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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万家镇轶事 杨耀峰 10552 2021-03-29 18:24

  许子平

  许子平从黄虎公司逃出来第二天,给黄虎打了一个电话:“姓黄的,我告诉你,昨晚上的事没有完。你必须在三天之内把十万元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黄虎现在已经不害怕了,他嘿嘿一声冷笑,说:“是吗?我可以告诉你,你如果有十万元,也可以给我送来。我在办公室里等着你。”许子平在电话那头吃了一惊,不明白这个狗日的为什么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他也不能示弱,口气强硬地说:“你如果不送钱,可别怪我。我要到法庭去起诉你,让法庭判你二十年徒刑。你等着!”黄虎说:“法院是你家开的吗?你凭什么起诉我?你有什么证据?”许子平说:“你肚子上的东西不是证据?”黄虎说:“你回去问问你爸你爷爷,说不定他们的肚子上也有黑痣呢。你也把他们起诉了不成?!”

  许子平现在真正是感到了黄虎的厉害。

  但许子平却也有自己的法子,他是金岭市的特殊人物,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从市内各个角落调动一支四五十人的队伍,而且都坐着小车,开到一个地方去示威。他与市内的各个头面人物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有时候他是市长的座上宾,有时候又是某董事长的座上宾。还有许多时候,他与公安局长在一起打麻将。有时候他又是篮球场上的裁判。但也有时候他和市内的一些劳改释放犯在一起吃肉喝酒。他与三教九流都有交往,狐朋狗友一大帮。现在黄虎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作为金岭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他对市公安局刑警队一位哥们儿说了黄虎与七八年前万家高中的强奸案有关,要求市公局派刑警去破案,把黄虎抓了进行审讯。许子平赌咒发誓地说:“要是他不是强奸犯,你把我当猪杀了我也没有怨言!”刑警队的哥们儿当然不能光听他的话,问他为什么当事人没有站出来申诉。他说当事人是因为怕闹得满城风雨影响以后的生活才没有吭声,但这并不等于当事人没有报仇的意思。刑警队的哥们儿还是不听他的话,说公安上的事情要有证据,不能仅凭一个人肚腹上的黑痣就断定人家是强奸犯。许子平于是与刑警队的哥们儿打牌,故意输了一些钱,之后又在酒店请人家喝酒,还包了小姐让人家玩。后来那个刑警队的哥们儿就和另一个刑警换了便装,与许子平一起,开着车子来到万家镇。当时是晚上,他们在黄虎的公司门前把车子停下。黄虎公司的大门还没有关,他们走了进去对黄虎说他们看中了门外的钢材,要黄虎把钢材摞子打开,他们要看看钢材质量。黄虎没有想到会是警察,跟了出来。刚一出门,就被刑警夹持着坐进了小车。小车鸣了一声笛子,顺着门前的公路向西呼啸而去,在车后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灰尘。

  许子平的哥们儿把黄虎带到了离万家镇十公里外千乔县城凤凰派出所,这里的所长是他的同学,要了一间办公室,在里面对黄虎进行突击审问。许子平站在屋子外面听着。

  “说!你都犯了什么罪?”

  黄虎看着眼前的两个警察,他不认识他们,那么他们肯定是外地来的警察,而且肯定是许子平叫来的人。他知道许子平在市上的活动能量。但是他却在心里骂这两个警察是狗,只会跟上胡汪汪着咬人而已。

  “我没有罪。”

  “没有罪我们警察怎么会把你叫到这里?”

  “那是你们的事。谁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把我叫到这里来。”

  “你要是不老实,只有你吃的亏。”

  “我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是要与我们玩猫捉迷藏的游戏了?”

  “我是老鼠。”

  “好吧,我们给你提醒一下,免得你忘记了。在七年前的3月的一个晚上,也就是1994年3月,你在万家高中干了什么事?”

