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刘东侠和许东己经进和了和平区。在老礼州人的心里都有种普遍认同的说法，那就是在礼州，铁西区是工业区，沈河区是文化区，黄姑区是政治区，而和平区则是商业区，至于大东区是有待开发区，于洪和东陵两区则是农业区，新加入的十里屯等地，礼州人知道有那么回事就是了。

　　进入和平区后，路况明显变好了，不仅是路灯多了，车道宽了，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出不同，因为这里的公路大都在半年前重新加宽修平，而铁西区那边的路面是一块块补丁加补丁的沥青乡间路，会让你在车里一跳一跳的，重温八十年代那时的先进感觉。

　　车子在和平区的主干线上行驶着，在这规划良好的街区里，他们只要每条路口都经过，就天线的接收范围来说，就不会有遗漏。雨幕中前方的灯光突然多了，那是处于市委附近的和平广场，礼州解放纪念碑就矗立在那里，在他们的左前方，即西南方不远处就是青云大夏。刘东侠的车沿着和平区最大的干线……建设东路的南五马路线，向东继续开着，他们准备先在和平区的最外围开始查起，逐渐地缩小范围，做到毫无遗漏。青云大夏在他们的车窗旁闪过，被其它建筑物遮盖。

　　商国志的神情更困倦了，发红的眼睛暗淡地盯着屏幕，不时大口大口地喝着银行给他准备的浓浓的苦咖啡，让人觉得他随时都可能睡过去。可主机就在他越来越疲惫的变化中，一点点地开始了复苏。这个在软件公司靠本事吃饭的人真的没有让大家失望。屏幕上的数字开始缓慢地滚动了起来，商国志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我可以恢复你们被这种病毒感染前的最后一个数据界面，要吗？”

　　纪强惊异地盯了他一眼：“要！一定要！这对破案很重要！”

　　马非和刘怡君等人也互相对视，喜出望外，他们想起了烈火所说的，他是在那伙黑客刚刚改完了数据时上的病毒，由此可以推断，那最后一个界面，很可能就会是被黑客改动的那个界面。要真是这样，无论是对破案还是对银行储户的保障，都是绝对必要的。商国志没有理会身旁各人的神情变化，主机在他的操作下，一个储户转账界面出现了，正处于转账程序上被确定的最后一步前，商国志没有回头，只是全身脱力一样的向后靠去：“好了，就是它。”

　　突然他身后传来了好几个人的惊异声，那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诧，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相信，难以接受的东西一样。商国志奇怪地转回了头，他看到马非和刘怡君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那神情比他们最初为银行而担忧时更为恐怖。

　　越野车在慢行道均速地开着，两个人对礼州都不陌生，以这样的速度，和平区内的所有大街小巷、住宅或商业网点在午夜前都有可能查完。如果许东的推断是准确的，那么那伙黑客就会法网难逃。可是时间这么晚了，如果再有信号是在私人住宅中，那他们要怎么样才能敲开门？最开始时铁西区的那家人的态度，己经让他们吃足了苦头，那实在比在那家的厅更让人头痛。光凭他们两个人，能不能完成这件任务？刘东侠首次对这个问题心里没底，现在跟踪信号器也被自己转移了，是真正的孤军奋战。而且，事后肯定还要受到领导们的“表扬”，想想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照顾后面那个“准罪犯”的心情，真是有点得不偿失，莫名其妙。正想着，突然前方“砰”的一声巨响，刘东侠本能地踩下刹车，降下速度，后面的许东也探过头来，他们看清了，前面撞了车，其中一辆是个拖着巨大密封箱的冷冻运输车，可能是趁着阴天下雨提前进城运货的长途货运。另一辆车是个普通的小面包车，这时是什么牌子都看不清了，己经被撞得侧倒在路面上，还在不停地旋转着，它周围的车看来也都跑不了了。

　　许东看傻了眼，他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镜头，原来实际效果是这么惊人的，这家伙啊了一声，紧接着说：“刘东侠，它不会爆炸吧？”刘东侠转头看他时，这人的表情不是惊恐或者怜悯，而是像看了场马戏般的兴奋。

