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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身不由己

绝对隐情 一翎 24515 2021-03-29 18:12

  14、钥匙和男人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总会比安然无恙的人更懂得珍惜生活。

  与周洁的痛苦相比,曾倩觉得自己还很幸运,她转移了注意力,她不再想张泽明和周凯丝了,却着了魔似的,想弄清周洁的死因。

  为什么在周洁的相册里,没有发现她结婚的照片?或者,周洁没结婚、没有老公?所以她的照片还没有婚姻方面的内容?

  保险箱里那两把钥匙是开哪儿的锁的?

  曾倩捏着那两把钥匙看了又看,有一张照片猛然闯进了她的脑海,那是一张周洁在小渔岛租屋外照的,照片上的周洁在门口梳理头发。

  女人只有在居住的地方才会穿着睡衣梳理头发。

  那么,这两把钥匙会不会是开小渔村租房的?曾倩想去看看,她对周洁所经历的一切事、走过的一切地方都感兴趣,不只感兴趣,简直就是兴味盎然。

  想找到租屋的冲动让曾倩没有耐心继续呆在屋里看日记了。

  周洁在这栋别墅里、在那个渔村租屋里,曾经和一个男人惊心动魄地爱过,也许,在这栋别墅里发生的怪事,缘于一段坚韧而绝望的爱情。

  自从看了那些情景交融的照片,曾倩就这么想了。再说,即使不管那些照片拍得怎样完美,就这么漂亮豪华的别墅,那么年轻貌美的周洁,怎么会甘于寂寞呢?

  噢,有个男人,因为周洁的死而伤心欲绝,他默默地关注着这栋别墅里的动静,自私地希望不要有人打扰周洁的灵魂,所以他装神弄鬼,让这别墅一次次地空荡、被租、空荡,直到她曾倩来了,不但不害怕,反而住得有滋有味了,玫瑰花照单全收,晚餐照吃不误,他一定很苦恼吧。

  这个推想让曾倩精神振奋,她觉得自己像福尔摩斯一样,充满了智慧和灵感,呵,想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是个多么好玩的游戏?她曾倩完全可以不再害怕,而是放心地享受一份从天而降的爱恋,装聋作哑地享受一个男人的关注。

  只是,这个男人在暗处,曾倩在明处,她不喜欢处于被动位置。

  她不能等着有人再玩其他花样,直到把她变得像周洁一样,从这地球上莫名其妙地消失。

  她得主动些,也许,去小渔村那个租屋里,可以知道更多的真相,说不定还可以证实曾倩的猜想——周洁死于一场情杀。

  想到这些,曾倩有点儿急不可耐了,那些仙境一样的地方,充满了神秘和危险,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曾倩换了衣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她穿着类似于周洁照片里的一套衣服,粉色的紧身毛衫,白色长裙,显得身姿颀长婀娜、轻盈动人。

  有那么一刻,曾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了,感觉现在照镜子的人不是她自己,就是周洁,周洁活过来了,从镜子后面的密室里走了出来,重复她以前的动作和生活,就比如这套衣服,曾倩可从来没有这么搭配过,这是周洁的主意。

  曾倩记听老人们说,人在有冤魂的地方住,就会被冤魂附体,然后,这个人就会身不由己去做冤魂想做的事。

  是这样吗?想去那些景色优美的地方游逛,是周洁的冤魂想做的事?

  曾倩对着镜子扬了扬眉毛,管它是谁想去,反正,她要出发了。

  镜子后面的密室里放着保险箱,曾倩也不去管它了,即使那个唯一能从暗门进来的人发现了密室,曾倩坚信他也打不开那保险箱,因为曾倩把保险箱的密码换了,全世界只有她曾倩一个人知道的密码。

  曾倩拎着手包出了门,如果不是她剩的钱不多了,她真想把周洁照片上的所有景点全都走遍,那些照片是多好的导游图片呀,那么多引人入胜的景点不会白白浪费她的路费和时间。可惜,她没有那么多钱,但逛逛威华市的景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甚至连路费都省了。

  那些照片上,周洁在哪儿照的照片都写得清清楚楚,曾倩首先想去的地方是有租屋的小渔岛。

  导游资料介绍,小渔村座落在小渔岛上,小渔岛是一个海上小岛,岛上寥寥的渔民靠海吃海,过着于世无急的渔民生活。小渔岛是海鸟的王国,每年四月,成千上万只海鸟在海岛上恋爱,结婚,生子,鸣叫声十几里外就听得到。岛上有仅容两人居住的情侣屋出租。

  在周凯丝没有出现之前,张泽明对曾倩也有过似水柔情,他许诺过,等工作闲了,就带她去海边渔村,白天一起随渔民出海,回来一起烹制美味的海鲜,然后在海浪的轻吟里相拥而眠,过一过安然悠闲的渔家生活。

  试想,每当夜暮降临,游船远去,这个岛便是情侣们的天堂。和爱人甜蜜依偎,赏星望月,听鸟声呢喃,听海风轻唱,或点燃一支蜡烛,任柔和的烛光照亮小屋,两人面对面,手拉手,默默凝望,将是怎样的静谧温馨?

  想到这些,曾倩的眼睛就湿了,这是张泽明曾描绘过的浪漫生活,这些许诺让曾倩充满了向往,可是,工作闲了,张泽明却把这些许诺给忘了,或者,他把这些许诺同周凯丝一起实现了。

  说不想他们了,怎么又想起来了?

  曾倩恨恨地想,没有张泽明,她曾倩可以活得很好,她可以自己去享受渔家生活,可以像周洁那样,惬意地穿着睡衣,站在院子里,面向大海,动作轻柔地梳理长发。

  曾倩吞下了泪水,下了游船,站在了小渔岛的沙滩上。

  海阔天空。

  激流冲荡,飞花碎玉,卷起千堆雪,海浪漫上沙滩,留下湿湿的水痕,退去了,又回来,反复亲吻恋眷着沙滩,延续千年不变的眷恋。

  天地之间,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曾倩伸展开双臂,迎着海风,仰起头闭上双眼,陶醉了,她的脑海里,做着同样动作的周洁闪现出来,曾倩突然觉得,她对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她在这里光着脚走过沙滩,喂过海鸟,还在那边山脚下的租屋里住过。

  睁开眼睛,舒展心情,曾倩脱掉了鞋袜,光着脚,尽情享受沙滩的美妙。沙水随着水流在脚下游移,轻轻的痒让人觉得那么舒服,她慢慢往那边的小渔村走去,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留下一串串脚印,转眼,那些脚印就被海水抚平了。

  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容易抚平,留在岁月里的脚印却难以消逝,因为,人做不到像沙子一样松软顺从,任由践踏、冲刷。

  曾倩提着鞋子,穿过稀稀疏疏的游人,神情漠淡地往前走,除了她,所有的游人都有同伴,只有她孤零零的。

  美丽的女人,特别是孤单的美丽女人,总是引人注意的,不少好奇的目光袭来,曾倩感到背后被目光灼得发烫。她不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惊叫。

  曾倩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宽大的男式汗衫的渔家女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曾倩,地上的竹篓歪倒在一边,蛤、蟹等海货撒了一地。