  “我得回去查查台账,现在记不清了。七年前的事?我连一年前一月前的事也记不清了,还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黄虎,你在那个晚上干了一件天理不容的事:你在万家高中把一个女生强奸了!有没有这事?”

  “……”

  “说呀!”

  黄虎笑了起来:“荒诞无稽!七年前3月的一个晚上……哈哈……你们当时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记起要破案了?”

  许子平的哥们儿审问了半晚上,也没有眉眼,黄虎压根儿不认账。到天明时,许子平的哥们儿对他说:“这事到此为止吧,我们必须让人回去。”许子平说:“把狗日的关上十天半月,看他交待不交待?”许子平的哥们儿还是让黄虎回去了。他们也开车回去了,许子平一人留在千乔县,他要见一下路天时县长。听说千乔县要修一条公路,他想承包,然后再转包,这里边的利润大着呢。他不能因为黄虎不认账就不挣钱了。他要赚大钱,他需要钱的地方多着呢。他现在的妻子与他关系明显地不好了,他想如果有朝一日他与她离婚了,他还得考虑找老婆,找老婆不能没有钱。而平时如果要泡个情人,也得要钱开路。现在的男女相交,没有金钱从中润滑,是干不成事的。

  但路天时却去省上开会去了,他扑了个空,悻悻地回去了。

  石磊

  石磊从省东的那家钢铁厂回来之前,并没有征求谭芳琴的意见。所以当他回到千乔县后,谭芳琴听到消息大吃一惊。她跑到县城找到石磊,恼怒地问他为什么要辞职?石磊说自己不适应在那里工作,他想凭自己的奋斗闯出一条生活的路子来。可是谭芳琴却不能原谅他,她恶狠狠地挖苦他说:“你不是不适应钢厂的工作,你是心里想着许也青,对不对?”石磊想不到谭芳琴毕业后会变得这样蛮不讲理,一时冲动了,竟然也耍起了大男子主义,说自己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与别人没有关系。谭芳琴哭了,说:“你出家吧,再不要与我来往……”

  谭芳琴走了,石磊到万家高中向她赔礼道歉,说自己在重大事情上没有与她商量是不对的,请求她原谅自己。但是谭芳琴把他带去的香蕉、苹果从窗口扔了出去。石磊认识到自己与谭芳琴的缘分到头了。

  石磊的心里是很难受的。毕竟在大学的四年中,他与谭芳琴相好了四年。他们一起逛超市,一起看电影,一起在学校的大食堂吃饭,一起在月夜的校园散步,一起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查资料……他上的是矿业学院,她上的是师范大学,常常是他在周末来到她的学校,然后他们两人一起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散步,在没有人的地方亲吻。有许多次,她暗示他可以对自己有进一步的行动,可是他却都没有采取大胆的行动,这未免让她心里有点失落,在心里埋怨他是个大木头,冷血动物。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时不时地说到了许也青,可是说的最多的却是她的不幸与抗争。谭芳琴说许也青的反抗是一种软弱的反抗,其实大可不必这样自己与自己过不去。他则说许也青是当代的一位女侠,在她的身上凸显着当代女性不甘于在命运面前低头的大无畏勇气,是当代年青人学习的榜样。对于这一点,谭芳琴说他是因为在高中时对许也青情有独钟才这样的。石磊和她展开辩论,尽管理由充足,可是却无法说服她。

  现在,当谭芳琴离开他后,石磊扪心而问,他其实在心里并没有真正地爱过谭芳琴,他爱的是许也青,尽管她出了事,尽管她在出事后再也不与自己来往了。但在他心灵深处的圣殿上,只有许也青的位置,并没有谭芳琴的。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内心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给谭芳琴打了一个电话,向她说了他在县城听到的有关黄虎的传闻。他说这个传闻很重要,他要她在万家镇再仔细搜集一些黄虎的罪证,他要帮助许也青打官司。可是谭芳琴显然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她淡漠地说:“石磊,我不想管许也青的事了。一是我没有时间,二是我正在谈恋爱,我不想再谈什么许也青的案子了。我觉得这事说起来有一股晦气。你要是想搞你就搞吧。”石磊有点生气地说:“我们当初在高中时是怎么说的?我们说过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同舟共济、共同成长,你都忘了?”谭芳琴讥讽地说:“我忘了。你记着吧,记得牢牢的。”

