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上人间
曾倩从北京回来,就大病了一场,这一病病得她一个星期没起得了床,连吃饭都得叫外卖。
这天早上,曾倩觉得好多了,她起身看了看墙上的那幅画,那是周洁的自画像,是曾倩大老远专程去北京A美院拿回来的。
想起这事,曾倩就觉得不可思议,她本来是去找萧寒的,但在候机场看到了张泽明和周凯丝,她就打消了去找萧寒的念头,而是直接去了A美院,在A美院里怎么见到了林子扬、怎么拿到了这幅画,曾倩都觉得不可思议,她都怀疑这幅画是不是她拿回来的。
唉,想这些有什么用,从来到这别墅,就没几件正常的事了。
曾倩甩了甩头,去洗漱、吃饭,她决定今天打电话找张泽明,争取跟他协议离婚,可是,张泽明的电话无法接通,曾倩心烦,打算打一天电话,直到找到该死的张泽明,她一天也不想他做夫妻了。
一个电话打乱了曾倩的计划。
电话是文化公司打来了,邀请曾倩去上海参加一个知名作者的签售会,而且,文化公司编辑说,明天可以付清曾倩的稿酬。
太好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万多块钱呢,威华市的消费水平较低,她一时半会儿不用为生活费发愁了。
去上海参加知名作者的签售会呀,她能看到崇拜的作家,还能和不少文友们见面,曾倩想想都觉得兴奋,几天来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和张泽明离婚的事也先放一边了,起码得等她从上海回来再说吧。上海呀,她还从没去过呢,那可是国际大都市,这下她可以开开眼了,而且,周洁的老家就在上海南京路,曾倩想,她一定要去天上人间的咖啡屋和酒吧去坐坐,就坐在周洁曾经坐过的位子上。
曾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把别墅所有的门窗都锁好了,把车库那边暗门的锁也换了,她可不愿意她出远门的时候,有人随意进出她的家,如果来了小偷,那多晦气。
收拾好了,曾倩就出了门,直奔机场。
飞机呼啸着冲向云霄,威华市慢慢变小,最终变成一片青山绿水里的甲壳虫,一小时后,飞机飞到上海的上空,慢慢降落,从窗口往下看,整个上海尽收眼底,因为是夜间,高楼大厦像积木一样,在星罗棋布的灯光下,组成一片片阴影,让人惊叹的是那五颜六色的灯光,连绵不绝,光华绚烂,而车灯在高楼大厦的夹缝间流动,看上去,这像在举行盛大、繁荣的灯会,让人目眩神迷。
半小时后,飞机抵达虹桥机场。
高空俯望和身临其境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感受。大上海高楼栉比,人满为患,曾倩夹在拥挤的人群里,觉得就像掉进了一片汪洋大海。
曾倩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去天上人间娱乐城,路上塞车、塞车,终于到了。
曾倩进了门,先去一楼咖啡厅,喝完了咖啡,去二楼夜总会喝酒,她觉得她有点无聊,游魂一样的循着周洁生前的足迹走南闯北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做下去,她坐在靠近舞池的一个位子上,要了杯雪碧干红,看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看他们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摇头摆尾,觉得一切都是这样虚幻。
周洁曾经在这里看到赵越和王琪,看他们搂抱、接吻,然后,周洁就拉着前来搭讪的男人不甘示弱……呵呵,这个地方适合逢场作戏。
乐声嘈杂,人影凌乱,蹿动的人群疯狂而狰狞,没有人道貌岸然。
曾倩一杯杯喝下去,似乎无法停止,头晕晕的,全身血液畅通,她要快乐,不要痛苦,可是,她为什么总是忘不掉张泽明和周凯丝,忘不掉周洁和赵越?
有个男人来搭讪,曾倩借着灯光看他,傻乎乎地笑了,她想,周洁曾经有没有这样笑?男人的脸在变幻的灯光里模糊不清,伸过来的手却白皙修长,拉住了这只手,今天晚上就有了去处。
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在空中飘游,谁伸手接了去,她就归了谁?这样有什么不好,既然没有人再对爱情负责。
曾倩伸出了手。
男人轻轻握住她,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曾倩痴痴地笑,起身,就觉得酒劲上顶,让她头昏脑胀,她稳了稳身子,抬头看向男人,男人正用深邃的眼神盯着她,不声不响。
箫寒?