  女人的惊叫也引来了附近几个游客的好奇,齐刷刷把目光对准了曾倩。

  又是这样。

  曾倩想起换锁的两个师傅,见到她也是这幅模样,这个女人和他们一样,把她当成周洁了。

  曾倩冲着女人友好的笑笑,没想到女人不领情,尖叫了一声,捂着两只眼睛,没命地跑了,连地上的海货都不要了。

  大惊小怪。

  曾倩撇了摘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继续往前走。

  连这个小渔岛上的人都知道周洁失踪、别墅闹鬼的事吗?难道,周洁在这里的租屋,也闹鬼?不管怎样,她要去看看。

  曾倩握着那两把钥匙,坚定地往租屋里走,远远地看到那个渔家女人惊惶失措的身影,她觉得很好笑。

  小渔岛上只有寥寥几家渔民,固执地守着小岛过偏僻、艰辛的渔家生活,与零星的渔家房屋相对比,依山而建的租屋错落有致,显得豪华气派,很多游客在租屋里住下了,体会闲适的渔家生活。

  曾倩捏着那两把钥匙,站在山脚下,看一间间隐藏在树阴里的租屋,周洁租的是哪一间呢?刚才那个女人一定知道。

  想到这里,曾倩就去找那个渔家女人,她看见她跑进了不远处的民房里了。

  曾倩走去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声。

  曾倩只好离开,走出不到十步,就听到背后传来开门声,曾倩一回头,就看见那女人弄了一盆血水,猛地泼了出来,曾倩吓得一跳,刚要抗议,那女人敏捷地关了门。

  空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让曾倩气晕、恶心,低头一看,她原本洁净的裙子上被溅了大大小小的血点,难看极了,曾倩气愤地扑过去,把门敲得天响,可是,没人理她。

  曾倩有些灰心,可她突然想到,有钥匙在,还怕打不开门?她可以一间间试,就不信找不到它!

  主意打定,曾倩就站在山脚下数了数,这里的租屋一共有四十来个,全都试完,不用两个小时,何况如果中间碰上了,那她可能连一个小时都不用。

  曾倩拿着钥匙去最左边山脚下的租屋,想顺山而上,然后呈S型行动。

  第一个租屋里没人,钥匙捅不进去。

  曾倩去第二个租屋,还不是……

  试到第十八间租屋时,曾倩累得气喘吁吁,她把这件想得太容易了,哪知道这么困难重重,这中间,她正试着开锁,几个租屋里的人当她是小偷了,她好言好语解释了半天,说她有东西落在这其中的一个租屋里了,但她忘了是哪间了,只好一间间试钥匙,人家半信伴疑,白眼加咒骂,但这些丝毫没有动摇曾倩的信念。

  她一定能找到那个租屋。

  开到第十九个租屋时,里面出来一个帅哥。

  帅哥长得真好看,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灿烂的笑容让心情郁闷的曾倩眼前一亮,他站在门前,高出曾倩一大截,身姿挺拔,气度轩昂,他没有像其他的租主一样,表现出戒备和厌烦来,而是饶有兴趣地看曾倩,问:“美女,拿错了家里的钥匙了?我这里给你备着呢。”

  曾倩不想搭理他,转身就往第二十个租屋走。

  山上怪石嶙峋,树浓草密,走起来真费劲,曾倩两条腿都软了,但是她想,试了一半了,她不能半途而废。

  觉得背后有刷刷的脚步声,曾倩回头一看,那个帅哥跟着她。

  曾倩一点儿不害怕,这男人给人沉稳、踏实的感觉,何况这是大白天,只要她尖叫一声,就会引来很多观众。

  曾倩继续开锁,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帅哥也不说话,就默默跟着她,看她一次次颓丧地叹气。

  这是第二十八个租屋了,曾倩几乎失去了信心。

  帅哥说话了:“嗨,你到底要干嘛?难道你没发现,这样的钥匙根本就开不了这样的锁?”

  经他一提醒,曾倩才注意到,两把钥匙都是开防盗门的钥匙,两边都有锯齿,租屋的门是清一色的半沟锁,用的钥匙只能有一半有锯齿。

  忙到最后,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没有比这更打击人了,曾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不打一处来:“有话不早说,害我白忙活。”

  “不甘心是吧,我帮你把剩下的也试试?”帅哥很善解人意,他走过来,拿过曾倩那两把钥匙,接着一个个去开门。

  中间,帅哥也被人骂,他也不解释,呵呵一笑就化险为夷了,曾倩站在山腰上,看着他迈着长腿,不大一会儿就把剩下的租屋一一试过,就剩最后两个了。

  再试的时候,曾倩惊讶地看到,门被打开了。

  男人在门外冲她扬了扬钥匙,招了招手。

  曾倩急三火四地往下赶,快到男人跟前的时候,她一不小心,被石块绊了一下,重心失衡,她一头栽倒了,男人及时地抱住了她。

  宽厚、温暖的怀抱,充满了男子汉诱人的阳刚气息,曾倩的心跳立刻就乱了,她慌慌地站好,不敢看他,低着头进了门。

  “不想请我进去坐坐?”男人站在门口问。

  曾倩点了点头,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

  这是周洁的租屋吗?

  曾倩想到,周洁曾经和一个男人在这里住过,就像此时,她曾倩和这个陌生的男人一样,在这远离人群的小渔岛上,独处一室,曾倩的脸火烫起来。

  时光在耳边呼啸而过,曾倩再次有些恍惚,好象,她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周洁,而是为了,和这个男人约会。

  15、一夜情长

  曾倩四下打量这间租屋,屋子里很洁净,以淡蓝色调为主,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但不像是周洁的作品,曾倩记得,周洁喜欢用细碎的笔触来作画,色彩过渡细腻自然,而这幅油画是大笔触的风格,色彩对比鲜明而和谐。

  画面画的是日出的大海,海面绚丽多彩,岸边白浪翻飞,给小屋增添了无限的空间和生趣。

  这是个让人感觉清新、舒适的小屋,可是,此时,曾倩只觉得压抑。

  这种压抑来缘于身后静默的男人。

  从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起,曾倩就拘束起来了,第一次,她和除了张泽明之外的男人独处一室,她紧张得手心出汗,以至于没有心思再理会屋子里的摆设。

  “你找谁的租屋?为什么你有钥匙,还要一个个试?”男人问。

  “不关你的事。”曾倩冷冷的。

  “不该问的别问,该问的也别问。”男人照样呵呵一笑,并不计较。

  “没事的话,请你出去。”曾倩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过河拆桥的本事不小呀,呵呵,有性格。”男人宽容大度,说出的话却出人意料:“只是,美女,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这是我的租屋。”

  “什么?你的租屋?刚才你不是用我的钥匙开的这门儿吗?”曾倩吃惊地问。

  “我告诉你是这样?我用我自己的钥匙开的门。”男人说着,冲曾倩笑咪咪地扬了扬左手里的钥匙,又扬了扬右手的钥匙,“美女,知错就改,是我的优点。其实我早说过了,这种钥匙打不开这种锁,所有的租屋用的是同一种锁,其实你试一个就能知道全部都打不开。可是,看你那么执着,我怕扫你的兴,就只好帮你坚持到底,还有一个租屋没试过,你要不要试试?”

  “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从那边租屋里出来的,难道你有两个租屋?”曾倩气乎乎地问。

  “那是我朋友的地方,我不过在那里玩,你开门时我正好出门。”男人和颜悦色地说。

  “无聊!”曾倩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她擦过男人的身边,要出门。

  “美女,我很好奇,你到底在找什么?”男人转过身,在她身后问,“你根本不知道你要打开的租屋是哪间,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找?”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曾倩伸手拉门锁,没拉得开。

  男人从后面拥住了她,温润的气息喷洒在曾倩的脸颊和脖子上,让她一阵心悸,他的手温暖潮湿,盖住了她放在门锁那儿的手上。

  曾倩顿时僵了身体,男人没有动,片刻,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我叫萧寒,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听海。”

  曾倩冷着脸不说话,男人为曾倩打开了门。

  曾倩头也不回地跑去最后一个租屋,她要试一试才罢休。

  门应声而开,屋里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

  “你要干嘛?”女人很不友好地问。

  “我想……。”曾倩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

  “滚开!”胖女人尖叫了一声,粗野地骂,“前些天我才让人偷了,估计你也没安什么好心!”