  石磊的行为引起了当教师的父亲的担心,他在乡下教书,干了几十年的中学教师,为人胆小谨慎。儿子丢了工作,在县城里混日子,又混得不怎么好。他的担心更大了。他已经退休了,有的是时间,所以不时地打电话,给儿子提出几点要求:一是要尽快地找一份正式工作;二是要找一个媳妇尽快结婚。可是在当前社会,如果一个大学生参加了工作又辞了职,要再找一个国营单位工作是很难的,除非你是某位手里有权的官员的儿子,可以随便换工作。既然你是贫苦老百姓的孩子,那就认命吧。而找对象的事就更难了,他现在没有正式的工作,到哪里找一个对象呢?

  环境是严酷的,石磊没有屈服,而是深入到县城人们的生活中,与一个自学取得四五门大专文凭并且考取了律师资格的科级官员谈话,从他那里了解了许多法律知识,也知道了自己应当读些什么书籍。他与县妇联一位主任交谈,从她那里打听到许也青毕业后可能不再回万家镇了,要到南方去工作,这消息令他心情沉重。他与一位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官员闲聊,从他那里听到副书记与许也青的一些绯闻,这些绯闻让他心里难受。他还从一个家在万家镇的教师那里听到许也青在一个晚上与一个神秘的男子回到了万家镇,在黄虎的公司门前,那个男子用砖头狠狠地砸大门,奇怪的是黄虎竟然没有任何抗议的表示。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后来石磊才明白了黄虎没有反抗的原因,他听说许也青多年寻找的那个肚皮上有黑痣的男人正是黄虎。石磊听后心里就犯起嘀咕:为什么法律没有在这个恶棍的身上体现正义呢?如果法律不对这个人进行惩罚,那太没有公正可言了。而要法律体现出公正性,当事人就必须站出来起诉黄虎这个禽兽。可许也青在哪里呢?她知道不知道他的仇人就在万家镇呢?知道不知道她的仇人就是黄虎呢?如果她不知道,那就应当想办法让她知道。可是如果她知道了而不去报案,不去惩处这个大恶棍,那就太傻了。

  石磊觉得自己应当站出来帮助她,帮助这个受到摧残的不幸的姑娘。可是自己应当怎么帮助她呢?他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石磊父亲讲述的故事之十一:许光的故事(3)

  郭家场的郭麻子正在烙锅盔,他骑在一把压面杠子上,身子一耸一耸的,像在跳迪斯科,而在他一跳一跳的当儿,那把压面杠子下面的面团儿就一点一点地向周围呈圆形延伸开去,留在面团上的压面杠印子就异常清晰地烙了下来,像水中的波汶一样。看着压好了,他又抓起芝麻在上面撒了一层,那星星点点的芝麻粒儿一粘上去就使那面团儿有了一种华贵和雅致,也有了某种色彩,就像天空突然有了云朵,山谷间突然开满了花儿一样。郭麻子爱怜地用手抚摸着它,看到锅烧得差不多了,就把那圆圆的面块儿放进锅里,盖上锅盖,坐下来烧起了火。红红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膛,他静静地看着那火光,心里却在盘算今天烙的锅盔明天会不会卖个好价钱。

