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娥
两个多月后,千乔县给县级部门招聘了几名副科级干部,许也青,不,秦娥便来到了千乔县,找到任书侠,递上了自己的档案材料和毕业证书。任书侠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怔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说:“你的眼睛与许也青像极了。她现在去广东了吗?”秦娥说:“她去了,听说正在联系工作。”任书侠翻了一下秦娥的材料,说:“你是也青推荐来的,想必不存在什么问题,但是必要的手续还是要例行一下。你还得参加一下招聘考试和答辩。如果过关了,再由组织部门进行分配。今年招聘的职位一共有六个,分别是:民政局、广电局、农业局、文化馆、博图馆、农工部。你可在里面任选一家应聘。”秦娥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那我选民政局吧。我在这里先谢谢书记了。”
接下来的考试与答辩,秦娥进行得都很顺利。一个月后,她被千乔县招聘为民政局副局长。
秦娥上班了,开始了人生的一个新的阶段。秦娥从此将远离厄运与残酷,她将把许也青从脑子里、从记忆里、从一切可以让她想到和看到的地方统统赶出去。秦娥觉得头顶的太阳变得温柔和顺了。她在脑海里塑造着自己的形象:那是一个泼辣、大方、热情、有意志力与判断力的新女性。她的脸上应当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应当是一个处事公正、办事公道、能为民众的疾苦奔波的女副局长。她应当低调地生活,在任何地方都不事张扬。她应当坚守自己的秘密,不管对任何人都要守口如瓶。她应当与一切爱情绝缘,绝不能陷入儿女情长中间去……当她这样思考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活得很累。
千乔县民政局一共有六个领导干部,一个正局长,包括她在内四个副局长,一个纪检书记,中层干部共有七八个。第一天上班时,局长龚铎就在民俗村的恍惚山庄给她接风。她觉得可笑,几年前,她在这里承包了那位低个子领导的饭馆搞生意,可曾几何时,她又以另一副面孔来到这里。这次她成了消费者,成了一位副科级领导干部。时间真是太伟大了,它可以把一个人在几年内改变得面目全非。饭店的老板是一个瘦瘦的男子,长着一双老鼠眼,他在给客人敬酒时,甚至说到几年前这里的一位姑娘因为招待好了县妇联主任,竟然当上了国家干部。他说这个姑娘在上学时就被坏人糟蹋了,而她之所以能当上干部,是因为县妇联主任看她可怜,照顾她的,并不是她的本事有多大。民政局里的几个干部笑他知道的东西真多。老鼠眼越发得意,又说他还知道这里的房主之所以能当上官,是给县长塞了不少的钱才如愿以偿。秦娥听着他这样说,心里就像有一把刀子在扎,她对老鼠眼说:“那个姑娘被人怎么了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儿幸灾乐祸的。假如她是你女儿,你会这么说她吗?”老鼠眼似乎正在吞吃着什么美味,冷不防一根尖刺卡在喉咙里,他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秦娥,脸红得像一块大红布。龚铎则哈哈大笑:“秦局长的话语就像鲁迅的杂文一样,犀利极了。佩服!佩服!”索副局长说:“秦局长真可以说是巾帼不让须眉了。女同胞中间有你这样的人才,你们女同胞可以扬眉吐气了!”
局里分配秦娥负责全县的婚姻登记与离婚协调工作,秦娥干了不到一周就明白:局里把她当作一块包袱皮儿在任意甩着,婚姻登记与离婚协调工作具体有一个办公室在办理,三四个干事成天坐在那里没有多少事可干,闲了就挖坑打麻将。让秦娥负责这项工作其实也就是把她闲置着。秦娥假装不知实情,每天只是在办公室里坐坐,看看报纸,浏览一下国际国内大事,在一些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有时间了就读小说。她在几个月时间里还真读了不少外国文学名著:《安娜·卡娜尼娜》《复活》《红与黑》《情人》《北回归线》《洛丽塔》《爱玛》等。玛丝诺娃的不幸命运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禁不住热泪盈眶。她替聂赫留道夫羞愧,又为他的忏悔意识与行动而感动。她觉得他是一个伟大的男人,有责任心,也有良知。每每读到玛丝诺娃的故事时,她就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她却看不到一个聂赫留道夫式的人物。