曾倩迷蒙的目光里,眼前的男人像箫寒一样微笑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曾倩的舌头不听使唤了。
“你来了,我就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随缘。”
曾倩听了,又傻呵呵地笑了。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这个男人了,一夜情会像一个泡沫一样,随时光的流逝消失无踪,没想到,在这里,她又和他不期而遇,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已经容不得曾倩思考,“箫寒”一把把她拽进怀里,恶狠狠地吻上来,拼命地吮吸,狂热的烈焰瞬间把曾倩烧得更加神智不清,索取、给予,吻得天翻地覆,“箫寒”才放开了她,她软得站不稳,偎在他怀里,晕眩在意外的惊喜中。
“来,我们去跳舞。”“箫寒”说。
曾倩顺从地跟他去跳,放松、放纵,哪怕世界在这一刻坍塌,没人害怕。
跳得大汗淋漓,曾倩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箫寒”把她拉出舞池,去开房。
“箫寒”连问都没问曾倩,就开了双人间。曾倩默契地搀起他的胳膊,长春藤一样依附着他,媚眼如丝,跟他走。没有女人不会卖弄风骚,就像风流是所有男人的本性。曾倩冷笑,张泽明和赵越都喜欢戴绿帽子,她和周洁只不过是让他们心想事成罢了。
如果说第一次做爱还因陌生而羞涩、生疏,这一次的欢爱就是水乳交融了,箫寒极尽温柔体贴,曾倩忘情地舒展的肢体,一次次沉沦在箫寒的热情里……
天上人间……
飘然欲仙之后,沉睡,然后在现实中醒来。
天亮的时候,枕边一片空旷,曾倩起身,疑惑地四下张望,箫寒不在,难道昨天夜里做了一场春梦?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曾倩朦胧地记起昨天夜里的情景,微笑起来,她披着睡衣下了床,顽皮地去开卫生间的门,门没锁,一扭就开了,曾倩探进头去,水雾里,男人的身体健硕挺拔,听到开门声,男人转头愕然地看过来——不是箫寒!
笑容凝固了曾倩的脸上,这个男人,竟然不是箫寒!
原来,昨夜的一切,都是错觉,她在心里渴望箫寒,醉意沉沉中,就把这男人当成了箫寒!
天啊,她真的堕落了,放浪形骸,已经人尽可夫了。
和箫寒是一夜情,和眼前的男人也是萍水相逢,大家各取所需,用体温暂时温暖对方,寻找片刻的慰藉,是箫寒还是眼前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可是,曾倩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她的心狠狠地沉下去,羞愤难当,她抓着胸前的衣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感到呼吸艰难。
“关门,冷,过来,一起洗。”男人伸手来拉她。
曾倩惊惶地跳开了,“呯”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她像一只袋鼠一样跳到了床边,手慌脚乱地穿衣服,真是疯了,她竟然跟认识不到一分钟的男人接吻、跳舞、做爱,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她都不知道这男人叫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把他当成张泽明,彻头彻尾当成了箫寒,她竟然对那个叫箫寒的男人念念不忘,到了相思成灾的地步,简直不可理喻。
等那个男人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曾倩已经穿戴整齐,要开门走人了。
“这么急着干嘛去?”男人问:“昨天夜里感觉怎样?”
“不怎么样,跟吃了只苍蝇似的郁闷。”曾倩说。
“真幽默。”男人笑呵呵地看着她。
曾倩突然就发火了,她冲他叫:“我没跟你幽默,我把你当成了别人!混蛋!”
“是这样?很好的说法,可是……还有比我更强壮的男人?”男人漫不经心地问。
曾倩又羞又恼,想甩他耳光,可她怎么能怪人家,谁让她昨天晚上喝得晕头转向的?几个男人会拒绝找上门来的美餐?
“我们很久没见了,你还是那么漂亮,真让我着迷。好了,过来吧,丫头,这里没有人惹你生气。”男人说着,上来拉曾倩的手。
什么?很久没见了?
曾倩愕然的看着他,想不起她们之前什么时候见过面。
“不记得我了?这么健忘,两年前,你经常来这里喝酒,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愉快,我一直想着你呢,想不到又能碰到你,你还是那么能喝,女中豪杰一样……”男人絮絮叨叨地说。
他说什么?两年前?难道他也把她当成了周洁?周洁日记中的舞伴就是他?曾倩愣了半天,问:“我叫什么?”
“……爱情鸟,好不好?”男人挑着眉毛问。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曾倩猛的想起,周洁认识日记中的舞伴可不是两年前,而应该是三年前。
“不记得了,这有什么关系吗?亲爱的。”男人好笑地看着她问:“你喜欢记录你和每个上过床的男人认识的具体时间?”
