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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万家镇轶事 杨耀峰 11702 2021-03-29 18:24

  秦娥

  秦娥带着方鹤在全镇跑了起来,她坐着镇上的桑塔纳车子,沿着几条公路,跑了一个又一个村子。她每到一个村子,就与村上干部见见面,说说话,了解一下村上存在的问题,能解决的就给他们一个答复,解决不了的就在本子上记下来。方鹤发现,秦娥每到一个村子就会说:“我可是第一次到你们镇上工作,对你们这里的情况陌生得很。许多工作还要你们帮忙呢。”那些村干部就会说:“秦书记你错了,我们的许多工作还要你帮忙呢。你这个后台大老板可是我们的靠山呢。”秦娥说话风趣,有时候还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那些男性村干部高兴了就会说:“秦书记的眼睛很像我们这地方原来一个收购辣椒的姑娘的眼睛。”秦娥一怔,脸色略略有些发红,说:“是嘛,她是谁呀?”那些村干部就说:“她叫许也青,原来开办着一个浴池,后来又去收购辣椒了,再后来听说嫁人了,嫁给了县上一个当大官的人的儿子。还听说上了学什么的……”秦娥说:“等我什么时候退休了,我也去开浴池,收购辣椒,你们到时候可一定要到我的浴池里来呀。也把你们的辣椒卖给我,让我也发点财。”那伙人就哈哈大笑,说:“你秦书记能干那些事吗?你现在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一个镇上的书记,以后怕是要当县长省长的。”秦娥带有自嘲的调侃语言让这些村干部不明就里,还以为她是平易近人。而秦娥也很快地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转了几个村子后,秦娥与方鹤来到了万南村,她与方鹤下车后在村巷里转悠,看看这里的村落,看看村落里的老人与小孩。现在农村的青壮年男人都去南方打工去了,村里就只留下老人、妇女与孩子。秦娥问村里一个老汉许二亮在不在。老人看了一眼秦娥,说:“许二亮可能打麻将去了。他每天都打麻将。自从女儿的浴池卖给别人后,他除了打麻将,什么也不干了。唉,可怜的人呀,替兄弟贷了一百五十万元,可到头来却背在他的身上,成了他的罪过。他兄弟拿了钱,可是却一分钱也不归还。那些钱都是老百姓的呀,他一个挣国家钱的干部,怎么能做得这样的事来。”老人叹了一口气,又说:“许二亮也可怜,听说他女儿去上了大学,却失踪了,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五六年了也没有一个音讯,唉唉,人的命啊!真是难以说呀。”

  秦娥与方鹤来到许二亮的家门前,一把黄铜大锁紧紧地锁着这个破旧的家园。方鹤问秦娥:“秦书记你认识许二亮?”秦娥说:“他是不是贷了一百五十万元没有归还?”方鹤说:“是的。他是贷了这么多钱,可是却一分钱也没有归还。”秦娥说:“我想会会这个万家镇最大的贷款户,问问他什么时候归还贷款。”方鹤面有忧色,说:“这事难得很,基金会的董蓄为这事差点跑断腿,可是不顶事。许二亮根本还不了。他现在有了一个外号:赖债天王。全县闻名。”秦娥说:“还天王呢,怎么没有见他托着一座宝塔呀。要是托着一座宝塔,那该叫他托塔天王了。”秦娥在许二亮门前站了一会儿,就又折转身子回到镇上了。

  经过几天的调研,秦娥对万家镇的情况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这是一个农业镇,工业基础薄弱,全镇几乎没有一个像样的集体企业,只有几家民营企业还可以充数,但是规模太小。所谓的八大天王,除钢材天王黄虎、醋精天王魏食其、木材天王夏森林、火补天王熊火焰资产规模大一些,其他的都正处于发展阶段。而所谓的市长天王古世通纯粹是人们对他的戏称。但是有关他们的发家史却在万家镇传得纷纷扬扬,莫衷一是,说狼说虎的都有。秦娥当然管不上人们的议论,但她还是从人们的议论中看到了民心与民情,也看到了舆论的力量。她与田俊杰探讨,得出了一条共同的结论:万家镇经济要上台阶,就要在引进资金上下工夫,就要大力发展集体和个体经济。但具体的出路在哪里,秦娥还是没有头绪。