  胖女人的五官严重扭曲,表情恶劣。

  曾倩彻底灰心了,看来,她白费力气了。

  曾倩叹了一口气,一抬头,就看到那男人支着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胖女人狠狠地关了门,巨大的关门声吓了曾倩一跳,她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刚才,她太专注地开门,都没有注意太阳已经落山了,码头那里的游船已经回港了吧?

  想到这里,曾倩急忙往山下跑,跑上沙滩,冲向码头。

  码头那里冷冷清清,连一只渔船也没有了,更别说游船了。

  此时的小渔岛,美得如同海市蜃楼,华灯初上,灯光水影随着海岸曲曲折折、相映成趣,海产养殖用的浮子在靠近岸边的海上浮荡,像一道道黑色的琴弦,弹起了海浪的吟唱。

  纵有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此时,曾倩无心赏景,只觉得孤单和沮丧,她坐在沙滩上,茫然地望着远方,海风袭来,让她觉得冷。

  感到背上一暖,曾倩转头一看,是萧寒,他把一件西装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心和身体,同时温暖起来,这次,曾倩冲他点了点头,微微笑了。

  “原来,你也会笑。”萧寒爽朗地笑起来,坐在一旁,顺着曾倩的目光望去,那里海天苍茫,天与云与山与水,浑然一体。

  长久的沉默。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酝酿着,沉实地压过来,让曾倩再次心律不齐,她不由侧脸看向萧寒,正巧,萧寒同样看过来。

  黯淡的天光下,舒缓的海浪声中,天地之间,好象所有的一切都隐退了,就只剩下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与她离得这么近,不问从前,不管以后,只这一刻,她们能彼此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听到对方的心跳。

  一切恍然如梦。

  手被萧寒握住了,他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他沉静的眼眸深处,隐忍着两团火焰,让他的目光灼热逼人。

  脑海里闪过张泽明和周凯丝的影子,几乎与此同时,曾倩闭上了眼睛,唇上传来温湿的吻,由轻浅渐渐深入,试探、辗转、纠缠……

  耳边传来海浪的轻吟浅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松软的沙滩也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波澜起伏,充满了惊涛骇浪。曾倩舒展开四肢,感觉身体轻飘起来,变成了云,化成了水,随风飘移,随波涌动,一股强烈的欲望在升腾,想冲破了闭塞,在广袤的天地间任意翻飞……

  放纵吧,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循规蹈矩、作茧自缚的女人,张泽明背叛在先,让她受尽了伤害和痛苦,没有理由让她继续为他守身如玉。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她曾倩,要在死亡中重生,在爆发中鲜活。

  一条蛇,从记忆的深处游动过来,邪恶的花纹,狠毒的眼睛,和妖娆的周凯思缠绕在一起,疯狂的舞动,所向无敌的张扬,淋漓尽致地诱惑……

  曾倩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条蛇,变成了周凯丝,变成了一个放荡不羁的陌生人,她尽情地施展着、释放着,直到一束强烈的光焰冲破了她晦暗的身体,把她带上云霄,如烟花般绽放光华……

  世界归于平静,曾倩缓缓睁开眼睛,箫寒正深深地看着她,神色复杂,让她猛地惊醒,她一时不知道把自己的手脚往哪里放了,就慌乱的穿衣服。可是,萧寒粗鲁地拽下她的衣服丢到了一边,再次热情澎湃地席卷了她,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转眼又让曾倩魂飞天外……风平浪静后,曾倩软得像一条鱼,躺在沙滩上懒得动,萧寒侧躺着支着脑袋,不眨眼地看着她,好像怕她突然变成海鸟飞走了。

  一阵海风吹来,让两个汗湿的人觉得冷。萧寒吻了吻曾倩的脸,把她抱起来,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说:“跟我回家吧,在这儿时间长了会感冒。”

  回家?

  曾倩心里一动,多么温馨的词语,只是,她的家彻底破碎了,再也回不去了……四海为家,随遇而安,难道,这就是她以后的生活?她要为萧寒而停留吗?

  眼前的萧寒是那么温柔体贴,他让曾倩有些失神,她顺从地听他的摆布,让他拉着手,走向那个租屋。

  一切都虚幻、迷茫起来……

  又一阵海风吹来,曾倩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她这么冲动地跑到这个小渔岛,那么疯狂地找租屋,然后不可理喻地和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做爱,她变得不像她自己了,她所做的这些事,哪是从前那个沉稳安静的女人做得出来的?可是,她是这样身不由己。

  周洁,她也像她曾倩这样放纵过吗?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海边,让一个英俊而陌生的男人,牵着手,回家?

  回去,她要好好看周洁的日记。

  16、日记之二

  曾倩坐在密室里翻看周洁的日记。

  “我终于结束了深恶痛绝的大学生活,是的,我放弃了画画,因为林子扬,我看到了画坛的黑暗,我不愿把青春浪费在无望的努力中,但我不会放弃手中的笔,我不用它来画画,但我可以用它来写作,我要用它来写出我想表达的一切,写出我有生之年生命的痕迹。

  文字,具有比图像更广阔的表现空间,白纸黑字,也可以包罗万象,成不了画家,我要成为一个作家,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会用笔创造出广阔的天地,有朝一日,我要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揭开林子扬伪善的面具,让他丑恶的灵魂曝光……”

  看来,周洁毕业后弃画从文了,她竟然和曾倩一样喜欢写作,这真出乎意料。

  这些日记不是曾倩关注的内容,她急于知道周洁失踪前、死前发生的一些事,可是,没有来龙去脉的故事是索然无味的,何况,周洁总把下一本日记的密码,写在前一本的最后一页上。

  曾倩原想跳读,每打开一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面,看了密码,再打开下一本,找她感兴趣的内容读。可是,周洁的日记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曾倩耐下心来,顺次读下去。

  再往后翻几页,写的都是周洁就业后的琐事,周洁后来成为上海XX国际文化公司下属工艺品厂的设计师,主要设计床上工艺品图样,这对于画艺精湛的周洁来说得心应手,她很快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几个大的订单签下来,周洁成了设计部的首席设计师。

  业余时间,周洁就写作,最初的写作完全没有章节,她写得很不顺,每次投稿都没有结果,但这个时候的周洁性格开朗了很多,有一个叫赵越的小伙子喜欢她。

  赵越?

  这是周洁生命里的第二个男人吧?

  曾倩急着往下看——

  “每天,赵越都把车开到公司外,等我下班。我不理他,他也不管,我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慢慢开着车跟着我,我打的回租屋,他就一直护送我到租屋再离开,每次都是这样,同事们都以为我和他在谈恋爱,都说我不近人情。

  赵越很优秀,是那种让很多女人向往的男人,我用冷漠做盾牌,抵当他的殷勤,但是,我骗不了自己,我爱上他了,我感到害怕,我是道料,码,写在第一本内容,现在仿佛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我已经惊不起感情上的伤害了……”

  周洁恋爱了。

  曾倩微笑起来,恋爱是人生最甜蜜的事情,即使痛苦也是美丽的。她和张泽明是怎么认识的呢?曾倩记得,张泽明是她生病住院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她手术后,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张泽明。

  那个瞬间永远定格在曾倩的心里,深邃的眼神,斧劈刀削般的脸庞,张泽明多么帅气迷人呀,他就像一缕阳光,把整个病房都照亮了,她看着他,忘了羞涩,直到他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低下头来亲吻她的额头。

  上天作证,那时的曾倩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张泽明这么做很失礼,虽然她觉得刚刚认识他——可是,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对,就是这种感觉,她认定了张泽明是她前生今世的恋人。

  后来,张泽明告诉她,他和她一直在一起,她病了很久,他也一直守在她身边。她听了,除了自责,更多的是欣喜和感动,再然后,她们的爱情水道渠成,可是,结婚了,爱情却没有了……

  周洁和赵越结婚了吗?她们婚后的生活是怎样的?