每个上过床的男人?
曾倩张口结舌地看着他,难道周洁和很多男人上过床?这是来天上人间的常客共知的秘密?
“宝贝,你的气色真不错,一点儿也不像从前。”男人的眼神慢慢点亮了。
“我以前怎么了?”曾倩的嗓子在冒烟,她艰难地问。
“看来你戒毒很成功,不但把毒瘾戒了,把以前的风流韵事也忘了,那个时候,谁给你钱,你就毫不犹豫地跟谁走……你真漂亮,有的是人愿意给你花钱,包括我,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真高兴看到你现在这样子,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可以继续合作下去……”男人凑过来,盯着曾倩的眼睛卑鄙无耻地说,可惜曾倩没有毒瘾,要不真会在他用怂恿下旧病复发了。
周洁后来竟然吸毒!
曾倩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心里有一根弦越绷越紧,抽得她生疼。她转身飞快地拉开门,逃似地离开了,长长的走廊像没有尽头,曾倩脚步沉重地往前走,后悔得肠子都断了,她跑来天上人间干嘛?为什么冥冥之中有只手一定要牵她来这里,揭开这么残酷的真相?
曾倩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走出天上人间娱乐城,站在了阳光下,曾倩忍不住泪流满面。
曾倩感到压抑和恐慌,可怕的宿命毁灭了原本善良纯洁、多才多艺的周洁,又牵引着她曾倩循着周洁走过的路滑下堕落的深渊,她在挣扎中越陷越深,却无法停止,她想知道周洁所有的事,就像看另一个版本的自己最终怎样走向灭亡。
周洁怎么会吸毒?她不是在日记中说要自救吗?
曾倩急切地想回到别墅翻看周洁的日记,可是,她人在上海,怎么也得参加完签售会再回去。曾倩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被这一连串的意外打懵了……
21、见鬼
参加完签售会的第二天,曾倩和一些作者一起去上海城皇庙旅游景点去玩。
城皇庙古香古色的建筑群让曾倩叹为观止,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小商铺、拉着二胡唱京戏的戏友聚会、成群结队等着吃上海大闸蟹的食客,桥下池塘蔚为壮观的锦鳞……让曾倩眼花缭乱。
穿过城皇庙,到达后园的豫园,那是一个类似苏州园林式的皇家别园,当年住过家道殷实的皇亲国戚,亭台楼阁都别具匠心,一条流动人工河贯穿整个豫园,无论在哪个地方留步,眼所见处,都是一幅幅构思精巧的画面。
古木参天,枝繁叶茂,这些树,见证了这园子里的兴衰荣辱,静默地站到现在,看游人们指指点点,赏花阅草,品山论水,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穿梭在园子里,一个个兴致勃勃。曾倩随着人流四处赏景,最后来到了豫园的大戏院里。
戏院很大,前面是戏台,后面是看戏的正厅,左右分别有耳厅,正厅和耳厅建得主次有序,碧瓦飞甍,梁脊上雕龙刻兽,全都栩栩如生。
曾倩正看得发呆,一个文友扯她袖子,说:“看那棵树!”
曾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棵黄槐,枝干遒劲,蜿蜒如龙,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可是,让曾倩吃惊的不是树,而是树下站着的一个人,那个人站在树下,背着手,仰视着树冠,看得入神,他的安静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像对曾倩的凝视有所感应,那人突然就转过脸来,锐利的目光透过重重人群,直接就和曾倩对视上了。
曾倩心里格楞了一下子,她在那人的脸上也看到惊讶,不,是惊恐。
那个人是林子扬。
曾倩确定,站在那棵千年古槐下的人就是林子扬,她看过林子扬的照片,对他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她还在A美院看到他在给学生讲课,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在上海能看到林子扬,曾倩冷眼盯着林子扬,这个恶棍对周洁犯下的滔天大罪,没有受到惩罚,却神情悠闲地在这里赏景,想想都让人生气。
曾倩看林子扬的眼神是直愣愣的,含着鄙视和痛恨。
下一秒种,林子扬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慌乱地躲开曾倩的注视,挪开了目光。
曾倩想走过去骂林子扬,可是,她没来得及挪脚,就被文友拉走了,再回头,就看到林子扬在东张西望地找她,神色惶恐不安,他没看见夹在人群里的她,不停地揉自己的眼睛,找了又找。
吓死他!
