉图的《理想国》里面有一段话,大意是‘我们都是囚徒,束缚在山洞的石壁前。有人在身后表演皮影戏,我们看着影子,就以为那是真实了……’我们的世界就是投影。而‘真理世界’则包含着一切。过去、现在,以及无尽的未来。”
“我读过。但我认为那只是个比喻。”苏朗有些怀疑。
“它存在。”叶若彤不容置疑地说,“根据柏拉图的说法,那不是一个实体世界,它是一切‘真理’的集合,隐藏于哲学之外。选民的目标,就是找到它。”
“我有点明白了。”苏朗叹了口气。“真理世界”就像一本字典,把所有的文字穷举组合,将会囊括一切文章——出现的,未出现的。问题是,怎样在浩如烟海的文字迷宫中,找到你的目标。
选民就在干这种事儿。
“一切始于11”,不过是解释这个宇宙最基本的构成罢了。他得到了答案,但这不是他想要的。苏朗十分失望。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叶若彤说。
“我明白。”苏朗意兴阑珊。他把那三个人的事情讲给了对方。叶若彤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关于骨片,她的看法和苏朗完全不同。
“我认为他们说的是真的。”叶若彤神色严肃起来。她的弦在振动,她终于找到了那个预言的指向。她看不到未来,未来已经闭合。
“我只知道这么多。”苏朗回答。
“必须向上面报告。”叶若彤咬了咬嘴唇,“我的能力还不足,处理不了这件事……我可以当你的介绍人,加入选民行会。”
“我现在过得挺好。”苏朗站起身,打算告辞。
“你很孤独。”叶若彤的话让他停住脚步,“每个选民都这样,但你的孤独显得悲伤。五岁前发生了什么?”
“闭嘴!”苏朗恶狠狠地转过身。他随即被自己吓住了。我这是怎么了?五岁前怎么了?他努力回忆。
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都不记得了!
叶若彤感到自己的弦在绷紧,振动无力。她看不清楚,她的能力还不够。她终止回溯,跳离了苏朗的过去。世界重新清晰起来。
叶若彤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抱歉。”苏朗以为自己把她吓坏了,犹豫了一下,“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调查你。”叶若彤勉强笑笑,喘了口气,“但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影子……可以和我谈谈你的过去吗?”
“我在福利院长大。”苏朗低声说,“五岁前发生了什么,没人和我说。我的记忆好像一张白纸。”他望着叶若彤。
他未必愿意回想起来。叶若彤只看到一些影子,带着不祥的红色。许多选民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会尽力帮助你,但现在……”叶若彤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走到窗前,按下接通键。里面传来肖言的声音。
“听说你和市长关系不错。”
“你想说什么?”
“你从警察系统得到了不少内部消息,当然,那算是报酬。”肖言的声音有些含糊,大概在吃饼干,“我想知道他和陈墨古的事,你可以提出要求。”
“肖警官。”叶若彤皱着眉,“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我可以保证,他和案件无关。”
“但你太年轻了。”肖言叹了口气,“苏朗也是。告诉他,小心一些,对方的目标应该是他,和警方合作并不糟糕。”
叶若彤呆了片刻,苦笑:“我会转告的。”
“一切小心。”对方挂了电话。
叶若彤伫立了片刻,这个电话让她陷入苦恼。她处理不了这么多事,上面必须派人来——最好亲自来。肖言太聪明了,他会坏了大事。
“那个警察很麻烦。”苏朗说。
叶若彤表示同意,她说:“你需要接受一些培训,起码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弦。走,我们换个地方,这里并不安全……”
突然,她毫无征兆地向后退了一步。
哗啦!
巨大的落地玻璃崩碎,一个红影穿过晶瀑般的颗粒,手掌如同锋利的刀,狠狠划过叶若彤刚刚站立的位置。
一击落空。
“定位派?”李之梅站在屋内,冷冷盯着叶若彤。
“能量派的战斗,我不参与。”叶若彤举着手,退到房间角落。苏朗冲了上去,一拳砸向李之梅的头!
李之梅冷哼一声,间不容发地躲闪,手掌狠狠砍在苏朗的胸膛上。苏朗退了一步,胸口火辣辣地痛。血从豁开的衣襟上渗出来,并不多。
“你们滚回去,不然我杀了他!”李之梅对着叶若彤叫嚷。
“短时间内,你做不到。”叶若彤一只手攥着《理想国》,迸发出明亮的光,她大声说,“找到你的弦,不要只凭本能!”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苏朗陷入苦斗。李之梅在他身上留下一个个伤口,无法致命,却很疼。真该死,他们还有两个人呢!或许不该扔了那部手机。
叶若彤已经在拨电话:“金莎私人会所,石塔路的那个,他们出现了!”其间,李之梅几次想要抓住她,苏朗拦不住。但叶若彤只是随意走动,李之梅的攻击全都巧合般地落空。
《理想国》的光芒在逐渐暗淡。
“我们走!”叶若彤推开门向外跑,苏朗紧跟着她。李之梅无法制服苏朗,只能有限伤害。她有点后悔,应该叫上老铁——这小子比乌龟壳还硬!