  “……

  再过五天,就是我和赵越结婚的日子了,我真的很开心,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之前所遇到的所有挫折,如果是为了换取现在的幸运,那么,我应该感谢命运的安排。

  希望我婚后生活美满,夫妻恩爱,我愿意守着这个家,让它充满柔情蜜意,把它变成我们两个栖息的宁静港湾。

  赵越是个多么完美的男人啊,他那么细致体贴,又那么浪漫温柔,拥有旺盛的精力和蒸蒸日上的事业,他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为我撑开了一片晴空,让身心疲倦的我找到安心依靠的臂膀,我愿意在他的宠爱下,做个淡泊、闲雅的女人,和他相依相偎,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

  曾倩浏览着周洁的日记,读到这里,她感慨万千,愿天下有情人终生眷属,唉,只是,每个婚前的女人都在做缤纷的梦,等走进婚姻的围城,那些梦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碎了。

  这时,曾倩看到日记本上有泪渍。

  咦?奇怪,到了结婚的日子了,为什么周洁会哭着写日记?

  “……

  天啊,救救我吧……

  林子扬,这个阴魂不散的魔鬼,他来上海出差,竟然千方百计地找到了我,他要求单独见我,我不肯,他就拿出了在大学时在我学生公寓里拍的录相!

  我感到天旋地转,我怎么也想不到,林子扬强暴我的时候,还拍了录相,当时,我的第一个反映就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赵越知道,如果失去了他,我会死的。林子扬抓住了我命脉,威胁我如果不和他见面,他就把那盘录相交给赵越。

  我怕极了,我熬过那么多痛苦,好不容易等来了我的幸福,我害怕林子扬把它毁了,连同把我和赵越一起毁掉。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林子扬在天上人间咖啡厅见面,那是个娱乐城,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夜总会,三楼以上是宾馆,这是林子扬选定的地方,他想干什么我不用想都知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又来害我,我刚从噩梦里走出来了啊……

  我去了,我没有选择,我想,只要林子扬把录相给我,我就冒一次险,明天就是我的婚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幸福飞走。我真的不知道,我在犯一个致命的错误……

  林子扬,我怎么能相信他的承诺呢?这个人根本没有廉耻,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他不但没有把录相还给我,反而威胁我要做他长久的情人,他说王琪出国了,他身边没有女人让他动心,他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之所以先前没有来打扰我,就是等我快结婚的时候再来找我,他说,要让我为我曾经的傲慢无礼付出代价!

  我气疯了,我抓破了林子扬的脸,我们在床上扭打成一团,我拼命去抢那盘录相带,想当场毁掉它,我把录相带抢到了手,可是,林子扬却得意地告诉我,这样的录相带他可以复制很多,底片存在他的电脑里,他说如果我不听话,他会把录相传到网络上,让所有的人都看看,他说录相是被处理过的,他的脸用了马赛克,但我的没有。

  我想杀了他!

  我想把林子扬碎尸万段!!!”

  曾倩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看来,她不用处心积虑去见这个林子扬了,说不定,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周洁有没有杀死林子扬?

  曾倩觉得全身发冷,她把目光从日记上挪开,扫视着空荡荡的小屋,突然觉得,这个小屋这样阴冷,整个的像一个偌大的棺材,隐蔽、空洞、死气沉沉,盛放着她曾倩和周洁两个人的灵魂,痛苦、不甘、挣扎,想极力反抗厄运。

  她和周洁原本素不相识,可是,阴差阳错,她们住到了同一个别墅里,她身不由己地介入了周洁的隐私,并难以抑制地想了解周洁的所有事情,她情绪受到周洁日记的严重影响,甚至,她现在的言行都是怪异的,她跑去小渔岛一个个试锁、和萧寒疯狂地做爱、在这封闭的密室里看死亡日记,这些事都潜藏着危险,理智提醒曾倩应该退出,但她就是舍不得,反而像一个渐渐入戏的演员,越来越殷切地投入到剧情中,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了。

  周洁一定要杀死林子扬,如果林子扬没死,那么,有朝一日,她曾倩也会替周洁找他算帐,这样的衣冠禽兽死有余辜!还有周凯丝,这些男娼女盗的人渣,全都该死!

  曾倩生硬地收回了目光,再次盯住周洁的日记,心弦绷得紧紧的,接下来,她可能要看到更震惊的事情了。

  这时,门外、不,镜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17、野猫和吊兰

  门外的脚步声,细碎、轻飘,像有人拖着什么在地上走?

  听起来不只一个人的。

  会是谁?

  那个雨夜里闯入的人?那个送玫瑰花的人?他怎么会大白天带着别人大摇大摆地进她的卧室?

  曾倩感到愤怒,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镜子那儿,把耳边贴在镜子上,听卧室里的动静。

  那声音断断续续,时短时长,怎么听也不像人的脚步声。

  曾倩左忍右忍没忍住,猛地拉开了镜子门,她想抓个正着,看看是谁一直在暗中捣鬼。

  一道黑影“嗖”地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射到了床头柜旁边的花架上,摆在上面的那盆吊兰不幸遇难,从花架上一头栽了下来,花盆摔得粉碎,花泥四散,花叶匍匐。

  那是只大黑猫,刚才,是它拖着曾倩的拖鞋在走,沿路碰碰撞撞的,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来。这时,它瞪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曾倩,弓着身子准备随时逃跑。

  曾倩让它吓了一跳,愣在那里和它对视着。

  就在这时,大黑猫低下头瞅了瞅地上的花泥,发出低声的呜咽声。

  曾倩也看那花泥,发现花泥有点怪,一半是普通的黑土,一半是灰白的粉末,看上去很扎眼,这是特制的花泥?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曾倩想靠近点看,黑猫受了惊,慌不择路,转身从窗缝里钻了出去。

  曾倩没心思理会黑猫了,它就是闯再大的祸,也可以不负责任,她跟它没理可讲,现在,她好奇的是地上的花泥,她走过去,蹲下来,用手抓起一把花泥看,黑土沉甸,灰土轻飘,一吹,竟然能把那灰白的粉末吹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烧成了灰……

  骨灰!!

  曾倩被蛇咬了似地甩掉了手里的花泥,恐惧的巨浪铺天盖地,一下子把她打倒在地上,她全身的汗毛刷地直立了起来,血液凝固,手脚冰凉,她睡了好几天的卧室,床边放着一盆用骨灰养的吊兰?

  这盆吊兰本来是放在书架上的,曾倩看它长得旺盛,心里喜欢,就把它从书架上搬到了卧室里了。

  如果不是那只黑猫,曾倩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盆吊兰的根须下,藏着这么可怕的东西。

  书架那儿,还有一盆吊兰,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花泥?