  闲下来的时候,秦娥就会关起门来想心事,脑海里江河一样翻腾:一种潜在的危险还在时刻威胁着她。她不是许也青,她是千乔县万家镇的党委书记。她是一个有身份的女人,是一个成功的女人,也是一个受人仰慕的女人。她还是千乔县第一个从外地招聘到科级领导岗位上的女人。她的人生刚刚开始,她已经与过去彻底告别。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艰难险阻横在自己面前,还有什么壕沟陷阱埋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己究竟能不能战胜它们,跳出壕沟与陷阱?昔日里那些熟悉的人影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荡,让她心烦。她多么想认他们,与他们倾心交谈,可她又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他们相认,更不能推心置腹地交谈。她在人们的心目中必须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镇委书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没有什么被人们垢病的事情。她的一切言谈举止必须符合镇党委书记这个身份。她必须泼辣、大胆,但又要严谨、心细,任何麻痹大意对她来说都会有灭顶之灾;而泼辣大胆却又是她最合适的衣服,她可以用它们包裹自己而不致暴露出什么。

  犹豫与彷徨在她的心里像乱草一样疯长。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先对付石磊这个鬼东西。他大学毕业了不去好好工作,却跑到这万家镇成精作怪。这不是与她过不去吗?可是她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呢?他是不是认出了她,是不是从中看出了什么破绽?不得而知。但她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陈世平与薛老醋

  开业第二天,石磊清晨六点钟就起了床,阳历8月的清晨六点钟天刚蒙蒙亮,但天空蒙着一层雾气,厚重得仿佛要随时掉下来似的。石磊在农贸市场一家小吃摊跟前吃了一碗豆花泡馍,又在“丁”字形的街道里转了一圈,七点多钟转回了写作之屋,坐在桌子后面慢慢地品着茶水,看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心里想今天会不会有人上门求助写诉状呢?正想着,一个脸孔黧黑、满脸皱纹的五十岁左右的汉子从外面明亮的光线里走了进来,他大块头的身子把小小的写作之屋的光线一下子堵住了,石磊暂时处于阴影当中。石磊起身给脸孔黧黑的汉子散烟,招呼他坐下。但是脸孔黧黑的汉子却不坐,蜡烛一样站在写作之屋当中,横着一副壮硕的身子,声音闷沉沉地说:“我是万家镇法律服务所的,我姓陈,叫陈世平。我问你,万家镇一个弹丸之地,我们本来就没有吃的,你现在还跑来抢我们的饭碗,你是再没有其他啥可以干的,非在这棵树上吊死不可?!”石磊心里虽然生气,但还是被这个汉子的直爽所打动。他赶紧按燃打火机帮陈世平点上烟,笑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会与你们抢饭碗的。再说你们是吃财政饭的,不存在别人与你们争抢一说。你说呢,陈师傅?”陈世平吸着了烟,态度平和了,坐在椅子上与石磊说起了话。

  陈世平说:“石磊,你知道万家镇是一个什么样的镇吗?”

  石磊说:“不知道。”

  陈世平说:“我把实情告诉你,万家镇是一个积案很多的古镇。比如说1994年高中的强奸案,1968年何家村何田的失踪案,1956年百货大楼着火中供销社主任死亡案,还有1948年地下党的一个交通员失踪案,1946年西府游击队被围歼案,都没有破了……”

  石磊说:“这么多案子?哎,1994年的强奸案破了没有?”

  陈世平说:“十多年过去了,可强奸犯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出现。”

  石磊说:“没有一点线索吗?”石磊已经从马大良那里知道了一些线索,可他还是这样问陈世平。

  陈世平气愤地说:“鬼知道有没有线索。我就不相信,那几个禽兽会得不到报应。要是歹徒永远得不到惩处,逍遥法外,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石磊说:“那当年那个受害者现在干什么呢?”

  陈世平说:“谁知道呢?也许嫁人了吧?”