  自从土改分得几亩土地后,他就在土地上倾注了极大的精力,每年的收成在村上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前不久,他听人说,再往后说不定就要把土地收归公有,走人民公社化的道路,家里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充公,粮食也好,柴禾也好,都不能留下来。他这几年打了不少粮食,现在这些粮食成了他的负担,一下子又吃不完,如果不能把它们处理了,万一将来被没收了,那他可就太吃亏了。于是,精明的郭麻子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烙了卖锅盔,把粮食转化成钱,只要把粮食变成钱,钱装在自己的腰包里,上边来人再怎么也不会把钱从兜里掏了去。从几天前开始,郭麻子提起了锅盔拌笼。每天蹴在小镇上卖起了锅盔。解放前他就在这小镇上卖过锅盔,现在重操旧业,谁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相反,还有人对他现在卖锅盔大加赞扬,说他这个人越来越勤奋了。有时手里的锅盔一下子卖不完,他就去找供销社主任许光,把剩下的锅盔给供销社的食堂提去。他去找过他几次,每次许光都会把他的锅盔留下来,让灶上给职工买了吃。他觉得许光真是个好人。一想起许光,他就又想起许光的父亲许大道,想起许大道那不幸的命运,想起他那不明不白的死亡。他至今都不明白,许大道那么结实的身体怎么会在抢粮仓事件中死于非命呢?

  就在他沉浸在对许大道的回忆中时,许光走进了他的家门。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村子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暮色里,就像一座岛峪。秋天夜晚的凉气像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贴在大地和世间万物上,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许光走进郭麻子家时,郭麻子注意到许光脸上的神情显得有点虚浮和惘然,还有点凄楚和忧愁。郭麻子不知许光为什么会这样,赶紧招呼他坐下,给他倒水、拿烟,又拿了刀子去切锅盔给他吃,但许光拦住了他,说自己只是随便走走。但老于世故的郭麻子还是觉得许光来他这里有事。他给灶坑里塞了几把麦草,要把许光领到上房里去坐,许光说就在这儿说说话吧。于是他就蹴在脚地里,郭麻子仍然坐在灶坑里。许光望着郭麻子,说:“郭大叔,我这几天一直在调查我父亲的死亡一事,我去找画图寺的王二老汉,可他早已经死了。我听说我父亲死前曾在他家住过。现在他一死,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解了。我曾经找过开烧坊的张老三老汉,他似乎知道一些情况,但又不给我说,还劝我再不要查下去了。你说我能不查吗?我父亲死得那么惨,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说不定现在仍然死不瞑目呢。大叔,听说你解放前曾在小镇的粮站上工作过,那里边的情况你肯定知道,你就给我说说吧,啊?!”

  郭麻子好半天没有说什么,红红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苍老而又多皱的脸颊。后来他起身把锅里的锅盔转了转,盖上锅,复又坐下,眼睛望着锅眼里的火光,说:“那年我是在小镇的粮站里当看仓的杂工。我记得那年好像天气非常干旱,好多农村没有粮吃,外出逃荒的人很多。刚好彭德怀指挥解放军打了过来,国民党的军队都卷着旗子跑走了。但我没有走,我只是一个看粮站的,我跑什么?我不跑。这时候,地下党派的人来了,接过了粮站,我记得接粮站的是一个白脸子的干部,人长得挺排场,还戴着一副白边眼镜。他仍然让我看粮站,说我熟悉情况,于是我就留了下来。抢仓的前一天好像就已经有了风声,但我们都觉得不会出什么事儿。抢仓的那天,那个白脸子来到了现场,还大声向群众喊过话,但没人听他的。后来你父亲来了,我记得他还和那位白脸子说了几句什么。后来,那个白脸子走了,但白脸子走后不久,形势一下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我记得你父亲当时十分焦急,大声向群众喊话,可没人听他的,甚至还有人在人群里说你父亲是大叛徒。你父亲脸色气得发白,要去和一个什么人算账,可是过了不到十分钟,你父亲的身子就倒在人群里,再没有起来……”许光说:“大叔,这个白脸子你以后见过他吗?”郭麻子说:“再没有见过。我也没有打听他,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人。”许光又说:“大叔,我听说我父亲那时候在调查什么案子,是个什么案子你知道吗?”郭麻子沉吟了一下,说:“这个我不清楚,你最好去问问康进财,他是康家堡人。我听人说,他也是地下党,和你父亲打过交道。解放后上级安排他到银行工作,可不知为什么,他竟辞去了工作,回家当起了农民。我听人说,他好像和其中的一个叫什么王部长的闹不团结。当然,这里边详细的情形我并不知底。你最好去问一下他。”