李之梅决定先对付那个女孩儿。
她跳起来,如同网球在墙壁上折弹,落在了他们前面。叶若彤却提前一秒钟跳下楼梯,让李之梅扑了个空。
定位派真讨厌。她朝着女孩儿大喊:“你坚持不了多久!”
叶若彤有些累了。早先回溯苏朗的历史造成了很大负担,她不得不使用《理想国》里储存的弦能。如果不能很快摆脱,他们将陷入绝境。唯一的优势是,她已经给肖言打过电话,对方的同伴却不在附近。
“听我说!”叶若彤拉住苏朗的手,向会所一层的大厅跑去。苏朗察觉,对方细嫩的手指在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敲打,仿佛是在接收电报。
“向右边跑七步,跳到窗子上,然后回头打一拳!向上三十五度!”叶若彤低声说,然后把他用力推了出去。
他们想分头逃跑!李之梅犹豫了一下,丢开叶若彤去追苏朗。她跳下楼梯,火焰一般卷过大厅。保安看呆了,他下意识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这里是私人场所!女士。”
那团火焰把他卷上了半空。
跑七步!苏朗谨记这句话。他奋力跨步,好像三级跳的选手,每一步都在腾空。第四步,他把大理石廊柱甩在身后;第五步,他卷起呼啸的风,一人高的青花瓷瓶在他身后粉碎;第六步,他跃过潺潺的中央喷泉,水光冲天!
第七步!
够不到窗子,最近的一个在七米之外。苏朗跳不了那么远。他想再靠近一点儿,但叶若彤说过——七步!
不能犹豫!巨大的冲力挟裹着,苏朗的身体好像一颗从天而降的炮弹!他用力踏下去,把身子高高地抛向天空!
“咔”!
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碎裂了,它发出清脆的声音,蛛网状的裂痕向四面八方迅速辐射。
窗子!苏朗奋力伸出手。
够不到!距离窗口半米的地方,身体无可奈何地下落。身后传来一阵风声。苏朗回过头,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猛扑而来!
什么东西?苏朗没有看清,就被狠狠撞了一下。借着这股力量,他又向前横移了半米,一只手碰上了窗台。他拼命抓下去,手指死死抠入坚硬的墙体,身体在半空中摇晃。
回头打一拳!
苏朗体内有什么东西振动了一下,仿佛一根延绵的鞭子,以奔跑作为起始,以出拳为终结,所有的力量贯穿一线。收紧,再猛然弹出!
拳头破开空气,刺耳的呼啸!
李之梅正从斜上方扑击,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家伙怎么发现的?李之梅故意用保安把苏朗送上了窗户。按照她的设想,对方会以为自己因祸得福,一门心思要跳出去。
她会给他居高临下的一击,在脖子上。这足以让他晕过去,连老铁也抵挡不了。
苏朗却给了她一拳。
挡不住!这家伙触动了超弦!真是好运气。李之梅咬了咬牙,两只眼睛突然睁大了。弦力喷薄而出。
李之梅发出了尖厉的叫声。她的身体扭动着,化作无数虚幻的影像。苏朗的拳头打碎了其中一个,漫天莹白的光。一缕长发飘落下来,寸寸粉碎。
“我要宰了你!”李之梅尖叫着,苍白的手掌陡然拉长,指缝粘在一起,形成锐利的金色刀锋。两人交错而过,苏朗看着一团金光刺向心脏,瞳孔骤然缩紧。
挡不住!苏朗明显感到了不同。他跟不上对方的速度,一切动作都显得笨拙不堪。他能感到那团光芒中蕴藏着的可怕力量,足以粉碎钢铁!
我挡不住!他对身体的硬度失去了信心,感到自己正在滑向死亡的深渊。他孤单无比,仿佛坠入冰冷的海水,骨髓都在打战。
一切慢了下来。
苏朗茫然四顾。他看到保安的黑色西装缓缓掀动,看到碎裂的青瓷流光溢彩,看到晶莹的水珠如缀散珠帘,看到叶若彤正贴着地面抛出一样东西,如同丢出保龄球。
没人能帮我。不能束手待毙!苏朗嘶吼着,如同受伤的猛兽。他的胸膛着了火,有种力量在翻滚,炸响一声惊雷。
振动!
苏朗突然感觉不到自己。一切消失了,一切还存在。他成了一根弦,他什么都不是。他在无尽的孤寂中苏醒,对着漫漫长夜猛然一振!
是闪电!是雷鸣!是新生!
都回来了。
苏朗重新找到了自己。找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跃动,发出欢欣鼓舞的声音;他的血液在歌唱,如长江大河;他的骨骼在生长,茁壮犹如森林。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叫喊:新生!新生!新生!