  石磊叹了一口气,说:“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这样受到了摧残。”

  陈世平说:“我实话告诉你,这里的百姓有不少是刁民,难缠得很,稍微不慎重,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中。就像《西游记》里的那个盘丝洞,猪八戒一进去就被缠得动也动不得。”

  “陈包公就当过一回猪八戒。”忽然从门外探进一颗脑袋,望着石磊笑说。石磊发现他是隔壁开百货店的白三宝,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滑稽。果然陈世平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白三宝,你滚一边去。没有看我与石师傅谈正事呢嘛。”没想到白三宝却不走,仍旧在说:“你黑大个子能有什么正经事谈,你的正经事就是打麻将。你别在石师傅跟前猪鼻孔插大葱——装象(相)了。”

  陈世平看样子在白三宝这个个体户跟前是喇嘛抠屁眼——没有法子。于是就吸着烟踱出了写作之屋,边走边对白三宝威吓说:“白三宝你狗日的别骚情,你要是犯了案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别到时候再喊干大就迟了。现在烧香还来得及。”

  白三宝笑嘻嘻地说:“你能判案子?你是《三滴血》上的白脸溅窝官,只会说:‘你二人说得都有理,本县我心中有主意’。”

  白三宝这番话引得农贸市场笑声一片,笑声在小店的上空回荡,直惊得树枝上的麻雀也扑楞楞地飞走了。

  石磊忽然感到这个地方人们的生活是另一番模样,他们活得轻松,活得洒脱,也许这就是当地淳朴的民风吧。

  陈世平走了,白三宝走了进来。石磊笑说:“白师傅与陈世平熟得很么。”

  白三宝说:“陈世平是万家镇上的一个好人,原来在县检察院干事,可因为经常打麻将,被上边派到万家镇当了148法律服务所的干事,其实也就是挂名领薪水罢了。由于经常打麻将输,所以生活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又很爱吸烟,所以常常在小店里赊烟抽。一到发工资的那一天,他的服务所里就挤满了要账的人。他在小镇上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但也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不管是镇上的什么人,见了他都可以拿他开玩笑。而他也不恼。”

  这时候,一个腿有点瘸的汉子七扭八歪地站在了写作之屋门前,手扶着门框看着里边,却不说话。白三宝说:“薛老醋,你他妈又上街干什么?还不快回去看紧你的婆娘去,小心又被别人领跑了。”

  叫薛老醋的汉子脸孔红了,在嘴里嘟囔着说了句什么话,好像是反驳的话,但白三宝没有听清。石磊说:“老乡有事就进来吧。”

  薛老醋还在原地立着,却不进来。里边白三宝对石磊悄声说:“这可是要告状的人。他有满肚子的冤屈。石师傅你可要给他出出气。”

  白三宝说完走了。薛老醋却要转身离去,石磊赶紧把他扶进屋子按坐在椅子上,说:“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说,我会帮助你的。”说着抽出一支烟给了薛老醋,薛老醋接过烟抽了一口,吐着烟雾,说:“你认识醋精天王魏食其吗?”

  石磊说:“不认识。”

  薛老醋说:“可我听人说,魏食其在县上熟人多得很,县委书记、县长、各部局的部局长也是他的座上宾。与这些人在一起喝酒打牌是他的主要工作。”

  石磊说:“你怕醋精天王魏食其吗?”

  薛老醋的眼睛忽然有了一层泪光在闪烁,他转过了脑袋。石磊惊异地发现,薛老醋的身子在颤抖。石磊的心里一阵悸动:这个残疾人的心中一定装有巨大的冤屈。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一提到魏食其就这样的。

  石磊说:“大叔,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会帮助你的。你不要怕,世上的事,谁也大不过法律的。法律会替你做主的。”

  薛老醋这才转过了脑袋,说道:“我与魏食其没有完……”

  正说到这里,外面忽然走进了一个人,薛老醋一看,脸子立刻就一片灰白。那人看了薛老醋一眼,鄙夷地瞪着他,嘿嘿一声冷笑,说:“薛老醋,你的皮痒了是不是?你又想挨打不成?”又转过了目光对石磊说,“这人是条狗,喂不熟,你不要理他,他是个缠破头,谁碰上他谁倒霉。”说着又把目光转向了薛老醋,威吓道:“还不快滚!”

  石磊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薛老醋已经从小店里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石磊心里生起一股愤懑,他的脸孔在那一刻一定非常难看。那个撞进来的低个子男人看样子有四十五岁,一头白发,眼神发直,一脸凶相,他望着石磊,直戳戳地说:“我老实告诉你,对薛老醋反映的问题你一定不能过问,那人是个皮缠棍。过问了对你没有好处。听下了没有?不要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说完脚步声咚咚地走了。

  石磊呆在写作之屋里半天没有动弹。

  看样子,事情远没有原来想象得那么简单。而且这个万家镇在受着一种看得见但却摸不透底细的势力的左右。可瘸腿薛老醋有什么冤屈呢?