  许光找过康进财,想请他谈谈自己父亲的事,但他不说,这令许光十分尴尬。但现在许光顾不得这些了,为了能把父亲的事儿查清,他决定再去找康进财。

  辞职回家的康进财正在给高级社的牲畜铡草,捉铡把的是一个叫天劳的小伙子。康进财给铡刀下边喂草,身子一耸一耸的。在他们的身旁,是高级社的饲养室,里边拴满了牛、驴、骡子、马,畜牲们嚼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嘹亮,好像比赛似的。康进财现在是高级社的饲养员。他们的身影活动在1956年的时光里,显出了几分虚浮和空泛,就像一帧退色的相片。牲畜入社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当时人们十分关心自家的牲畜,怕它们在这个大饲养室里受罪,便天天来看,饲养室里像过年一样热闹。但渐渐地,人们上饲养室来的时间就少了,只是在干活时大多是用原本自家的牲畜,十分疼惜,不让自家的牲畜出太大的力。人们对饲养员的挑选十分严格。康进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推出来的,康家堡的人们相信只有打过游击的康进财才能担当此等重任。康天劳一边往下用劲按铡把,一边对康进财说:“大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当行长,却要回来当什么社员,和牲畜打交道?”康进财笑说:“我喜欢和牲畜打交道。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非常合适,我活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你小伙子才活了几天,就说这样的话?太老气了,这不好。”小伙子笑了笑,不吭声了,但脸上的神情却在告诉别人,他是不会一下子认输的。他坚持的理由十分正确,你说服不了我!小伙子这时把话题转到了地下党的活动上,问他当年是怎么搞地下工作的,怕不怕被敌人逮住。康进财正要说什么,一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一个大个子——供销社主任许光。许光向康进财打招呼,康进财就停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把许光让进饲养室,问他有什么事。许光和他拉了一会儿闲话,就把话题扯到自己父亲的事情上。许光说:“大叔,我听说当年搞地下活动时,你是县委组织部长,我父亲的事儿你肯定知道一点,麻烦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康进财抽出一支雪茄吸了起来,半天才说:“许光,这事儿我说不清,也不知道什么,你父亲当年是直接听命于地委吕书记的,他的一些活动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也不能知道,因为这是地下党的机密。我也知道你父亲死得冤枉,可我没有证据,你让我说什么呢?我也怀疑一些人,可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你父亲又死了,谁也说不清了。”许光沉默了一会儿,说:“康大叔,你能不能把那天抢仓的事儿给我说一说,把那个过程说一下。”康进财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许光,叹了一口气,慢慢说了起来:

  “那天我接到县委宣传部长王安邦的通知,说小镇上很可能要出什么事儿,他说地委领导对小镇上的粮仓十分关心,要我们做好保卫工作。我问王部长我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他说是到现场去一下,协助粮站工作人员。我接到这个命令就立刻去了。我走到镇街上时,看见人像潮水一样向粮站方向涌去。我知道大事不好了,拔腿向粮站跑去。等我跑到粮站时,那儿已经成了一窝蜂,人们像疯了一样从仓里往出扛粮食口袋,人喊马嘶,叫声震天。我在人群里寻找王安邦,但却没有找见。忽然,我看见你父亲在前边的人群里喊着什么,但人们根本听不进去,好像还有几个人围着你父亲,喊叫着什么。忽然有人向你父亲打了一拳,其他几个人也向你父亲挥动了拳头。我一看事情不妙,就要往里挤,可我根本挤不进去,不一会儿你父亲的人影就不见了。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了,把人踩死了!’但疯狂的人们谁也没有听进去,仍像发疯一样往里边挤。我好不容易挤到里边,一看,在人们的脚下,你父亲早已经血肉模糊。我气极了,忽地从腰里掏出手枪,向空中打了一梭子,这才把人镇住了……但是,你父亲却离开了人世。那几个围着你父亲的人我也没有找见,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唉……这真是人世间少有的奇事呀……”