她在工作的时候,时时处处感到了一种危险的存在——她二十六七岁了,可还是一个单身女人,这在小小的县城就显得很是另类。她不时地听到有人当着她的面问她可有男朋友,在什么地方高就,长得帅不帅,什么时候结婚……每每碰到这样的事,她就会笑着打哈哈,胡乱支吾着掩饰过去。可是到了周末时间,她的考验就来了。长长的两天,如何打发时间成了她最大的难题(在来民政局工作之前,她在县城一个僻静的小区买了一套单元楼,安顿了下来)。她先是看录相片,再是在网上聊天,到了最后就是给赵定宇打电话,诉说自己的心情。赵定宇劝她现在赶紧与石磊联系,把关系拉上,免得一个人太孤单了。可她现在却不想与他联系,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有点怕石磊。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四块石头,我为什么就不敢见他呢?”赵定宇还劝她多与人交往,在交往中战胜孤独与寂寥,也可以充实自己,完善人格。她在心里怀念上大学时与赵定宇的幸福生活,可现在时过境迁,她不能再要求人家来看望自己了。毕竟赵定宇有自己的生活,而当赵定宇提出要来千乔县看她时,她赶紧拒绝了人家。赵定宇让她到省城来,与他相会,她也拒绝了。
她是那么地思念父母亲,思念自己的亲人与朋友,她真恨不得跑去向他们说:“我就是许也青,许也青并没有到南方去。”有一个礼拜日,她坐车回了一趟家,给父母亲买了一大包礼品:龙井茶、麦片、康师傅方便面、红塔山香烟、古井贡酒。她自称是也青的朋友,受也青之托来看望他们。许二亮与老婆哭了,说也青一出去不给家里写信打电话,把他们的心伤透了。秦娥陪着他们落泪,说也青是想在外面干出点名堂再回家。许二亮骂起了弟弟许子平:“狗日的让我从基金会贷款给他,却不给人家还一分钱,让我长年累月背黑锅。也青到省城上学,老不回家,他没有去过一次,听到黄虎是歹徒,这下子跑得欢极了,想从黄虎身上弄钱呢,可到最后也没有弄下钱。”秦娥问许子平如何与黄虎斗的。许二亮说是他想起诉黄虎,可没有人作证,他起诉不了。秦娥就说也青在她跟前说起过许子平,说这个人离钱太近,把人弄完了,在市里影响坏得很,人称金岭市的一大祸害。秦娥走时从衣袋里掏出五百元,给了二位老人,说是也青让她转交的。许二亮这下子不生气了,说:“这个孩子,你给钱就从邮局寄来不就好了,还麻烦别人。”秦娥说:“也青没有在,你们就把我当成也青,我也是家里没有亲人了。如果你们不嫌弃我,我就给你们当女儿。我会时常来看你们的。”许二亮与老婆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秦娥在父母亲跟前停留了半天时间,吃过午饭早早地回到县城。秦娥走后,许二亮的老婆对他说:“我怎么越看秦娥就觉得她越像也青。她说话的口气、她走路的姿势像极了也青。只是她的脸不像……”许二亮讥笑老婆子:“你是想孩子想得眼睛花了。也青怎么是那个脸型呀?你再甭胡说了。”
弓越明与古世通
弓越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从给了许子平一万元后,便天天想着上面来人找他谈话,征求他进镇政府当副镇长的意见。可是这样的好事却一直没有出现。弓越明忍不住了,便给许子平打电话询问进政府一事。没有想到许子平竟然训斥起他来,许子平说:“弓越明,你以为当官是在市场上买东西呢,钱一交就能拿货?你想得太天真了,慢慢地等吧。你的钱我已经给了市委组织部长了,不过人家对你那点钱根本瞧不起。好在我与他关系还好,人家算是收下了,你就慢慢地等吧。”许子平停了一下,又说:“弓越明,我还得告诉你,这官场的事还得碰运气,比如说有一个空缺,或者碰上换届什么的,可能机会会多一些。还有许多人把钱花了多年了,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你还得做好当不上官的准备。”弓越明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自己把一万元扔进狼嘴里了,白花了。弓越明在心里把许子平骂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时候,弓越明还没有与石磊相见,石磊还在县城据守着他的写作之屋。石磊虽然帮夏森林打官司,避免了给夏森林造成更大的损失,但他还没有进入到万家镇的生活中心,所以弓越明有事了便寻找古世通讨主意。古世通为人八面玲珑,与三教九流皆有来往。古世通能言善辩,人称古铁嘴。弓越明向古铁嘴述说了自己给许子平钱让他活动官职一事,他听了哈哈大笑:“你把名字改了吧,不要叫越明,叫越黑吧。”古铁嘴站起来手舞足蹈,“你是与虎谋皮呢。你就没有想一想,许子平是啥样人?他从基金会一大把弄去了一百五十万元,还了一分钱没有?没有吧。别说你给了一万元,你就是再给上十万元,也同样是把钱扔到沟里了。他把钱一拿,然后说把钱给了某某人了,你到天上找人要去呀?别想了!你呀!还要当副镇长呢,智商太低了呀!”
弓越明赶紧向古铁嘴陪着笑脸,说:“我这不是向你这高人讨主意来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古铁嘴笑说:“办法倒是有,只是我问你,你有胆量没有?”
弓越明吓了一跳,说:“要干什么?”
古铁嘴说:“你手下的弟兄是吃素的?”