　　商国志奇怪地看了看马非，再看看刘怡君，还有黄建成，他们都见鬼了一样地瞪着主机屏幕，他回头看了看屏幕，那上面很正常啊……一个叫夏小青的人是储户，名下是各种各样的债券基金之类的名目，那些他都不懂，但很明显这个姓夏的人钱很多。但那又有什么？商国志摸不着头脑，正疑惑间，马非突然伸手过来，把主机不由分说地关闭了。商国志不明所以，叫了起来：“喂，你干嘛？这是干什么？”

　　马非向他点点头：“小商，你干得很好，但你太累了，先去歇一歇。呆会儿我们还要请你来帮忙。”她不理商国志的诧异和不解，叫过了一个职员：“你带商先生去休息一下，有什么要求都要满足他。去吧。”

　　那是个很年青的白领丽人式的职员，她微笑着过来，把商国志半拉半请地带出了主控室。开始他还不乐意，说什么要干就全干完，他还有事没时间等什么的，可走了几步后他就不再说了。成天对着电脑的男人更无法拒绝美丽女人的盛情邀请。

　　纪强看着这一切，也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这都是怎么了？杀毒刚见成效，而且调出了这么有用的一个界面，为什么马非要关机？他直觉地感到这里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原因。他想问，但是马非向他笑笑，就带着刘怡君和黄建成出了主控室：“张科长，你先歇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三个人出去了。纪强有心拦住问一问，但是银行是一个独立的国家经济系统，直接受中国银行领导指挥，就是地方政府也无权过问，现在很明显是人家有内部问题要内部解决，他一个市公安局的小科长凭什么干涉人家？

　　可是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头，原因一定就是刚才出现的那个储户的界面，可是刘怡君刚才始终在他前面，尤其是界面出现后大家惊异时，他有意无意地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也没看着。他知道他肯定是错过了一个可以了解事实真相的大好机会，作为一个警察，他开始深深地悔恨自己的失职。同时他预感这件事己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让今晚的案情更加复杂了起来。

　　刘东侠没好气地在更大的混乱前把车子挑头原路驶了回来，这次撞车的现场非同小可，不仅那辆被撞的车受损严重，里面的人生死难保，就是旁边被波及的车辆也都比平时的追尾事故撞得严重得多。现场不仅是乱，而且己经开始被保护起来，他们只好再找路线寻视和平区了。

　　还有许东那张有些“幸灾乐祸”的脸让她大为不满，怎么可以那么兴致勃勃地看着别人的不幸！她又有了想揍他的欲望。好容易才控制了下来，她己经把车又开回了礼州解放纪念碑旁的路口，往西就是太原街附近的商业网点了，也好，就从这里开始查起。

　　车子驶过了礼州市委大院，不远处就是中山公园。许东突然说：“等等，有信号了。”

　　刘东侠没说话，降了点车速。许东又说：“继续开，信号很弱。”

　　刘东侠还是没理他，脸色又变得冷冰冰。

　　许东说：“你又怎么了，我又怎么让你生气了？”

　　“看好你的信号，少说话。”刘东侠爱理不理。

　　许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又对我这样，可我们不是合解了吗？女人真是又善变，又小气。”

　　“你说什么？”刘东侠的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我……”她想不出是不是还要再威胁他，反正现在她是没心情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教训他了。

　　许东苦笑：“不就是我看到车祸反而挺开心吗？我告诉你，要是我看到那些司机都死了，还有警察们也都受点罪，我就更高兴了。真的。”

　　刘东侠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回头怒视着他：“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就再说一遍！”

　　许东的目光坦然地迎着她，没有任何的回避或矫饰：“要我说多少遍都行，我对司机和警察就是这个态度。我还要劝你，以后你还是少开车，也别再干警察这行当了，好吗？”他说得轻飘飘的，但眼神变得很奇怪，像是有些伤心，又像是有些痛苦。

　　刘东侠怔了一下，她看得很清楚，许东这次没有油嘴滑舌的表情，她问：“你什么意思，司机和警察有什么不好？你给我说清楚，警察到底把你怎么了，你这么恨警察？”

　　许东直视着她：“警察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我不能相信他们。你们成天地说绝大多数的警察都是好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给社会和人民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可是我要告诉你，”他突然叫了起来，无所顾忌地对着刘东侠，根本就不在乎这姑娘在不久前还狠狠地修理过他：“我就没碰到一个好的警察，你信不信？我就不知道那些绝大多数的好警察都在哪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东侠没有发火，反而有些轻柔地问。她知道，警察在她来说是个神圣的职业，可是对大多数警察来说，不是这样的。