  石磊心里的那种倔强气忽然就被激发起来。他决定去找薛老醋,动员他把心中的郁闷倾吐出来,把冤屈说出来,他要替薛老醋鸣冤叫屈。

  魏食其

  魏食其在古世通家里见了一面石磊后,心里忽然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倔头倔脑的年轻人有了一种害怕。他觉得在石磊的身上,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魏食其惊讶发现石磊的眼睛里有一股很深很顽强的东西在闪烁,他明白那是很个性的东西。在魏食其所接触的人当中,他很少能发现有人带有个性的东西。魏食其明白,有这种眼神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也很难对付。尤其是碰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后,这种人的拼命与顽强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是他跑到万家镇办一个什么写作之屋,仅仅是为了代写诉状吗?会不会以写诉状之名打掩护干其他机密的事情?会不会是调查其他的什么案子?对于这些,魏食其不得而知。但联想到在万家镇传得沸反盈天的黑痣一事,魏食其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害怕与恐惧……魏食其明白自己是碰上了一个对手。他也明白现在必须采取对策了,他不能坐以待毙。

  魏食其是万家镇发展最早的企业家之一。他曾经是一所中学的物理教师,20世纪80年代后期,他下海了,成了一名商海的弄潮儿。但他出师很是不利,起先他经营了一家门面房卖成衣,亏损了。再接着他又去收购粮食,但粮食市场忽然就不景气起来,他的粮食摊子又倒闭了。这时候他已经拉了一屁股的外债。正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有人向他建议生产当地很有名气的食醋。但他没有技术,也没有设备。又有人向他建议去请薛老醋,说只要把薛老醋祖传的做醋秘方掌握了,他就会成为万家镇的首富。于是他去请薛老醋出山与他合伙做醋,并与薛老醋达成了协议:薛老醋出技术,他出资金、出地方,在万家镇生产农家醋。很快地,魏食其在万家镇租用了一家倒闭了的小厂子做厂房。在亲戚朋友之间借了些钱,生产起了农家醋。但是协议却迟迟地签订不下来。薛老醋为人老实,想问问什么时候签订协议书,但却碍于情面开不了口。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办厂的第二年,薛老醋的祖传秘方已经被魏食其牢牢地掌握了。这时候,魏食其辞退了薛老醋。薛老醋吃了哑巴亏,因为没有什么协议,薛老醋想打官司也打不成。从此,薛老醋每逢有集日总要在万家镇转转,他的头发一天一天地变白了,那条瘸腿也越来越瘸了,腰肢也越来越弯了。万家镇所有商店的老板目睹了魏食其的发家史与薛老醋的倒霉史,他们开始还在下面窃窃私语,对薛老醋略表一下同情与怜悯,但随着魏食其的食醋产业的兴盛,随着他在万家镇实力的崛起,随着他与镇上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的来往频繁和他在电视上的频频亮相,以及戴在他头上的亮得耀眼的一个个光环,成功人士魏食其终于代替了一个背信弃义、少德没行的魏食其。

  魏食其没有想到,在他事业的鼎盛时期会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现在,魏食其已经不把一些人放在眼窝里了,但他却不能不把石磊放在眼里。他不知道这人有没有什么背景。如果没有更好,如果有的话他会更加小心地对付他。他派出了几个心腹,密嘱他们如何行事。他告诫他们一定要把石磊的关系搞清,要知道他每天都与什么人来往。其实他是在严密地监视石磊。他知道在万家镇没有他魏食其干不了的事,只有他魏食其不想干的事。他的心腹很快地向他报告了薛老醋的行动,他心里便有了一套主意。

  就在这天晚上半夜时分,家住万南村的薛老醋家里来了几个蒙面人,他们手里拿着刀子,威吓薛老醋如果再与石磊来往,就要杀了他们一家老小。薛老醋吓得要死,哭着让他们刀下留情,说他再也不上石磊那里去了,那些人才恨声恨气地走了。