弓越明“哦”了一声,说:“可人家许子平是个大人物啊!我怕把事情弄大了不好收拾。”
古铁嘴把嘴一撇:“恰恰说错了!越是大人物,越是爱面子……”
弓越明的眼睛一亮。他走时给了古铁嘴一条好猫香烟。古铁嘴笑得嘴合不拢了,谦让着说:“咱们弟兄们谁与谁呀!”但还是收下了香烟。
古世通在万家镇既是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也是一个大家都觉得神秘的人。有关他的发家史在万家镇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古家的发家在古世通年轻时就已经完成了。有人说是因为他有一个儿子在县城开办了一家印刷厂,这些年很是挣了一些钱。但在这两种观点中,持前一种观点的人占大多数。2002年的时候,古世通的年龄已经六十二岁了,而弓越明的年龄却只有三十五岁,他与古世通几乎是两代人。弓越明听父亲给他说过,在文化大革命中,万家镇的农总司势不可当,全县农总司司令部就驻扎在万家镇的西关村。1967年春季的一天,千乔县工人造反统一指挥部在万家镇与农总司展开了一次大厮杀,两派共出动了大约一万人的队伍,动用了重型武器:机关枪、迫击炮。农总司在与统一指挥部决战前夕,派人持抢到千乔县人民银行借造反经费。支行行长迫于造反派的威势,竟然打开金库,让造反派弄走了五十万元钞票。过了不久,两派在万家镇展开了决斗,农总司败北,撤出了万家镇。在临撤出时,农总司的造反派副指挥(兼会计)把刚刚从银行弄来的五十万元交给了当时年仅三十七岁、也是农总司一员干将的古世通,嘱咐他好好保管,到时候司令部会派人来取钱的。副总指挥怕他贪污了,就让他赌咒发誓。古世通果真向副总指挥发了誓:“如果本人有贰心,就让我的儿子死于车祸。”但是就在当天晚上向外突围时,副总指挥却战死了,因为当时交钱的时候只有副总指挥一个人在场,所以当古世通知道副总指挥死了的消息后,他就把那五十万元占为己有……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政府派出专案组查处此案,有人向专案组反映古世通与这笔款子有关系,但古世通矢口否认。专案组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把此案挂了起来。时至现在,在千乔县人民银行的账务上,仍有这一笔呆账,呆账的条据上写着:文化大革命中支出的造反经费……时间过了十五年后,有一年的冬天,古世通年届二十三的儿子开车时与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相撞,死于非命……但古世通是一个有度量的人,他安葬了儿子后,没事人一样在社会上活动着。他的家里仍然是万家镇的新闻中心。
弓越明听了古世通的话,暗中派出人手去市上盯许子平的稍,时间不久就把许子平动静弄清了。许子平在市上开着一座家具城,生意做得很大,许子平给人过继了的弟弟经营着家具城里的生意。许子平平日在河套区政府上班,在经贸局任副局长,同时兼着河套区清收基金会欠款办公室主任一职。许子平有一辆公车,可他又买了一辆私车,星期日或节假日就开着私家车在城里到处兜风耍威风。许子平为人狡诈,胆子又大,人称“贼大胆”。他惯于见风驶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上级是一副嘴脸,见了下级又是另一副嘴脸。他把一天的大多数时间花在打麻将与上级拉关系上,与狐朋狗友的吃吃喝喝上。他有时候一个人去高档酒店开房间,与一些陌生的女人在一起鬼混,而且换女人的频率很快。有些时候,他驾着私家车子,车子里拉着姑娘,去秦岭的避暑山庄去休假。如果说许子平是一个五毒俱全的人并不过分,他在市上臭得和屎一样。可奇怪的是,他的人缘很好。因为他为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出手大方,乐于助人,如果碰上谁有什么困难,只要求到他门上,他总是能替人帮忙,而且也肯下功夫,这就为他赢得了许多名声。弓越明弄明白了许子平的行动规律,就派出三个打手,在周五的下午来到了许子平常常去度假的秦岭胜宝泉山庄的半路上埋伏。许子平的车子来了,他们三个人横在半路上。许子平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可他刚一下来,弓越明的三个打手就冲过去把他抓进了车子,把车上的一个姑娘赶下车,然后由一个打手开上跑了。他们把许子平一直拉到一处断崖边,崖下是万丈深谷。他们把他推到崖壁边上,让他站住,问他什么时候归还弓越明的钱。
许子平没有想到弓越明会这样对他,心里害怕得不行,可他强颜为欢,说有事可以好好说,这样干可是违法的。打手把他往崖壁边一推:“说,什么时候还钱?”许子平的脸孔惨白,说:“明天吧!”“不行!现在就还!”一个打手说。说着从许子平的兜里掏出一个银联卡,说:“说,密码是什么?”许子平叹了一口气,说:“我跟你们取吧。我保证给你们把钱还了,但我要与弓越明现在通话。”一个打手用手机接通了弓越明,许子平说:“弓越明,你的钱他们三个人可以带走吗?我可不认识他们。”弓越明说:“可以给他们。对不起了。”
弓越明就这样把自己给许子平的钱又要了回来。
古世通一天来找弓越明,弓越明赶忙拿出龙井茶招待古世通,喜滋滋地说:“你可是稀客呀!我记得我这寒舍万家镇的头面人物都来过了,就你古市长从来没有来过。今天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古世通说:“你也别说太阳从什么地方出来的话,我现在是有事求你了。”弓越明说:“古大叔尽管说,只要我弓越明能办到的,绝不推托。”古世通看着弓越明,说:“你对马大良这人感觉怎么样?”弓越明的眼珠子转了转,说:“他是个老实人啊!”古世通“呸”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鄙夷地说:“说实话,我讨厌这个人!”弓越明一怔,说:“为什么?”古世通说:“这人是头蔫驴。俗话说,蔫驴踢死人。他是万家镇不得安宁的根源。你想,他在浴池里安装探头,把黄虎弄得臭不可闻。谁知道他在下面还搜腾谁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在20世纪40年代,千乔县来了一位县长,他一到任就把县上一位讼棍杀了。为什么要杀他?因为这位讼棍把三任县长都告倒了。搞得千乔县不得安宁。新任县长怕他,所以就把他先除了。现在虽然不是国民党统治,马大良与那个讼棍也不是一路货色,可他们的本质却是一样的,那就是在下面给人搜事,日人害人。他住在咱们镇上,咱们又都是镇上的头面人物,他要是在下面给咱们搜事,整材料,我们可是整日坐在火山之上呀!你说对不对?”