　　许东看着她：“你想听吗？”

　　刘东侠点头。

　　许东欲言又止：“可是我不想说，你也不要问。开车吧，信号就在前边。”

　　刘东侠看了他好一会儿，发动了汽车，灯火辉煌的青云大夏就在不远处的前方了。

　　纪强等了近二十分钟，马非才和刘怡君还有黄建成重新走进主控室来。这期间他盯着主机关闭的屏幕，好几次都要忍不住把它打开，看一看那个被商国志找回来的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可是他不能，虽然他明知那很关键。

　　他仔细地看着那三个人的神情步态，有些时候一个人的脸色神态就是一篇文章，只要你会读，很多事情会比你用嘴问出来的更准确。他看到，黄建成本来就很紧张慌恐的神色里更多了心神不定，眼神都变得有些恍惚，像是有什么事把他给吓着了，随时随地都要他再多思量。而刘怡君却铁青着脸，走路时身体都硬绷绷的。这个很有涵养、很能控制自己的人，现在的怒气己经明摆在脸上。是什么事让他变成了这样？

　　与这两个人相反，马非进来时却显得精神焕发，一改她从下午4点半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慌恐无助、苦闷不安的神态，看着她走路的样子都可以感觉出她心情和体力都恢复了原状。这又是为了什么？要知道银行的危机还没有过去，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还都没有！

　　或者是她在故作姿态？但那又为的是什么？

　　纪强心里的问号越画越大，他决定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只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这一切肯定都从主机上的那个储户转账的界面有关，只要他们再开机，他就会看到，那时谜底就会揭开了。他正想着，他的手机响了：“喂？”

　　“喂，纪强吗？是我。”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底气十足，一听就是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人。

　　“哦，是李局啊，什么事？”纪强立即听出这是他的一局之长，顶头上司。他半靠在椅子里的身体立即坐直了。

　　“你现在是在银行的主控室里吧？马上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汇报你那里的情况。”

　　纪强眼看着马非在命人去请商国志，这时怎么能离开？他放低了声音说：“李局，等一下好吗？过十分钟后我给你打电话，现在我有点事。”

　　“让你现在打你就现在打，快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怎么我现在跟你说话得说二遍了呢？”李局长本来有些官腔的话立即变得很不客气，但纪强却没有反感，李局长一直很赏识他，基本上他算是李局长的人，大半年前的那件事要是没有李局长保着，他现在连网络安全科也呆不了，更不用说现在明面上他还是个科长了。每当他听到对方这种不客气的话都让他感觉到李局长是不把他当外人，这感觉总让他对自己的前途还有些希望似的。

　　纪强想了想，李局长肯定是有重要的指令才要他立即汇报，那还犹豫什么？他说：“那好吧，李局，我这就出去。你想问哪方面的事？”他不甘心地走出了主控室，这是在银行大楼的第十一层，哪里才是没人的地方？想着他走向了电梯，突然有些后悔应该提醒自己的两个科员去注意一下界面的事，可是电梯的门开了，他叹了口气，走了进去。电梯的门关上前，他又看了主控室一眼，商国志那个晃晃荡荡的身子正走了进去。

　　许东手里的天线的信号越来越强烈了，现在己经可以肯定，这幢楼里有他们要查的东西。刘东侠把车驶进了青云大夏的停车位。

　　在这座近40层高的大楼下往上望去，那感觉就像是站在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前，它立陡立隘的存在在这儿，其实只要换个角度来看，这也应该算是人类的一个奇迹吧，夜幕下它是这么的突兀雄奇。刘东侠拂了一把飘撒进她眼睛里的雨丝，低下了头，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这幢楼至少会多少间房，那应该会和一个星级酒店不相上下，如果坐电梯上去，那种速度还能准确地给天线定位吗？可如果爬楼梯的话，别说烈火能不能坚持，就是时间也不会允许的。她想着，走得慢了点，许东扛着天线己经走近了大堂入口。在大堂明亮辉煌的灯光映衬下，他瘦高的身形和被堂口疾风卷起的风衣形成了一个让她难以忘记的形象，多年以后也让她常常的想起。她看着他顶着风，颇有些艰难地走进了大堂，心里涌起了些奇怪的感觉，她很想知道刚才他没有说出来的理由，他为什么讨厌警察，还有司机，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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