  石磊

  第二天,石磊打听到了薛老醋的村子,来到薛老醋的门前叫门,半天时间里面没有人应声。石磊觉得有点奇怪,问坐在附近乘凉的一个老头子薛老醋在不在家。那个咬着纸烟的白眉毛老头子也感觉有点奇怪地说:“昨天还见到他在村子里转悠呢。哎,他的门关着那就是在屋里呢。只不过他平时起得挺早的,今天可就有点奇怪了。”正说着话,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神情惊恐的薛老醋侧着身子出现在门口,看见石磊,脸色刷地变得一片苍白,嘴唇也哆嗦起来,慌里慌张地说:“快走吧,不要再找我了!……”石磊万分惊讶,说:“薛老伯,你怕什么呀?”薛老醋带着哭声说:“你要是再找我,我就没命了。我求求你了。你快走吧!”说着“哐!”的一声关了大门。

  石磊在万南村转悠了一圈子,心里寻思薛老醋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却惊异地发现村外树林里有人在探头探脑地向他这边张望,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石磊心里的愤懑像潮水一样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他心里明白,一定是魏食其在下面搞鬼。看样子魏食其已经垄断了万家镇的制醋行业,而且也在万家镇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这是一股恶势力,是正常肌体上的一颗毒瘤。看样子要把这颗毒瘤割除,非下大气力不可。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石磊束手无策。

  石磊怏怏地走出了万南村,又顺着那条去年刚刚铺设成的眉林公路向万家镇走去。正走着,何世平忽然骑着车子从身边过去了,过去后又扭头一看是石磊,赶紧刹住车闸停了下来,问他现在干什么。石磊忽然心中一动,故意不高兴地说:“我刚到薛老醋家里去了一下,想向他了解一下一个人的情况,可他却不向我说,”石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世平,“薛老醋说我这人没有什么名气,在万家镇有名气的就只有你陈世平一个人。你说说,听了这话还不把我气死。”陈世平哈哈大笑:“这个薛老醋!哎,你找他干什么呢?”石磊边走边说:“实话告诉你,他昨天到我的小店里来了,看样子要说什么话,可能心中有冤屈要申诉。可刚要说时魏食其厂里的人进来了,把薛老醋吓跑了。我今天到他家里去动员他申诉,他好像被什么吓着了,贵贱不愿见我,把我赶了出来。还说陈世平什么什么的。哎,你能帮帮我吗?”

  陈世平听了后不笑了,对石磊说:“你是不是想要了解薛老醋的祖传制醋秘方被魏食其骗去的事,要想为薛老醋申冤?”

  石磊说:“这么说薛老醋的事万家镇人都知道了?”

  陈世平呵呵一笑:“万家镇才多大的地方,东边人放一个屁,西边的人就闻到了味儿。什么事能瞒得住人呢?”

  石磊心情沉重地说:“老陈师傅,我想请你帮帮我,帮我把薛老醋说服了,让他把心中的冤屈吐出来。怎么样?如果事情能成功,我一定好好谢你!”

  陈世平深深地盯视了石磊一会儿,慢慢摇摇头,说:“石磊,现在事情晚了,如果你早来上四五年或者七八年,或许事情会是另一个样子。现在不行了。现在魏食其已经成了大气候了,成了人精了,而且他在社会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你就是有翻江倒海之力,他也不会翻船。唉唉,你给薛老醋说说,让他死了心吧。这社会上的事就是这样的,总会有人要交学费的,总会有人要当牺牲品的。社会就是在这不公平不公正之中前进的。”

  石磊叹了一口气,说:“薛老醋真正是瞎了眼睛,把你当成正义的化身了。看来这世上是没有什么办法制裁不公正不公平了。”石磊停在原地不走了,气愤地说:“你走吧!”

  但陈世平却没有走,也停了下来,说:“石磊,薛老醋的思想工作非一朝一昔可以做得通的,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停了一下又说:“你要坚信一点,薛老醋要是不把魏食其告上法庭,不从魏食其的醋厂得到补偿,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得有一个机会,得有一个合适的气候条件。”

  石磊握了握了陈世平的手,说:“陈师傅,以后许多事儿还要仰仗你帮忙呢。我对万家镇可是陌生着呢。”

  陈世平说:“这是当然,但我劝你一句,许多事情还是要适可而止。不能凭意气来。再者,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听说这万家镇有一股黑社会势力。你要小心呢。要是有什么事了,你可以随时找我。”