弓越明听了半天没有说话,他在想古世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马大良在万家镇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老实人,为了人家的一句承诺,硬是在七八年时间里孤身一人坚守着浴池。在现在这个社会上,像马大良这样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了。他是把黄虎弄臭了,可黄虎实际上是干下了十恶不赦的事啊!虽然马大良是一个农民,可为了替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报仇,他把自己的青春搭了进去,无怨无悔,始终如一,就在受害者本人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淡漠下去的时候,他还暗暗地追寻着歹徒,终于有了结果,这是多么崇高的精神境界啊!他与《巴黎圣母院》中丑陋的敲钟人伽西莫多是多么相似啊!他处事公正,主持正义,富有良知,懂得爱什么恨什么,这样一个人自然受大多数群众的欢迎,因为他为他们着想。而他当然地也会受到那些坏人的反对。可是古世通为什么要害怕马大良呢?弓越明不知道,而不知道的事他就想弄明白。头脑灵活的弓越明马上顺着古世通的意图说话。弓越明说:“古大叔,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处理。”古世通说:“我想请你发动你的打手,把马大良赶出万家镇,让他离开这里。”弓越明爽快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让他们吓唬他一下,他还不拔腿而跑?!”
但弓越明并没有赶马大良,相反,他还把古世通的想法告诉了马大良。马大良听了并不奇怪,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弓越明说:“因为我佩服你的正直与善良,佩服你有良知。”马大良说:“既然你说到这里了,我也就告诉你,你把你的打手解散了去,你搞的黑社会那一套会出问题的。我听到你对许子平使用了这一套手段,这是违法的。”
弓越明说:“你别劝我,我掌握着分寸,不会有事的。”
马大良说:“我是为你好才这样说的,你要是不听,以后会后悔的。”
弓越明说:“后悔什么?我这人办事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绝不后悔!”
马大良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弓越明走了后,马大良心里禁不住产生了疑惑:这个古世通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我在万家镇并没有冲撞他呀?他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怕人知道呢?这人平日看上去笑模笑样的,在万家镇看上去不显山露水的,可听说他家的资产在万家镇却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资产来自何方。他是有一个儿子搞企业,他的儿子搞企业该不会是干什么违法的事吧?马大良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对古世通有了一种义愤。他想:你要把我赶走,可我偏不走,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古世通能把我怎么样?
隋春雨
古世通没有对马大良怎么样,倒是隋春雨向他发起了进攻。隋春雨越来越觉得马大良可爱与可怜了,这个从乔山山区农村走进万家小镇的姑娘,在几年的浴池工作中,真正地感到了马大良的诚实与可爱,憨厚与善良。她在大良宽恕了自己告密的事后,就时时处处地流露出自己对他的爱慕,对浴池的工作更加主动了。过去是马大良干的事,现在她抢着干;过去她只在前面负责卖票收钱,现在她连浴池里的卫生也搞起了;过去马大良自己洗衣服,现在隋春雨帮着他洗。马大良少言寡语,遇到顾客时有点手足无措,这时候隋春雨就站出来帮忙打点事情。有好多次镇街上的一些无赖流氓进来捣乱,隋春雨就义正词严地把他们赶了出去。几年时间,隋春雨与马大良吃饭各吃各的,现在隋春雨动手在浴池里做饭,让马大良吃上了可口的饭菜。为做饭一事,隋春雨没有少与马大良呕气,给他使性子,耍脾气,使泼耍赖,有时候赌气不上班,终于使马大良就范。一天晚上半夜时分,睡在里边的隋春雨忽然叫了起来,大声地喊说自己肚子疼。马大良被她喊醒了,进来问她怎么一回事。隋春雨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说可能是肚子吃坏了。马大良有点为难,说现在半夜了,医院可能关了门。隋春雨就说:“你不会上来给我揉一揉?你是个石头人吗?”马大良的心脏狂跳起来,脸烧得发烫,一双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隋春雨的床前,看着灯光下隋春雨饱满的胸脯在大红的软缎被子下如同大海的波浪在起伏不定,马大良的喉咙干得冒烟,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好像一个长途跋涉的行者,正被干渴折磨得奄奄一息,口干舌躁。他来到床跟前,隋春雨一把把他拉住,锐声说:“上来!我这里拴老虎啦?!”马大良迟疑了一下,可还是被隋春雨的一双手拉到床上了。这一夜,马大良在隋春雨身上尝到了久违的爱情。他变疯狂了,失去了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在隋春雨身上撞击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许也青,为什么不回来呀?……”身下的隋春雨在马大良的呐喊声中无声地流着眼泪,但心里却在说:“可怜的人啊!你把自己忘记了,只记着别人。你这个可怜的人啊!”