  “那么您一直没看到王安邦?”许光问道。

  “看见了,但那是在事情过了两个小时之后,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了,听说你父亲死了,一副惊讶的神情。我问他上什么地方去了,他说家里有点事儿打搅了一下。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大叔,你有没有听到我父亲查过谁的什么问题?”

  “你父亲查过桥沟惨案,他怀疑我们的队伍里出了叛徒,把西府游击队的消息报告给国民党政府,但是他没有查出来。”

  “那么我父亲当时怀疑的是谁呢?”

  “不清楚。你父亲从来没有向谁说过这个问题。我还问过他,可是他没有对我说。我后来明白你父亲是想独自一人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许光沉默下来,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他去找王安邦吗?后者会告诉自己什么呢?

  康进财说:“许光,我听说商业局里来人查你的什么账务,有这事儿吗?”

  “谁说的?”许光似乎吃了一惊。

  “你不要问谁说的,这事儿是真的,你要小心才是。你在账务上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我什么也不怕。”

  康进财说的事儿很快就应验了。这天晚上许光回到供销社后,发现县商业局干部科科长老徐和一个叫陆定国的干事在办公室里等他。他们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出去走走。老徐“嘿嘿”笑了一声,说:“许光呀,你可真是下班比上班忙呀。”他接着告诉许光,经过县商业局研究,决定让他暂时停止工作,接受组织上的审查,因为有群众反映,许光有贪污嫌疑,所以得停职检查。许光眼里冒出了火,大声说:“你们有什么根据?这样胡乱下结论?”老徐不急,慢慢说:“你的事儿是会查清楚的,希望你能配合。”许光大声说:“说得好听极了!你们要杀一只老虎,还对老虎说‘这是你一生的光荣,希你能配合!’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许光愤慨了,“我要找王局长反映你们无中生有、造谣诬陷好人!”老徐冷笑一声:“悉听尊便。”

  许三亮

  三婶来学校找许也青,她神情疲惫,面容憔悴,几个月时间竟然苍老了一大截子,额头上有了细密的皱纹。她把许也青叫到校园里边的小花园里,坐在石凳子上,对许也青说:“也青,你三叔现在的情况比较危险,我听说公安上可能要给他判刑,刑期不会轻,至少得个七八年时间。我现在没有办法了,听说你认识一个报社的朋友,我想了一下,还得你出面求求这位报社的朋友,让他从中帮帮忙,我们再花点钱,把你三叔保释出来。”许也青说:“报社朋友的能力怕没有那么大吧。再说公安上要按法律办事,如果能花钱把人保出来,当然好,可是万一不行呢?还有,听说三叔把人家的许多钱都挥霍了,没有钱还债,人家才把他告下了,现在如果你要花钱,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有钱呢嘛。你还是要好好地考虑一下。”三婶用手揉了揉眼睛,说:“这是两码事。你只管去给报社的朋友说,其他的事儿我来办。”许也青只得答应。