  陈世平骑上车子走了。石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慢慢变得怅惘起来。

  小镇上的消息传得风快。到了下午,薛老醋被威吓和石磊去动员薛老醋受阻的事就已经传遍了全镇。石磊是最后一个知道薛老醋被吓唬的事情的。这件事是隔壁的白三宝告诉他的。石磊听后大吃一惊,他的消息还没有白三宝灵敏,真是让他汗颜了。而且就在他知道事情以后,秦娥也打电话问他可是找薛老醋了解什么事情了。石磊惊讶万分,说:“你们万家镇的人都有顺风耳千里眼吗?”秦娥说:“石磊,我劝你不要动魏食其,也不要对薛老醋的问题再翻腾。我告诉你,魏食其是万家镇的纳税大户,万家镇离开十个薛老醋都可以,但离开一个魏食其可不行。你要是超出了我的底线,我可与你没有完。”石磊说:“秦书记,我现在不想与你说什么。有时间了我向你汇报实情。你以为经济上去了就一好百好吗?不是的!比经济更重要的是社会的良知与人性,是公正与公平,是道德与信义。如果一个社会丧失了这些,经济越发达罪恶也越深重。”秦娥忽然在电话里说:“石磊,你干什么事不好却偏偏来万家镇趟这浑水呢?你以为凭着手里的一支笔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吗?你想得太天真了!”石磊迎头痛击她:“如果人人都与你一样这样想,那我们这个社会还有救没救呢?”

  不顺心的事情让石磊心情糟透了。他坐在写作之屋觉得这里是一座监狱。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让他的心里更加烦闷。可就在这时候,万家镇镇政府基金会会长董蓄找上门来了。

  董蓄

  董蓄看上去有四十五六岁,红脸膛,细眯眼,看人时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唯恐有什么差错似的。他坐在石磊对面的椅子上,对石磊说:“我是镇政府基金会的董蓄,你可能知道吧。”

  石磊不敢说他不知道,他笑说:“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说着递给他一支烟。

  董蓄接过烟点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大名,只是一个受气包罢了。你可能知道这些年基金会的事情。真正能把人害死!这件事让我伤透了脑筋。如果不是年龄的关系,我早就想回家种地去了。干啥事呢?我是亏我先人呢。”

  石磊感到有点意外,他对董蓄其实并不熟悉,而董蓄对他也不可能熟悉。可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一见面就倾吐心中的苦水,如果这个人不是智力不健全,就是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董蓄看了石磊一眼,说了起来。他说得有点凌乱,也有点词不达意。有时候他会一气地说上一长串话,可有时候他又会停下来吸上一阵子烟,直到把自己呛得直咳嗽。还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有时候又会气得直骂娘,也不知道他骂的是什么人。在董蓄唠唠叨叨的述说当中,石磊知道了下面的事情:

  万家镇基金会在刚刚建起的20世纪80年代里吸收存款达两千二百多万元。那时候的人们都图基金会的利息高,有利可图,纷纷把钱往基金会存。基金会红火得很。可是后来却又放款了,县上、镇上的大小头目用行政命令的办法管理基金会,批条子贷款,短短一年就放贷款一千六百万元。这一千六百万元在后来有百分之八十成了呆滞资金,收不回来了。这些年县上镇上加大了清收力度,每年花的人力与财力大得吓人,可清收的效果却不理想。当年贷了款的大多数人都以做生意亏损为理由拒绝还款,或以天灾人祸为理由躲避债务。但实际上这些人中间除少数确实出现了生意亏空外,大多数人从一开始贷款就打下主意赖账不还。他们在镇政府清收时故意地躲了出去,过了风头再回来。镇政府的清欠工作队在清收的日子里常常两头揣黑地忙活,打听到一个地方有哪个欠债者回来了,就赶紧出击,或者把他们的家属关进一个什么地方办学习班,让他们想办法还款。真是把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可到现在,镇基金会还有一千一百万元贷款收不回来。这中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当年贷款少的欠债户大都在清收中咬牙归还了,可绝大多数欠债大户,那些余额在三十万元以上甚至是一百万元以上的户却归还不了。这其中就有万南村的一个贷款大户许二亮。许二亮当年贷了一百五十万元基金会的款子,名义上是给自己贷的,实际上是给其弟许子平贷的。许子平把这些钱拿去雇人开老虎机挣钱,后来老虎机被取消了,他又办了一个酒店,可办了几年后他把酒店关了门,说是赔了个精光。与此同时却又在潼关开起了金矿。但也好景不长,适逢地方整顿矿山开采,他投资的钱又打了水漂。许二亮对上门清收的工作人员说:“钱是我贷的,但不是我花的。你们向我要钱,我没有。我有的只是一条老命。你们看着办吧。”许二亮之所以敢这样有恃无恐,也敢于同镇上的清收工作队作对,是因为他的一个弟弟在市上主管着全市清收基金会欠款的工作。万家镇的清欠工作队对许二亮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也不敢采取什么强制措施。许二亮因为这层关系,根本不把镇基金会放在眼里。甚至在下面散布言论说天王老子也不敢把他怎么办。他许二亮在万家镇跺一下脚,全万家镇就要闹地震。正是因为许二亮这样,所以全万家镇的欠款户也就集体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清欠工作队。这样一来,万家镇当年在镇基金会存了款子的储户由于长时间兑付不了现金,也就一次又一次地到镇上县上闹。于是,万家镇也就在全县出了名。可以想象,作为一个镇基金会的主任来说,他肩上的担子是多么的重啊!