因为有了这么一夜,隋春雨以为自己已经把马大良的心笼络住了,也就对马大良格外地关心起来。有一次,隋春雨提出与马大良结婚一事,马大良犹豫了,说容他再想想。隋春雨生气地说:“你还想什么呀?你今年都多大岁数了啊?难道你是越活越年轻了吗?”马大良嗫嚅着嘴巴,说:“可我对一个人有允诺啊!我不能说了话不算话呀!”隋春雨越发生气了,睁着一双圆眼睛,怒冲冲地说:“你对别人有允诺,可别人呢?人家现在早怕把你都忘了,你还在这里一厢情愿地单相思,为别人着想。世界上还有与你一样痴情傻呆的人吗?”马大良不吭声了。隋春雨去找马茂盛,说了自己的打算。马茂盛支持姑娘的意见,说容他劝劝表弟。马茂盛果真来劝表弟了,连说带骂,马大良死不吭声。马茂盛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告诉你,隋春雨看上你是你的幸运。你要是把这桩婚姻错过了,你狗日的这一生就完蛋了,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还有一座浴池,你不要以为许也青曾经对你有情,那都是老皇历了,早已经失效了。”
马大良觉得自己走到了历史的关键时刻,他也觉得如果再不考虑个人的问题,不论对他来说,对马茂盛来说,还对对隋春雨来说,都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但他还得把一件事情办了。他来到万家高中,找到了谭芳琴,与她说起了话。他向谭芳琴说了许也青的许多往事,惹得谭芳琴眼泪直淌。当他说到在浴池里发现了当年强奸许也青的坏蛋时,谭芳琴惊呆了,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马大良,连忙说:“你把这事告诉许也青了吗?”马大良摇摇头:“从那个时候起,许也青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与我联系。”谭芳琴说:“她也与我不联系了,我们已有多年没有通信了。我现在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马大良极其随便说:“要是她有一个恋人就好了,就可以照顾她生活了。”谭芳琴说:“在高中时她倒有一个恋人,名叫石磊。现在在县城开着一家写作之屋,你也可以问问他,看他与许也青有没有联系。”
马大良坐车来到了县城,在写作之屋找到了石磊,说他叫马大良,是万家镇霏霏雨浴池的老板,原来在许也青手下工作,后来自个儿经营着浴池。他说:“我来是想问你,你现在还爱不爱许也青?”石磊吃了一惊:“你问这个干什么?”马大良有点激动地说:“我得为许也青负责!”石磊越发奇怪了:“你是她的什么人?竟要为她负责!”马大良脖子一梗:“这个你不要管,你只管回答我:爱不爱她?”石磊叹了一口气,说:“我从省钢厂辞职回到家乡,为的是什么呀?就是为了许也青。为了她,我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马大良,你还想知道什么?”马大良沉默了,半天才抓住石磊的手摇着说:“谢谢你!我代表许也青谢谢你!”说完转身走了,把石磊一个人晾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动弹。
一个月后,在霏霏雨浴池,马大良与隋春雨结婚了……
石磊父亲讲述的故事之十三:
小说家于佳的故事(4)
于佳和何大林从龙尾沟调查史海英回来后,住在大红灯笼酒店,白天很少出门,只有到了晚上他才出去一下。这样就使他的行动显得有点神秘,就像那些神秘的地下工作者一样。他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分析形势,觉得调查何田有很多困难:一是当年的好多人都死了,二是现在完全可以看出这里边有很大的阴谋,三是他隐隐觉得自己处于一种看不见的包围当中,四周包围他的人的面孔十分模糊。他们总是活动在他的脑袋旁,活动在他的梦境中。他有点气馁,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一天晚上他睡着后,梦境中竟出现了浑身血污的何田。他憔悴不堪,头发荒草一样遮住了面颊,而那一双眼睛却显得十分的尖厉,锥子一样往于佳的肌肉里钻。于佳感到浑身一阵发疼。何田站在不远处嘿嘿冷笑着,指着他的鼻子说:“没出息的东西,我把你等了二三十年,你竟现在才出现。是不是害怕了?害怕了你就往回滚。我算把你看透了。什么狗屁记者,什么狗屁作家。没有一点正义和良知还写什么东西!”于佳赶忙说:“可是请问现在应该向谁调查?我已经没有办法去调查了,因为好多人现在都已经死了。”何田忽然圆睁双眼:“难道张老三也死了?”于佳一惊,心想:是呀,现在还有一个张老三,应当去找他调查才是。他对何田说:“你放心吧,我一定把案子查清,让你在九泉之下瞑目。”他这么一说,何田就倏地消失了。起来后,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说于何大林,何大林竟惊讶了:“哎呀,何田向你托梦了。真是世上的奇事!”于佳和省城的妻子通了电话,说他手头还有些工作一时走不开,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去。妻子说既然有工作就多待几天,又对他说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生活上吃好一些,不要省钱。于佳说他知道。于佳安排何大林白天回家,晚上来小镇上帮助他。何大林就照于佳说的去做。因为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的分量,何大林表现得就有些紧张,因为总有那种隐隐的不安跟定了他。于佳又找了一次李文文,说了自己的那种感觉。李文文想了想说:“晚上出门时让何大林跟上你,你一个人不要出门。我再留意小镇上的动静,你有什事就给我打传呼,我的传呼号是126台呼7432956。”