  曾倩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摸进了书房,她不能容忍这样的盆花放在她的家里,她得把它们扫地出门,只是,在消灭它们之前,她要不要报警?这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曾倩爬上椅子,从书架上把另一盆吊兰捧了下来,花泥里的骨灰隔着花盆让曾倩头皮发麻,她手一软,那盆吊兰就遭到了同样的厄运。

  散乱在地上的花泥,同样断层,上面是黑土,下面是骨灰。

  这屋子里到底还藏着什么?到底!

  曾倩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心脏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地砸了下来,落到不见底的深渊里去了,她盯着那灰白的骨灰胸闷气短,就觉得那些骨灰幻化出一张没有脸面的人影,怪笑着对她说:谁让你租这房子,吓死你。

  是呀,谁让她租这房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命的是,虽然她被吓得不轻,但她压根儿就没打算搬出去,而且,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殷切,她想知道周洁在这栋别墅里都干了什么,这些骨灰是不是林子扬的?

  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林子扬!

  只是,周洁怎么会想到用骨灰养吊兰?她就不怕林子扬阴魂不散?

  曾倩死盯了吊兰半天,想着周洁的日记,心里的恐惧慢慢减轻了,本性善良的周洁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杀人的,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有血性的人?杀了林子扬也是为民除害了,那个卑鄙小人不知道残害过多少纯洁的少女呢。

  也许,周洁就是想让林子扬看看,她周洁会活得多好,所以,周洁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用林子扬的骨灰养花。这么想,很是顺理成章,曾倩扶着写字台站了起来,身上恢复了力量,她决定出去买两个花盆把花泥盛回去,把这两棵吊兰继续养着,只是,她坚决不能让它们呆在书房和卧室里了,她得把它们放远点儿,就放在大门口看门吧。

  曾倩一点儿没觉得她这想法很怪异,她不再激动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她甚至想,如果她逼不得已杀了周凯丝,说不定也会用她的骨灰来养吊兰,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对曾倩来说,如果这些骨灰真是林子扬的,那周洁就是替天行道,让一个活着的死人彻底死掉。

  地上乱得要命,曾倩决定马上买花盆去。

  打碎的花盆是陶瓷的,质地很好,曾倩可不打算花上百元去买一个花盆盛恶人的骨灰,她拿了十元钱出了门。

  拐过两条街,穿过两个胡同,曾倩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卖花盆的地方,八块钱,两个泥坯的,她把它们拎回了家。

  开门的时候,曾倩猛地愣了一下,她刚才去买花盆,怎么就知道那里有卖的?她都没用打听,好像有人牵引着她,准确无误地就走到了。

  邪性!

  曾倩看着手里的两个花盆,脑子里有点儿乱,她甩了甩头,不想这事了,开了门,她从厨房里找了两只塑料袋套在手上,拿了扫帚,先去卧室,可是,一进门,曾倩就傻了,卧室的地上干干净净的,那盆吊兰精神百倍地站在花架上。

  曾倩手里的花盆咣当一声落了地,劣质的泥坯花盆顿时成了一滩黄泥,曾倩回过神儿来,急三火四地跑去书房,书房的地面也能当镜子,书架上的吊兰同样生机盎然。

  两盆吊兰的花盆竟然和开始的一模一样!

  见鬼了。

  刚才,先是那只黑猫进了卧室,它逃跑的时候打碎了那盆吊兰,后来,曾倩从书架上拿下这盆吊兰的时候,又失手打碎了这盆,然后,她才去买花盆,这些事都是清清楚楚地发生过的,打死她,她也不承认是她凭空想出来的。

  张泽明老说她神经质、疑神疑鬼、幻听幻觉,她曾倩健康着呢,从前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让他给气出来的。

  再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两盆花摔碎了,她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去买花盆?她干嘛老是怀疑自己看到的、做过的事情?她应该相信自己。

  曾倩拍着思维混乱的脑袋,猛然想起了车库的那道暗门。

  一定是那个暗中捣鬼的人来过,呵,那可真是个有心人。他的动作可够快的,他从哪儿买来了两个和从前一样的花盆?

  这别墅里有太多悬念,每个都让曾倩好奇,这么刺激好玩的生活,是她想都没想过的。

  只要不害怕,在这别墅里,她可以活得很开心。

  曾倩小心翼翼地把书架上的花盆捧了下来,把它和卧室里的那盆都搬到了大门口,想想,她把它们搬回了大门里,分别放在大门的两边,拍了拍手,她看着那两盆吊兰呵呵地笑了。

  现在,她得回去接着看周洁的日记,看看周洁是怎么把林子扬变成骨灰的。

  18、日记之三

  “……

  我万万没有想到,赵越娶了我,却把我当成了摆设,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我冷若冰霜、不理不睬。

  我担心我和林子扬的事让他发现了,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林子扬每次约我都是在上班时间,我们约会的地方也很隐蔽,而且是在不同的地点。

  林子扬给了我三十万,让我陪他一百次,他说一百次以后,他不但把录相销毁,而且这三十万归我所有,我不是为钱出卖自己的女人,我只想林子扬能言而有信,销毁录相底片,而那三十万让我心安,因为它至少说明了林子扬的诚意。

  赵越开始加班晚归,我以为他工作劳累,变着花样为他准备晚餐,可他一点儿都不领情,还是冷着脸,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祥的预感折磨得我夜夜失眠。

  我的生活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我从前所有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就全都破碎了,连个过渡都没有,我们新婚晚上,赵越喝得大醉,我们没有同房,到现在,结婚有四个月了,我们只在一起三次。

  婚前所有的甜蜜一下子不见了,难道真像书上说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我已经想尽办法改善这种情况了,我给赵越留字条,告诉他我的愿望,他连看都不看;我找话题询问他工作上的事,他懒洋洋的表情让我觉得自找没趣;我买性感的睡衣穿给他看,他轻薄地撇撇嘴巴,看我的眼神像看下贱的妓女;我做好吃的饭菜给他吃,他挑三拣四,不是说咸了就是嫌淡了……

  从前,我做错了也是对的,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天啊,这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的婚姻才刚刚开始,已经快把我冻僵了。

  我哭着向赵越抗议,要和他离婚,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每次都摔门而去,把我孤零零一个人丢在家里,在漫漫长夜里以泪洗面,我该怎么办?

  ……”

  满纸都是泪渍,快把曾倩淹死了。

  该死的赵越,该死的张泽明!为什么这些愚蠢的男人们不珍惜得到的爱人?他们费尽心思,难道就是为了把女人娶回家,占为己有,然后出去沾花惹草,把家里的女人伤透?

  什么是真正的恐怖?在婚姻里,明刀明枪的争斗和残害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家庭冷暴力,对对方采取冷淡、轻视、放任和疏远的态度,将交流降到最低限度、停止或敷衍性生活,用语言嘲讽挖苦,让对方陷入极度的痛苦和迷茫中,在孤独无助中苦苦挣扎,那种恐怖,就像把人的眼睛蒙起来,然后把他关进放满毒蛇的黑屋子里,那种伤害,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有多难过的。

  曾倩哭起来,怪不得她和周洁心灵相通,原来,她们的苦难大同小异,她们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嫁给了见异思迁的伪君子,她们为了挽救婚姻想尽了办法,放下了尊严、付出了心血,仍然不能让爱情死灰复燃,赵越和张泽明一样,为了维护他们的社会形象,心安理得地施用家庭冷暴力,却不肯离婚,他们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用一把钝刀积年累月地切割,直到把鲜活漂亮的妻子毁成形容憔悴的冤妇!

  最不幸的是,她们舍不得离开,她们用爱和憧憬塑造的婚姻之城,她们狠不下心把它毁掉。

  赵越比林子扬好不到哪儿去!