  她向赵定宇说了三叔的事,问他能不能出面救一下三叔。赵定宇想了一下,说:“也青,我在市公安局里有一个熟人,我可以给你问问。不过法律上的事有几点你要记住:一是如果案子涉案金额大,或者又是一桩比较敏感的案子,各方人都在盯着,办案人是不会为了一点钱而担责任的,就是再活动也是枉然;二是如果案件的原告非要把被告弄倒,他牢牢地盯着你,那么这类案子也是不好活动的。你可以想想你三叔案子的情形。”许也青想了一下,说:“三叔的案子我现在弄不清楚,原告的情况我倒是听到一点,他之所以要起诉,是因为他也是转包者,要向上面承包工程的老板交待。现在已经起诉了,转包者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至于钱能不能追回来,他倒并不怎么重视。他只是要这么一个结果而已。三叔的案子能不能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呢?”赵定宇说:“那就只有保外就医了,但这得医院开出证明才行。”许也青说:“三叔的身体一直不好,就按保外就医给办好了。”赵定宇答应了。过了三天,赵定宇对许也青说:“公安的上朋友愿意帮忙,但他说如果要保外就医,至少得交二万元。”许也青告诉了三婶,三婶说她找朋友借点钱,只要能把三叔救出来就行。过了两天,三婶果真拿来了二万元。赵定宇和许也青一起来到市公安局,找到了那位朋友。那人把他们带到一个办公室,给里面的一个好像是什么官儿的胖男人说了,那人让办公室里一个同志把钱收了,又给许也青的三婶打了一个收条。他对许也青的三婶说:“我们让监狱里的医生给他检查一下,如果确实有病,可以保外就医。人可以先放回去,但是回去后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把骗人家的钱凑够,归还了,也好争取减刑。”三婶赶忙答应。

  又过了五天,许三亮从公安局出来了。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西北大学请许也青的同学吃饭,但赵定宇却拒绝了,他说没有时间。许三亮对许也青说:“也青,三叔这辈子栽在金钱这只恶魔的手里了,完蛋了。再也翻腾不起来了。你要好好干,为咱们许家争一口气。”他叹了一口气,又说:“也青,你毕业了最好离开千乔县,不要在那里待了。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许也青安慰三叔,问他出来后打算怎么办。许三亮对许也青神秘地说:“我要离开省城,到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去度余生。”许也青心里禁不住一阵凄然,说:“那三婶怎么办?”许三亮叹了一口气,说:“我要与她离婚。”许也青说:“为什么呀?三婶并没有要与你离婚的意思呀?”许三亮神情凄然地说:“我现在欠了那么多钱的债,要是不与她离婚,她的后半生就不会过得安宁……”许也青说:“难道你就不能再变一个名字生活吗?也可以整容让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许三亮怆然一笑。许也青又劝慰了他几句,知道三叔为人性格耿直,决定的事一定是会办的。果然一个月后,三婶跑来对她说,三叔与她离婚了,人去了新疆。也青惊讶地说:“保外就医不能离开当地呀!”三婶说:“偷偷离开的。”

  三叔走了,走时谁也没有告诉。许也青想到三叔一定是怀着一种落寞的心情走的。三叔的生活圈子在省城,他的人生大都是在省城度过的,这里有三叔的理想,在这里三叔度过了人生的辉煌岁月,也是在这里他从人生的顶点上跌落下来。可是现在三叔却与这个圈子一下子斩断了联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拓人生的疆域。三叔的新疆之行一定是充满了悲壮与辛酸的。许也青忽然就想到了自己,自己从万家镇走出时不也是这样吗?自己现在不想回到万家镇了,因为万家镇记录了自己人生最可怕的恶梦。可是自己又想在万家镇再生活下去,能在这个地方与熟悉的人在一起聊天,亲眼看到恶魔遭到报应。自己的目的能达到吗?自己理应与三叔一样离开这个地方的,可是自己却又不能离开。

  许也青再一次想到了整容。她告诉赵定宇,说自己已经把整容的前前后后都想到了,也把退路想好了。自己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千乔县的大地上,要开始新的生活,重新过一个正常人的日子,把残留在头脑里的噩梦全部赶出去。赵定宇答应带她到广州去整容,可又告诉她,整容至少得二三十万元费用。许也青说钱的问题不大,让他尽管放心好了。

  于是在这年的暑假里,许也青与赵定宇双双飞到了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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