于佳决定去南堡垒村找张老三,看来现在只有张老三才能把问题说清,而且也只有张老三才能说清。于佳不禁有点感慨,想当初何田如果能从张老三这儿打开缺口,说不定会把事情查清。但是现实总好像要跟人作对似的,不让人们的愿望实现。从第一天来到这个小镇上与张老三接触,于佳就有一种感觉:这个老头子不是一般的人,他的心里装着一个整代的历史,是一部活字典。不过他不愿意向人们说罢了。但是如果他对当年的事情是明白的,那么他思想上的压力也是肯定有的。他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从来不站出来予以揭发,那么他在晚年说不定会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就在于佳决定要去找张老三时,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这天晚上,于佳正与何大林在房间商量什么时间去南堡垒村找张老三,却听得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汽车的喇叭声,一会儿就有人脚步咚咚地走了进来。听见老板娘声音响亮地说:“哎哟哟,大行长回家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好让我到镇上去接你们。”“接什么,我这是随便回家走走,也顺便到你这儿看一下。几年不见,你日子过得好么?我可是天天在思念你们呀。”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说,显出了几分矫情和高傲。“我今天不上哪儿去了,就在你们这儿住,有没有地方?”“地方有呀,你来还能没有地方?”
于佳让何大林外出问一下此人是谁,何大林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来人是省行的王家军副行长,他家原来就在这小镇上住。他的父亲是这个地方的地下党,解放后当这个县的县长。他父亲十几年前已经死了。于佳不禁脱口而出:“何田故事里的关键人物出现了。”沉思了一下又说:“说不定这个人还要去看望南堡村的张老三和龙尾沟的史海英呢。”何大林不解地说:“何以见得?”于佳说:“我可以和你打赌。”正说着,外边的小车又响了起来,有人脚步很重地走了出去。何大林出去一打听,果然王家军去了南堡村。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王家军又折了回来,给胖女人说是现在去龙尾沟看看史海英。这天晚上,王家军的小车回来得很晚,大约是半夜三点钟左右。
第二天,于佳哪儿也没有去,只在酒店独自一人看电视,但却一点也看不进去。那个叫王家军的副行长也没有出现在院子里,好像地遁了。大红灯笼酒店显得风平浪静,于佳明白,越是平静越是会出现问题,心里竟有点胆怯。但又想现在再不去找张老三,万一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儿,那可能就晚了。晚上,于佳与何大林到南堡村去找张老三,他们走出酒店时,于佳向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胖胖的扁脸女老板在门口偷偷地看着他们。酒店院里,王家军行长的黑色奥迪小车还在那里静静地蹲伏着,恶梦一样。天已经很黑了,对面几步外就看不清人的面孔。于佳和何大林来到南堡村,在村口向一个正在吸烟的人询问张老三的家在何处,那人说张老三家在村子中间,又说你们是去烧纸的吧。于佳说烧什么纸。那人就说,张老三昨晚刚刚逝世了。于佳一听,暗暗叫了一声苦。那人又说,这张老三死得也是奇怪,昨天省上一位行长刚刚看过他,可人家晚上走后他就上吊自杀了,还留下遗言说他对不起几个已经死了的人,现在要去阴曹地府向人家赔情道歉,你说奇怪不奇怪。于佳不禁脱口说道,有这等奇事。那人又说,这张老三说起来还是对革命有贡献的,当年他在烧坊掩护了很多革命同志。王安邦县长和王家军行长也没有忘记他,文化大革命中他家被补定了地主,多亏了王县长从中周旋,才把成分又降了下来,成了小土地所有者,要不非得把家里的财产没收不可。于佳说,原来王家对他有恩呀。又说,他儿子对他不好?那人说,哪儿的话,人家的儿子孝顺得很。于佳说,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已经活了那么大的岁数了。那人吸着烟说,谁知道,现在的事很难说。于佳觉得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和何大林转身回酒店。回到酒店后,于佳忽然觉得屋子有点异样,仔细翻看提包,发现里边有人动过,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对何大林说:“有人翻过我的包儿。”何大林也吃了一惊:“他们要干什么?”于佳说:“肯定与我们调查何田的问题有关。这说明已经有人跟踪我们了,我们得加倍小心。”何大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于老师,我发现酒店里好像出现了几个神色可疑的人,他们在酒店里出出进进,鬼鬼崇崇的。”于佳也惊讶了,赶忙给李文文打了一个传呼,一会儿工夫,李文文来到酒店,于佳说了他与何大林调查的情况,说现在可能有人对他们进行跟踪,说不定他们会有危险的。于佳自己不怕什么,只是何田的事情现在看来查不出什么眉目了,因为好多当事人现在都已经作古了,而最知道情况的张老三也于昨天突然去世了。于佳又说:“现在好像出现了一个怪圈,就是凡参预调查的人都没有好结果,因为我也偶然参预了,所以我现在也有了担心,会不会在我们身上也出事儿?”李文文想了想说:“从坏处着想,向好处努力,争取把问题能在发生之前解决了,这样就能避免出现许多无谓的损失,只是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有,比如你还调查不调查何田的事,如果不调查你又打算怎么办。至于你们提到的那些事儿、那些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你们放心,在你们住的这些日子里,你们的安全我负完全责任。还有,你们在这些天的调查中有没有发现什么重大的线索,比如有没有怀疑对象?”于佳想了想,把自己对王家军的怀疑说了,李文文听了半天没有吭声。后来他说:“于老师,你说起王家军,这人我知道,他在我们县上是著名人物,我们县上好多投资都是他给引进的,他现在身负重任,听说县委书记、县长要来看望他,还要在全县最豪华的酒店接待他,县上还来电话指示我们派出所要对王行长的安全负责任,把小镇上的闲散人员全部清理出去,以免发生什么事儿。不过,你们不要担心,我会把这事儿处理好的,要是他果真是那个隐藏了几十年的坏蛋,我也一定要把他抓出来。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有证据。”