  周洁在这样的生活里怎么活得下去?她怎么办了?是不是和她曾倩一样,选择了逃离?

  看来,林子扬想尽办法占有周洁,周洁收了他的钱,是不是彻底掉进了他的陷阱里?周洁竟然说那三十万代表林子扬的诚意,那这么说来,周洁杀林子扬的决心似乎动摇了。

  那花盆里的骨灰是谁的?

  曾倩打了个激灵,硬生生收回了眼泪,她的眼泪和周洁的眼泪融在了一起,把那页日记湿得一塌糊涂,曾倩赶紧掏出手帕把纸上的泪渍擦干,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往下看。

  “……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赵越铁了心不想好好过日子,我怎么努力都没用,那就索性一起作践吧,反正婚姻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从前,我那么痛恨林子扬,现在,我觉得,赵越比林子扬更可恨,起码,林子扬想要什么,想怎样,都跟我说得明明白白,可是,赵越呢,他只让我猜,让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像他捏在手心里的一只陀螺,他用婚姻的鞭子,抽着我盲目的旋转,一点儿也不理会我的感受和痛苦。

  我对赵越的愧疚越来越少,有时候,我甚至留恋和林子扬在一起,林子扬不会对我视而不见,他迷恋我的身体,变着花样逗我开心,我对林子扬的恨在减弱,可是,和他做爱,我觉得恶心,他老得不成样子,却偏偏性欲旺盛,我常常觉得和一具骷髅在做爱,但我不能报警,我怕世俗的唾骂,即使林子扬被抓进了监狱,也无法救我了,何况,我收了那三十万,已经丧失了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我终于明白了林子扬的顾虑,他怕发生意外,用那三十万收买了我,我彻头彻尾的错了。

  可是,重来一次,我又能怎样?

  我很迷茫,我越来越害怕清醒,因为残酷的现实总会刺痛我,让我痛不欲生……

  有时候,我突然就想,如果,我在大学时,顺从了林子扬,那么,现在,是不是我和王琪一样,在国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脱离了林子扬,独当一面,会生活得很好?

  那样,我就不会遇到赵越,不会被他娶回家,然后被他活活杀死。

  是的,我觉得,我就是个行尸走肉的女人,被爱的人冷落,和不爱的人做爱,不知道生活的目标是什么,不知道幸福的归宿在哪儿,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活得毫无价值可言,时间在摧毁着我的青春,把我一天天变老……

  谁能救我?

  不自救,就只有毁灭……

  我决定逃脱这令人窒息的生活。”

  不自救,就只有毁灭。

  这句话说得太好了,看来,周洁的想法和她一样,选择逃跑。曾倩看到这里,又欣慰又难过,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在外面飘迫呀,周洁逃跑了没?

  逃到一个林子扬和赵越都找不到的地方,平静快乐地生活,就像她曾倩现在一样……周洁住的地方,不就是这栋别墅吗?

  曾倩哑然失笑,这么说,周洁一定从上海逃到了威华市,在这栋别墅里疗伤了。

  可是,曾倩看到了下面的内容:

  “……

  近来,赵越每天晚上都不回家,我想,他一定是有外遇了,我的心都不会疼了,但我很好奇,我想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人,可以让新婚的赵越把我丢在一边,一心一意和她在一起。

  我去查赵越的通话记录,赵越的手机没有设置密码,我乘他洗澡的时候,用他的手机进行了设置。近六个月的通话详单一会儿就打印了出来,我想,从这些通话记录中,一定能知道赵越这六个月来和谁交往频繁,结果,我看到了我们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打给赵越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记录。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和林子扬在床上。

  原来,赵越早就知道我和林子扬的事。

  那正是林子扬第一次到上海找我,我们在天上人间宾馆房间里拉扯的时候,我怎么会摁下了手机的重拨键呢?那边接听的赵越一定听到了我和林子扬交合、争吵的过程……

  是我先伤害了赵越,他对我这样绝情绝意是理所应当的,他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只知道他的妻子背叛了他,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妻子的背叛,何况那是在结婚的前天晚上?不用想,我都知道赵越多么痛苦,心里怎样恨我,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和我结婚。

  他完全可以找我大吵大闹,然后解除婚约。

  是的,我忘了,在结婚前一个月,我们就已经登记了,从法律上讲,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举不举行结婚仪式,对赵越来说,都没有区别了,赵越是个多么好面子的人,那时候,我们已经广发请柬,安排好了婚宴,赵越没有退路了,我又怎么能责怪他保持沉默呢?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找赵越谈谈,把事情的起因对他说明?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因为,除了发现这件事,我还发现,赵越近两个月和一个人频繁通话,我用公用电话打过那个号码,是一个声音很甜的女人。

  我想,赵越夜不归宿的时候,是和她在一起的……”

  男人总会找出各种借口,出去寻花问柳。曾倩为周洁冤屈,其实,这也是很多女人的悲哀,越想抓紧幸福,越容易失落它。女人出轨一次,男人就像受了天大的污辱一样,觉得整个世界都亏欠他们的,可是,当他们见异思迁的时候,他们总能理直气壮,即使知道女人痛苦万分,也不管不顾。

  赵越在发现周洁背叛后,他不立刻追问周洁、了解事情的真相,而是采取冷处理,让周洁左右为难,这么做是大错特错的,他自己觉得他大度能忍,维护了表面的平静,给了周洁名份和尊严,心里却不平衡,对周洁的关心和付出不屑一顾,最终在“受害”心理的作用下,和别的女人混在一起。这就是他的爱?赵越是个自私、懦弱、残忍的男人。

  所嫁非人,女人又怎么可能幸福?如果要幸福,恐怕只有愚昧、麻木、自贱、自辱的女人能拥有了,这样的女人可以心甘情愿地做持家的奴仆、生育的工具、当男人的附庸,无论他怎么趾高气扬、为所欲为,女人都把他当成一家之主,认为他拥有无上的尊崇,错的也是对的,女人对他无条件服从,以得到他的肯定为荣——这是多么畸形的婚姻!女人也是人,也有尊严和人格,女人不是男人的衣服,没有感情,可以随穿随换,不用了就压在箱子底下;女人不是男人的任何附属品,更不是他们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女人活着和男人一样艰难,真正懂得爱的男人不是自私的占有和索取、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女人,而是能设身处地为爱人着想,用心体恤、疼爱她们。可是,这样的男人太少太少了,张泽明、赵越都不是,而周洁和曾倩又都是那种有独立精神、多愁善感、不肯委曲求全的女人,所以,她们就有了不幸和痛苦。

  曾倩深深在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即使周洁找赵越谈心也没有用,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何况,赵越还有那么充足的理由?

  果然不出所料,周洁彻底绝望了:

  “今天,我打电话给赵越,让他早点回家,他没应声就把电话挂了。

  到了夜里十一点,他还没有回来,我睡不着,一个人出门在小区外晃,我想等赵越开车回来,我就迎上去,接他的公文包,让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回家。

  外面很冷,但我宁可在外面等他。

  可是,过了十二点,赵越还没回来,我的情绪很低落,他不给我机会,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抱着双臂在黑夜里徘徊,感到尊严扫地,我冻得全身颤栗,绝望到底,我不想回家,家里太冷清,让我受不了,我就打车去了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很热闹,酒吧里灯火辉煌,夜不归宿的人们跳舞、唱歌、喝酒,好像没有一点儿烦恼。我从前喜欢安静,现在,我需要人群,在人多的地方,我觉得不那么孤单了,我很想喝酒,我想大醉一场,把所有的烦心事都忘掉。

  我看到了赵越和王琪。

  我怎么也想不到,和赵越在一起的女人会是王琪,这个和林子扬狼狈为奸的女人,害了我一生,却和我的丈夫混在了一起,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人群里跳舞、亲吻,旁若无人。我僵在那里,全身的血都凉了,我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滑稽,我一厢情愿地自责、忏悔,想方设法取悦的丈夫赵越,他明知道我在家里等他,却在这里搂着王琪狂欢,在他心里,我已经低贱得不值一提了,既然这样,我还自做多情干嘛?