  石磊替董蓄担起心来。

  石磊说:“当年谁给许二亮担保的?”

  董蓄苦笑了一下,说:“当年担保……现在的担保书上写的是镇机械厂。可镇机械厂在贷款不到一年后效益就急转直下,一年不及一年,后来又硬撑了几年,最终倒闭了,现在剩下的仅仅是一个烂摊子厂房,值不了几个钱。根本担保不了。”

  石磊的心里一沉,又疑窦丛生,说:“怎么是‘现在’?原来呢?”

  董蓄说:“这事儿复杂得很,一下子说不清,唉……”

  石磊说:“老董,你想让我帮你办什么?”

  董蓄说:“我想让你写一个诉状,我准备以镇基金会的名义起诉许二亮。因为他是债务人。他把贷款转移给了弟弟许子平,这家伙在前面横着,如果不把他这块巨石搬掉,万家镇的清欠工作就别想完成。但我们却只能起诉许二亮。”

  石磊义愤填膺,他说:“只要你敢于起诉,我可以帮你写状子。哎,你为什么不让148法律服务所的陈世平帮忙呢?”

  董蓄苦笑了一下,说:“陈世平与许二亮是麻友,两人臭味相投,我找他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石磊笑了一下。

  董蓄又说:“石磊,我对你不太了解,写这状子怕是要担风险的,你要是怕的话……”董蓄盯着石磊的眼睛没有再往下说。

  石磊又笑了一下,说:“我不怕,我现在担心你,你可别中途退缩。”

  董蓄说:“我不会的。我被这伙害人虫害得坐卧不安,我真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抽其筋。你不知道,这些人披着人皮,没有一点良知与人性。他们是我们社会的渣滓。如果法律不能惩处他们,那我们的法律真是太悲哀了。”

  于是石磊与董蓄说好,另外约一个时间,由董蓄讲述,石磊记录。

  董蓄往出走时,石磊忽然说:“老董,我现在请你吃一顿便饭,怎么样?”

  董蓄复又返身进来对他说:“石兄弟,在万家镇不要随便与什么人在一起吃饭。如果你与一个人在一起吃了饭,那么不出半天,全万家镇的人都知道了。咱们还是低调点吧。”

  石磊忽然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老董,我问你一件事,十几年前万家镇高级中学发生了一起强奸案,你知道这事吗?”

  董蓄怔了一下,眼睛翻了翻,说:“你问这事干什么?”

  石磊说:“随便打听一下。”

  董蓄说:“这事我知道。那时我在县检察院,事情传到我们院里后,大家还都义愤填膺地把歹徒骂了一顿。”

  石磊说:“这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破?”

  董蓄说:“大概没有破。唉,现在发生的案子能破一半儿就谢天谢地了。也有的案子一辈子也破不了的。”

  石磊说:“你知道那个受害者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董蓄摇了摇头:“不知道她的下落。”

  大门外忽然有几辆警车鸣着喇叭奔驰而去。白三宝从外面进来,对石磊说:“万家高中昨晚发生了大事咧!”石磊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白三宝说:“听说几个学生打群架,一个学生被刀子捅死了。”

  董蓄走后,石磊一个人在万家镇的街道踱起步子来。他忽然觉得这万家镇像一条表面平静的江河,可在下面却涌动着冷森森的汹涌澎湃的暗流。石磊把身子挺了挺,仿佛暗流已经冲击到他的面前他要迎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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