林子扬一定以为自己眼花,看到周洁的鬼魂了。
曾倩有些得意,她隔着人群望过去,林子扬傻愣在树下,也站成了一棵树。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她大老远的来趟上海,到这里观景,就碰上林子扬了?曾倩有些纳闷,难道这一切真是周洁在暗中安排的?
“这里景色清幽、设计独特,浓缩着中国历史悠久、深厚的文化底蕴,它与苏州园林艺术有共同之处,讲究亭台轩榭的布局、讲究假山池沼的配合、讲究花草树木的掩映……但又独具特色,光是门亭,一百零八个,图形、装饰完全没有重复的情况……这里的古树历经沧桑,很多已经成为国家一级保护物种,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前来观赏,更有一些痴心的画家,每天在园里观察揣摩,取景画景……”导游满口锦词华章,向游客们介绍。
对了,林子扬就是画家,难道他到这里是为了积累创作素材?
一定是这样的。
刚才,看他的神气,不是走马观花地赏景,而是用画家的眼光在分析那棵古槐。
既然这样,也许,她再想见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曾倩心不在焉了,对豫园里如诗如画的景色视而不见了,她在想,再看到林子扬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第二天,曾倩没有和文友们一起出去转,她又进了豫园。
可是,曾倩没有看到林子扬。
偌大的豫园里,到处是络绎不绝的游人,曾倩来到那棵古槐下,仍然看不到林子扬的影子。人和人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昨天,林子扬就站在这里,现在,曾倩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曾倩从豫园出来后,没精打采地回了宾馆。
又过去两天,曾倩还是没找着林子扬,她真后悔,如果不是以为林子扬在豫园写生,那天就应该在豫园外面等着他出来,跟着他看看他住在哪儿,怎么说,她也不能老呆在上海,这里的高消费真让她吃不消了。
这天傍晚,徒劳无功的曾倩慢腾腾地往回走,路过华联商厦的时候,有人在商厦门口卖反季冬装,说是物美价廉,曾倩就挤过去看,都是些旧款,价格倒便宜,曾倩看了看,有件明黄色的不错,就让售货员找件来试穿,曾倩穿小号的,售货员找了半天没找着,曾倩等着有点不耐烦了,就在这时,曾倩一抬眼,看见林子扬从华联商厦中出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曾倩立刻挤出了人群,直冲着林子扬走过去了。
林子扬的目光定格在曾倩的脸上,再也挪不动了,他一下子停在那里,眼神凌乱。
曾倩停在他面前,看着他冷笑。
林子扬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商场灯光下闪光。
曾倩直直地盯着僵怔的林子扬,也不说话,一会儿,她一闪身,从林子扬的身边擦过去了,走进了华联商厦,一进门,曾倩就躲进了门旁一侧的电梯里,她看到林子扬猛地回过神儿来,大步冲进了华联商厦,惊恐万状地在人群里搜寻她的影子,当然,林子扬没有看到她。
林子扬吓坏了,他脚步踉跄地出了门,来到公路边,上了一辆的士。失魂落魄的林子扬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一辆的士跟前他,上面坐着曾倩。
四十分钟后,林子扬的的士停在了一个别墅群前,林子扬下了车,脚步慌乱地拐进了第三排——每排只有一个别墅,别墅与别墅之间隔着花园,花园里树高草密,每个别墅都若隐若现。
曾倩笑了,看来,林子扬就住在这里。
一路上,曾倩很用心,这条路是怎么走的,她记得一清二楚,她又四下看了看,记住林子扬别墅所有的位置,就让司机转头,去华联商厦,她要去买衣服,买周洁曾经穿过的衣服。
曾倩在华联商厦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和一张照片上的周洁一模一样了,一袭白色的长裙,显得她婷婷袅袅,如果是晚上,这样的长裙与顺直的长发,就能产生非同一般的恐怖效果,当然,前提是林子扬心虚害怕。
曾倩想去问问清楚,周洁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是,林子扬看到她,会不会被吓死?
即使不会,也会吓病。
他那么坏,把他吓病算什么!曾倩恨恨地想。
天黑得真慢,但到底还是黑透了。
曾倩穿戴好了,又在外面套了一件长风衣,打的来到林子扬的别墅附近,下了车,她进了附近一个超市,看的士离开了,她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才出来慢慢走去林子扬的别墅。
周洁当初多少次走过这条路?带着满心的痛苦、无奈,去和林子扬约会?