  有个男人来搭讪,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就拉着他的手进了舞池,就在赵越和王琪的眼前跳,赵越的脸一下子就灰了,王琪的脸色也变了,我不理他们,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表现得比赵越和王琪更亲热,赵越一定恨死我了,盯着我像要把我吃掉,我才不管他,从看到他和王琪的时候,我就决定,永远不再为赵越掉眼泪了。

  王琪真厉害,竟然装不认识我,愣了一会儿,当着我的面去亲吻赵越,赵越一下子就把她推开了,冲我叫:‘跟我回家!’

  我想,如果我跟赵越回家,也许我们就能重修旧好了,可是,我不,晚了,我给过他很多机会,他不珍惜,偏偏要把我的尊严践踏光,让我走向极端,他才记得我是他妻子呀。王琪和林子扬毁了我最初的纯洁,他赵越毁了我对爱情的梦想,面对我恨之入骨的王琪,我怎么能忍受赵越的指使?赵越,他和王琪搅在一起,就和王琪一样,变成了我的仇人。

  我怎么能跟我的仇人一起回家?那个家已经破碎了,破镜难圆,而我现在连修复它的心情也没有了。

  我冷笑一声,腻着声音对我的舞伴说:‘亲爱的,我们去哪里过夜。’

  这时,我才看清我的舞伴,真没给我丢脸,他高大英俊,比赵越一点也不差,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时,竟然让我烦乱、狂怒的心安静下来,他说:‘随你。’

  我点点头,拉着他就走,其实,我不知道要和他去哪里,他只是我的报复的道具。

  赵越从后面拉住了他,迎脸就是一拳,接着,两个男人就打在了一起。

  打吧,打得天翻地覆才好,我抬起头冷冷地看向王琪,她不敢和我对视,却故作镇静,我对着她笑了,看她在我的笑脸前吓白了脸,我扬长而去。

  我没有回家,去了林子扬的公寓,去找他算帐。

  如果不是林子扬,赵越怎么会认识王琪?

  林子扬一直告诉我说,王琪在国外,原来,她在上海。

  一切都是阴谋,林子扬约我的第一个晚上,我的手机会打开,根本不是意外。

  我想去和林子扬拼命,可是,等我去了林子扬的公寓,他不在。

  林子扬再次玩了我,用三十万,毁了我的婚姻、家庭,收买了我的尊严、信任,还得以全身而退……没法形容我的痛恨,我发誓,再见到林子扬,我一定会让他后悔对我所做过的一切!”

  19、鬼使神差

  这些天,曾倩过得浑浑噩噩的,周洁的日记翻了三本了,越看曾倩越上火,气得她都看不下去了。

  林子扬简直是个变态狂,就因为周洁最初拒绝了他,他就穷凶极恶地报复,毁了周洁的清白不算,还一定要毁了周洁的家庭,可恨的是,这样的恶棍竟然没有受到惩罚。

  人善总要被人欺,为什么很多事总是这样没有天理?

  曾倩郁闷极了,偌大的别墅里,每天只有她一个人进进出出,闲下来,就觉得心里空得慌,想到周洁的遭遇和她自己的不幸,她就心烦意乱。

  曾倩心烦意乱的时候,就特别想萧寒,真要命。

  那天晚上,在小渔岛和萧寒的一夜情让曾倩回味无穷,原来,性爱可以那么美妙。曾倩不得不承认,在萧寒之前,她和张泽明的性爱从来没达到过那么完美的境界。

  箫寒的体贴入微让曾倩感动,张泽明冷落她太久了,箫寒的温存如雪中送炭,把心里结冰的曾倩给暖和了过来,她需要他,她忍耐了几天,终于决定去小渔岛找他。

  箫寒说他要在小渔岛住到月底,十月回北京。

  曾倩不想再等了,如果她不去找他,说不定她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那一夜,曾倩都没有把手机号码告诉他,也没问他要,曾倩没有和陌生人交换手机号码的习惯。她都有些后悔了,这次见面,她要知道他的手机号。

  曾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跑去小渔村了,下了游船,她满怀期盼和喜悦地跑向箫寒的租屋,跑着跑着她突然想,如果这时有人给她拍下照片,那么,此情此景,就和周洁的一张照片一样——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女子脚步轻盈地跑在沙滩上,有秋水一样脉脉含情的目光,有激情洋溢的微笑,背景是浪花飞溅的大海和蓝天白云。

  这个情境熟悉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曾倩猛地收住了脚步,奇怪,她和箫寒不过一夜情,怎么会有那么刻骨铭心的留恋?还有,她这么冒失地来找他,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这年头,谁还会对一夜情认真?

  曾倩犹豫不决了,她希望看到萧寒,可又怕他嘲笑她自作多情,她像初恋般的忐忑不安,当她走到了萧寒的租屋前,却看到萧寒在门把手上挂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回北京一趟,请等我回来。

  萧寒提前回北京了,但这并没让曾倩觉得沮丧,萧寒留下的这一行字让曾倩欣喜若狂,她敢肯定,萧寒的字条是写给她的,这说明,萧寒她是想着她的。曾倩压抑的思念立刻泛滥成灾,她想见他,立刻。

  曾倩记得,那天晚上,萧寒说他在中央电视台大楼不远的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上班,虽然他没说那公司叫什么名字,但曾倩就是那么冲动,她觉得她肯定能找到那公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萧寒面前,那样的话,萧寒会不会很惊喜?

  曾倩拿着那张纸条就往机场跑,从威华市到北京,一个半小时就到。

  是晚上六点的飞机,曾倩要坐在候机大厅里等到天黑,曾倩就坐在那儿耐心地等,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但没办法,她那么强烈的想念萧寒,脑海里除了那个笑容灿烂的男人,暂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飞机一架架起飞,又一架架降落,来自全国各地的乘客聚集在机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曾倩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向外面的停机场,看那些来来去去的乘客,殷切地等着她的航班。

  时间在等待里变得无比漫长,人潮一波接一波地从不同的入口进出,曾倩看得有些腻烦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张泽明和周凯丝。

  如果你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等,总会遇到你意想不到的人和事,但张泽明和周凯丝的出现,还是让曾倩措手不及,她条件反射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张泽明和周凯丝互相搂抱着,从停机场走进候机室。

  张泽明的眼睛熠熠生辉,爱情的力量让他精神抖擞,周凯丝呢,美艳得像只波斯猫,依在张泽明的怀里神情娇憨,那样的神态,她曾倩一辈子也学不会。

  所有的背景都隐退了,世界在一瞬间静极了,曾倩愣愣地望着他们,突然觉得她置身于某个熟悉的梦境,她就是这样的无地自容,看着张泽明和周凯丝亲热无间地向她走过来,她想逃之夭夭,但挪不动脚,她张口结舌的傻样子一定很可笑,但天知道,她掉进了噩梦,曾经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把她揉了个粉碎。

  张泽明明明是看见曾倩了,可他目光一闪,身子一偏,就挡住了周凯丝的视线,领着周凯丝往另一边走了。

  张泽明和周凯丝消失在人群中,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就是她的丈夫,和她一起走进婚姻的男人,他和她在一个床上睡过,在一个餐桌上吃过饭,和她朝夕相处过了两年多,可一转眼,他搂着其他女人不认得她了,就像这候车室里所有的陌生人一样。

  曾倩回过神儿来,自嘲地笑笑,她有什么资格怪罪张泽明?她不是也要去找萧寒吗?可是,那是因为她被张泽明伤透了心!曾倩愤愤不平地想,她没必要有自责,她的堕落是张泽明的背叛造成的,就像周洁的堕落是赵越的冷漠造成的,赵越至少还知道生气,张泽明呢?她离家出走一个月了,他在她眼前走过,竟然装没看见她,这样的丈夫,她给他戴一百顶、一千顶绿帽子也不为过!