李文文走了后,于佳想了想,说:“大林,我准备先回省城去,去公安厅找一个破案专家。向他请教一下,看他能不能有好办法把这个案子破了。我记得省公安厅有个推理破案专家,很有名,我一定要找到他,把详情向他说说。”何大林说:“那你现在还有危险吗?”于佳说:“我说不准。”停一下又说:“我准备明天回去,你给我找一辆出租车。”何大林说:“这没问题。”于佳要把这些天的报酬给何大林,但何大林坚决不要,于佳看他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再坚持。
这天晚上,于佳直到夜很深了才矇眬睡去,睡梦中听见楼下有人小声说话,但却一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这天晚上快十一点钟了,何大林到外边找了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说好到省城是二百元车款。出租车司机就把车开进来停在酒店的院子里。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出租车司机却对何大林说镇上几位领导要用这辆新车,他们要坐上护送王行长一同去县上,因为王行长坐的是奥迪车,而他们镇上却是北京吉普,不般配,所以就得租好车了。司机说他不能送他们了,请他们谅解,要他们另找车去。何大林生气地说:“你是耍人呢,没有把我们当人看待。他王行长算什么,人家于佳是大记者,是大作家,他算狗屁!?”于佳拦住不让何大林再说了,他说:“咱们另找一辆不就行了。”何大林是个直人,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对司机说:“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你把人送去赶快回来,我们去省城。”司机一听十分高兴,连连说可以可以。
于是于佳就和何大林在大红灯笼酒店耐心等待那辆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回来。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大红灯笼酒店响起了一阵惊乍乍的哭声,是扁脸女人。何大林赶忙去打听,却听到一个令他们万发震惊的消息:红色桑塔纳车在麻尾沟下坡时刹车忽然失灵,司机在惊惶失措中打偏了方向盘,结果小车跌进了路旁的五十多米的深沟,车上的人全都死于非命,其中就有王家军和小镇的书记、镇长。镇书记、镇长在坐车时硬是把王行长拉到自己车上,以示对他的仰慕和器重,但没想到却把王家军的命送了。于佳听得头皮一阵阵发紧,浑身发冷。他对何大林说:“大林,假如咱们坐这车怕也是这个结局吧?”何大林一听立即就吓白了脸,他“妈呀妈呀!”地叫了起来,说:“天佑我也!”
在回省城之前,于佳决定到小车出事的地方去一下。他与何大林来到离小镇五里路的麻尾沟,看见有好多小车停在那里,路边堆放着一辆百孔千疮的小车,有一群人正在那里查看、丈量。李文文也在那里,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严厉,但又有点淡漠,目光里还有一种深深的怅惘。他看见于佳,走过来与他握了握手,说:“交通事故。”忽然听见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人们闻声望去,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出现在路边。于佳认识她,是史海英。他忽然想冲上去对她大声说:“你是个大傻瓜!你应该高兴才对。”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怔怔地看着她在那儿弯着腰肢痛哭。
他与李文文、何大林在麻尾沟沟坡上转悠,来到东坡上,他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忽然用手指指下坡处,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二三十年前何田出事的地点应当是这儿。”李文文说:“今天出事的地点也在这儿,这真是历史的巧合。”于佳说:“事故原因找出来了吗?”李文文说:“初步断定是刹车失灵导致小车出事。哎,我不相信,那是一辆新车,刹车竟能失灵。”于佳说:“这车本是我们昨晚租的,可是今天镇上领导要用车送王行长,所以把我们抵脱了。”李文文听得脸都白了:“真的?!”于佳点了点头,李文文说:“啊,天下竟有这等奇事怪事。唉,让人怎么说呢。”
在往回走的地候,于佳忽然听得空中好像有人在喊:“天报了!天报了!”他抬起头向天上望去,天际碧蓝,晴空万里,他没有发现什么,但他却相信那是人的真实的声音在苍穹中回响……
黄虎与魏食其
黄虎找魏食其密商如何对付马大良浴室侵犯顾客隐私一事。他们两人边抽烟边商量,屋子里一片乌烟瘴气,两个人笼罩在雾气里,如同香火旺盛的寺庙里的泥神。魏食其说:“老兄,你得想办法把你肚子上的东西割了去,不要让它在那里了。”
黄虎胆怯地说:“我听说黑痣一类的东西都不能取,取了容易得癌症。”
魏食其说:“你肚子上的黑痣就是癌症,你还当它是宝贝呢。”
黄虎气愤地说:“这个狗日的马大良,把老子害苦了。”
魏食其讥讽地说:“我记得你的事发生已经快两年了,可是你却连一个臭屁也没有放。现在下面人们都在议论,说你把许也青强奸了。可你没有站出来辟谣,这让大家信以为真了。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头里装满了青泥。”
黄虎眼睛里有亮光一闪:“要我与马大良打官司?”