苏朗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浑身充盈的力量。他从没有这样明晰的感觉,一切都尽在掌握。
他扭了扭身子,躲开了。
李之梅的手掌刺入肩头,从肩胛上方穿出,留下一道凄惨的伤口。鲜血喷涌出来,化作朱红色的雨滴。苏朗捂着肩膀向地面坠落,隔着血雨与对手凝视。李之梅神情错愕。她没有站稳,踩到了一个东西。
一根电击棒。
什么时候出现的?李之梅不知道。她自己踩动了开关,另一只脚又踏在蓝色的电弧上。上百万伏的高压贯穿了身体,李之梅努力转过头,看到叶若彤正在大厅另一头喘息。
《理想国》耗尽了最后一丝光辉。
李之梅倒了下去。
“快走!”叶若彤大喊,“那东西困不住她。快走!”
苏朗很想扑上去,卡住李之梅的脖子。但他的肩膀在剧痛,手臂用不上力。不过几秒钟,李之梅已经恢复了神志,她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起身,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绳索在上空拉扯。
叶若彤拉着苏朗,向门外狂奔。
“我们怎么办?”苏朗每动一步身体都在剧痛,他拼命咬着牙。
“不知道。预言结束了。”
他们逃离会所,一头扎进另外一栋建筑,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惊愕地望过来。有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拦住他们:“不要惹麻烦!”
“你说得对。”苏朗轻轻一推,男人好像照片一样贴到墙上。
嗯,手臂灵活。伤口好了一些,一层筋膜样的物质覆盖住白森森的骨头,血不再流淌。
女人们显得很镇定。她们纷纷向后退,靠在墙上,让出中间的走廊。两个人一阵风般跑过去,男人捂住后脑,盯着他们的背影。
“妈的!”他拿出对讲机,突然发现一个红色的影子飞快地冲入大门。装饰用的花篮被踢到了一旁,满眼缤纷。
“站住!”男人把怒火发泄在李之梅身上,他伸出手,想抓住对方的脖子。李之梅毫不减速地冲了过去,在她身后,男人的身体突然四分五裂。尸块和鲜血爆裂开去,女人们吓得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苏朗和叶若彤跑上二楼。到处都是门,叶若彤的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情。她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开始气喘吁吁。
“你在乱跑。”苏朗发觉了,他警告,“不要白白消耗体力。”
“我不知道……”叶若彤喘息着,“我需要时间。我的弦力还没恢复。”
她太依赖弦力了。苏朗发现了她的弱点。他拉住叶若彤的手,继续跑向三楼。这里有个天台,能看到下面的停车场。苏朗翻过护栏,毫不犹豫地跳向地面:“跟着我!”
叶若彤犹豫了一下,闭着眼跳下去。苏朗听到身后一声痛呼,只见叶若彤捂着脚蹲在地上。“我动不了!”她表情痛苦,头上满是冷汗,“脚可能断了!”
“走!”苏朗一把抄起叶若彤,横抱在胸前。少女的身体很柔软,像一只温热的猫。苏朗看到她脖颈上的细微绒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朗冲出停车场,前面是一条公路,车辆川流不息。过去一点儿是一排外贸服装店,或许是在甩货,许多青年男女进进出出。
“你瞧!”一个女孩儿指着苏朗,对自己的男友说,“真浪漫,我也要这样回家!”男孩儿微笑地揽住她的腰,低声说着什么,逗得女孩儿“咯咯”直笑。
苏朗停住了脚。他舔了舔嘴唇,小心地把叶若彤放下,独自往回走。
“别去!”叶若彤一把拉住他。
“那女人是个疯子。”苏朗认真地说,“她会继续杀人,直到捉住我们。”
“听我说。”叶若彤的声音很低,“我们一起回去……我的弦力恢复了一些,我有预感。抱着我!”
苏朗犹豫了一下,重新抱起叶若彤。他们返回停车场,正看到李之梅从天台上一跃而下。三个人静静对峙,阳光照在车辆的顶部,反射出刺目的眩光。
“什么办法?”苏朗低声问。
“站在这里别动!”叶若彤的气息带着一股酸甜的糖果味道,“未来已经测定,未来正在发生。”
李之梅动了。沿着车辆通道,她的身影好像一道光。苏朗盯着她,双臂紧紧搂着叶若彤。
砰!
枪声。
李之梅身子一歪,继续朝前奔跑。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弹倾泻下来,梳理着每一寸空间。李之梅星跃丸跳,踏着各种车辆前冲,拖出一条毫无规律的轨迹。汽车警报器此起彼伏地鸣叫起来,旋即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掩盖。
就在眼前!
李之梅高高跃起,把自己化作一根愤怒的长矛,刺向了苏朗!她的瞳孔映出对方的面容,凝重如铁。
一道闪光!
李之梅的身躯陡然一震,仿佛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反器材狙击枪撕裂了她的腹部,鲜血喷薄而出,化作一道彩虹。
砰!沉闷的枪声姗姗来迟。
我受伤了。李之梅不可置信地低下头。黏稠的血液仿佛涂在身上的泥浆,让人看不到那个恐怖的伤口。
我又受伤了。真可笑,居然是普通人的子弹。比十年前还重,我要死了。李之梅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眼前,浮现出那副该死的面孔。
当初就该死在他的面前。
可惜他也死了。
李之梅向下坠去,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比羽毛还轻。一副坚硬如铜的手臂接住了她。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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