  张泽明和周凯丝也是来威华市旅游渡假的吧,他们也会去小渔岛吗?在那儿租一间房子,然后爱得你死我活,就像她曾倩和萧寒一样?

  生活的剧目真具有戏剧性,同样的情节由不同的人上演,大同小异。这世界太狭小了,到处都是男盗女娼,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大家都戴着面具生活,揭开面具,就把生活表面的安宁破坏掉了,露出千疮百孔的真实,充满了伤害和罪恶,最可怕的是,善良、纯真的人要被迫变得麻木,甚至随波而流,更有的变本加厉,变得穷凶极恶,毕竟,狼比羊更容易存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曾倩突然明白了,她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她一直以羊自居,当然摆脱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如果她再和周洁一样,不懂得反抗,被厄运牵着鼻子走,那她只会自取灭亡。周洁的错误是,她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对伤害自己的人没有敬而远之,不懂得保护自己,所以,周洁被厄运打倒了,但她曾倩决不定被厄动打倒。

  飞往北京的航班开始登机了,曾倩走出安检处,头也不回的上了飞机,她想,等她从北京回来,她就和张泽明离婚,如果他还拖着,她就起诉。

  为什么从前没有勇气脱离婚姻?那是因为她懦弱,害怕世俗的耻笑,为了维护面子委曲求全,其实,处理镜子碎片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它扔掉,买新的。

  可是,新的镜子就适合自己吗?萧寒,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也有老婆和家庭吗?他和她的一夜情是不是只是他婚姻大餐外的一道美味?

  飞机已经飞了半天了,曾倩才想到这个问题,她真是被热情冲昏了头脑,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想到萧寒的背景,她这么跑去找萧寒干什么呢?和萧寒谈情说爱吗?萧寒有老婆有家庭,她也要像周凯丝一样当第三者?

  曾倩懊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但没办法,她不能让飞机飞回去。

  飞机很快到达北京,走在北京沉沉的夜色里,曾倩觉得自己像一个游魂,这里没人认识她,谁都当她是隐形人。

  现在,曾倩不想去找萧寒了,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寻找沿路可以入住的宾馆。

  鬼使神差,曾倩走到了A美院的大门口。

  晚上八点四十分,A美院里灯火辉煌,洁白的艺术大楼在缤纷的夜灯下,显得神圣庄严。

  曾倩想都没想,就进了门,看门的老大爷当她是学院里的学生了,还笑着冲她点点头。曾倩走上A美院整洁的甬路,看路边一排排茂盛的冬青和阔叶树,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上来了,这地方,她来过。

  她曾倩头一次来北京,A美院是周洁的大学,可是,曾倩就是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亲切,她甚至不用打听,就知道往哪儿走是国画教室,往哪儿走是油画教室,现在,她来到了画静物素描的训练室。

  “把画画活的诀窍就是胸有成竹,每一种物体都有它们独特的灵魂,这灵魂通过它们的色彩、形态、弧度,以及质感等,形成了它们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风景……”

  有个男老师在指着静物给几个学生辅导,他出口成章,语言耐人寻味。

  曾倩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着,走进了训练室,坐在了后面的一个空位上,她确认,站在讲台上的男老师就是周洁那些照片上要吊死的林子扬。她看着林子扬在讲台上为人师表、滔滔不绝地讲解,想笑,但她忍住了,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就站了起来,游魂一样地往外走。

  “整体观察是必不可少的……”

  林子扬这时才注意到曾倩的背影,他一下子卡住了声音,等他追出来时,曾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曾倩不知道,林子扬站在教室门口左顾右盼,吓得冷汗一重重地往外冒。

  曾倩走出了训练室,她突然觉得,她冒冒失失地来北京,似乎也不是为了萧寒,就是为了来看看A美院,看看林子扬,周洁当年没找着林子扬,她今天找着了,林子扬老了,发福了,没有照片上那么帅了,他还在给学生们讲课,一板一眼的,人模狗样,只是不知道,如果还有他喜欢的女生,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还会伸出黑手。

  曾倩迷迷糊糊地来到了艺术大楼一楼,穿过走廊,到达右边第四个画室,里面有个女生在画画,年轻好看的背影就像当年的周洁,她在画自己,哪儿画得都很像,就是眼睛没有神采。

  曾倩走过去,对那个女生笑笑,从她手里拿过画笔,看了看她的眼睛,在画上点抹了几下,那画儿就活了,画上的女孩子眼神明亮,满怀憧憬。

  “谢谢你,你是哪一级的学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女生问,清脆的声音像百灵鸟唱歌。

  曾倩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点点头,又抬头扫视了整个画室,看到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曾倩认得,那是周洁留下的,周洁日记里说过,A美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用过某个画室的学生,都要留一幅作品挂在这间画室里,周洁的画作名字叫《满天星》,画的是一个女孩子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看天空,草原碧绿、天空蔚蓝,白云飘飘,晴朗的天气,明媚的阳光,适合作梦的情境。画上的女孩子与周洁神似,当然也和曾倩神似。

  这幅画的照片曾倩见过,在第二本相册里。

  曾倩说:“我来拿那幅画,导师让过来拿的,用完我会还的。”

  女生很信任曾倩,很热心地踩在凳子上,把那幅画取了下来。

  曾倩提着那幅画走了,她甚至知道A美院的后门,拐过女生宿舍楼,穿过学校后操场和那片枫树林,就到了那个铁栅栏做的后门,瘦瘦的她轻而易举就能从铁栏杆中间钻出去,她还知道学校后门不远,有个很大的书屋,书屋里摆满了出租的书,一本本被翻得扉页打卷。

  曾倩怎么也想不明白,第一次来北京的她,怎么会对这一切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她拐出了那条胡同,看着手里的画,她就糊涂了,她是怎么把这幅画拿出来的?刚才,她怎么就知道去那间画室?而且,她记得她从来不会做画,怎么能帮那个女生把眼睛画得那么传神?

  是周洁想要这幅画?

  曾倩在北京美丽的路灯下打了个寒战,她看着那幅画,诚惶诚恐,她决定,她要把这幅画带回别墅,就挂在她和周洁的卧室里。

  A美院里,林子扬站在四号画室里,看着墙上那一方空白,听着那个女生的描述,扶着门半天站不稳,他的声音又轻又飘,抖得不成调儿:“周洁,这怎么可能……”

  “林校长,那个学姐叫周洁吗?她长得可真漂亮。”女生感叹着,又自以为是地说,“什么不可能?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

  是漂亮,但是她、周洁,她、她早就死了……林子扬面如死灰,他看着那个女生,脑袋里嗡嗡作响,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是的,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

  但愿周洁拿走了她的画,永远不要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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