魏食其嘴巴一歪,鄙夷地说:“不管你采取什么方法,你总得有个表示吧!要不,昨天是许子平打上门来要钱,威逼你,明天说不定又是一个蒋子平打上门来,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停了一下又说,“我想起了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常说的几句话:或策划于密室,或点火于基层,上蹿下跳,粉墨登场,唯恐天下不乱,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这些话是经典啊!”魏食其自嘲地笑笑。
两个人在一起就如何整治马大良商量了一个又一个计策,最后竟一致同意对马大良进行起诉,由黄虎去找石磊,写出诉状,递到县法院。有一天,黄虎开着自己的桑塔纳2000来到县城,手里提着什锦礼盒,兴冲冲地来到了石磊的写作之屋,谈了马大良在浴室里安装探头对客人进行偷窥侵犯隐私权一事,要求石磊写出一份诉状。石磊已经在县城听到了有关这方面的议论,对马大良在心里充满了钦慕与尊敬——但这时的石磊并不知道详情——现在听到有人要起诉他心中的英雄,脸上就有了一股忿然之色。可他又把自己的怒火硬压了下去,笑说:“可以呀!不过,你这份诉状非常难写,要价可能要高些,你愿意吗?”黄虎豪爽地撂着大话:“你要多少我出多少。你尽管要!”石磊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你拿上两万元吧。”黄虎吃了一惊,定定地看着石磊,不认识似的,说:“两万?!”石磊也定定地看着他,说:“对,两个一万。”黄虎说:“石磊同志开玩笑了!”石磊阴了脸子厉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要是说话不算数,还不如放一个虚屁去!”黄虎脸色发黑,说:“你骂我?!”石磊说:“我骂你丧尽天良!连个畜牲也不如!”
黄虎在石磊这里碰了壁,心里懊丧,便又在金盾律师事务所求一个律师写了一份诉状,他拿着诉状与魏食其商量如何办。魏食其眉头一皱,建议他先不要起诉,先放出风去,看马大良有什么动静,会不会求上门来要他们放弃起诉,把问题在下面私了。黄虎不高兴了,说:“你葫芦里卖的倒底是什么药?”魏食其说:“孟子说过一句话: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意思是说,人要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我们现在虽然提出要起诉马大良,只是是我们的一个姿态,实际我们并不想起诉他,我们只是表示一下对马大良非法行为的一种抗议而已,是虚晃一枪。如果我们没有反应,人家就会说我们是心里发虚了。如果在这个时候马大良起诉了我们,那我们就主动了。我们而后可以有为了。”黄虎听得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烦躁地搔着脑袋瓜子:“你们知识分子的脑袋太复杂了……”
于是黄虎在下面放出风去,说已经把诉状交到法院了。一时间万家镇街谈巷议,议论纷纷。说黄虎在县城有后台,这下马大良非得坐牢不可。还有人说黄虎根本不可能干这事,因为人家是大企业家,有起码的德行。当然也有人说黄虎可能干了坏事,要不几年时间了现在才站出来反击。在这之前,石磊打电话告诉了马大良,说黄虎要起诉他。马大良在电话里嘿嘿地发笑,并不说一句话。马大良在家里耐心地等待着,可法院的传票并没有送到,一直等了半月时间,马大良就明白了他们的所谓起诉纯粹是一句空话。但街面上却在流行说马大良向黄虎求情,黄虎才从法院撤销了诉状,而马大良也向黄虎写出了检讨书。
消息传到隋春雨耳中,她气愤了,说:“大良,人家都骑到你的头上了,你咋那么沉得住气!”
马大良说:“不是不报,时间不到。时间一到,一切全报。让他们在下面胡咧咧去!”
马大良在这里稳坐不开船,黄虎倒坐不住了,他告诉了魏食其,说:“马大良纹丝不动,我们没有法子了。”魏食其说:“抗日战争时期有一个相持阶段,我们现在也是相持阶段,慢慢地相持吧。这事情永远没有一个完。只要许也青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我们的脑子就不能轻松二十四个小时。”
黄虎沮丧地说:“这简直比受刑还难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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