这一刻,曾倩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曾倩还是周洁了,她穿行在夜色里,夜风吹起她的衣摆,她觉得身体轻盈得没有份量,她一步一步地往林子扬的别墅那儿走,没有人注意她。
曾倩来到了林子扬的别墅前,藏在门口的雪松树下,繁茂的雪松像一把伞,把曾倩遮得严严实实,别墅二楼亮着灯,证明林子扬在家。
曾倩攀着雪松的树干爬上去,坐在一个粗壮的树杈上,现在,她就像一只依附在树上的小动物,深色的风衣和夜里黑幽幽的树叶混在一起,如果没有人仔细寻找,从树下经过都不能看到她。
曾倩倚在树干上,眯着眼睛观察林子扬的别墅,大门是电动门,不高,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去,二楼的阳台下有个花园,花园里有树,她可以爬上树,然后到达二楼阳台,从那里进入林子扬的卧室,或者书房。
今晚的月亮毛毛的,天上云块厚积,把月亮遮得明明暗暗,路灯的光幽幽的,被树影分割得很凌乱,别墅群里很安静,像一个偌大的陵园,这里住着的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曾倩在等林子扬熄灯。鬼魂到半夜出现才有杀伤力,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曾倩在犹豫,如果林子扬胆子很大,根本没有被她吓倒,反而把她抓到了,她应该怎么收场?
林子扬白天都那么害怕,何况在晚上?曾倩推翻了自己的设想,决定时间一到就行动,不过是吓吓他,谁让他罪大恶极,如果真是林子扬杀了周洁,那么她就报警。
就在曾倩左思右想的时候,从别墅二楼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因为关着门和窗,那声惊叫传到曾倩耳边并不响亮,是很压抑、惊恐的那种声音。
曾倩一惊,伸长了脖子,透过树叶的间隙望过去,她看到了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一幕——一个穿白衣服的影子,站在窗前往外望了望,屋里的灯光把她的身影勾勒得一清二楚,曾倩看到了一张比纸还白的脸,上面挂着血痕,眼角、嘴角。
那个影子在窗前停了几秒钟,就闪进了屋子里,动作轻飘,像一块白布在移动。
天啊,周洁!
曾倩本来是来吓唬林子扬的,这会儿,她被吓傻了,她紧紧地抓住树干,全身冰凉,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别墅二楼,这时候,二楼的灯灭了。
黑暗吞噬了别墅,隐藏了一个天大的意外。
路灯昏黄的光在这时显得非常珍贵,它让曾倩能模糊地看到,那个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下到一楼,打开了门,走到了院子里,站定,回头看了看二楼,就摁开电动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曾倩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低下头,看着那白色的影子从树下经过。
是周洁没错,她穿的衣服和曾倩的一模一样,长及脚裸的白裙,直发,走路没有声音,因为树下光线幽暗,也看不出她有没有影子,鬼影走得很急,但听不到有浓重的呼吸声。
鬼影没有发现曾倩,径直走远了,在不远的花园拐角突然消失了……
真见了鬼了。
曾倩吓得魂不附体,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林子扬现在怎么样了?曾倩很想到屋里看看。
下了树,曾倩脱了鞋放在树干后,这会儿,她的胆子又大得出奇,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想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穿袜子,走路就会没有声音,而且不会留下脚印。
曾倩够不到电动门里面的按扭,只好抓着门栏爬上去,翻下来,她的身手变得异常敏捷,她神经紧张,思维却异常清晰,她记得刚才那个鬼影子从一楼正门那里出来后,没有回头锁门,曾倩就直接去推门,她戴着手套,门上也不会留下指痕,果然,门开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二楼。
林子扬卧室的门也半开着。
曾倩走了进去,屋子里静得出奇,她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灯,往床上照去,床上空空的,没人,这时,曾倩脚下被绊了一下,她吓得往后一跳,把手灯对准了那个障碍物——林子扬!
只见,地上的林子扬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嘴角吐了一堆白沫,他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横放在一边,手指呈现指人的动作。
林子扬怎么会躺在地上?她踢到了他,他都没有知觉?
难道,林子扬死了?他被周洁的鬼魂杀死了?
曾倩吓得两腿发软,她艰难地退到门口,转身没命地逃下楼,摁开电动门,头也不敢回地往外跑,跑出十多步,脚硌得生疼,她想起她的鞋子还没穿,只好惊惶地跑回去,也顾不得穿,拎起鞋子就跑,好像林子扬的鬼魂在后面追她。
出了林子扬的别墅区,曾倩发现路上已经没人了,偶尔有几辆夜行的车呼啸闪过,也像被鬼追似的急。
曾倩喘了半天粗气,才呼吸正常,她提着裙摆,穿上了鞋子,急三火四地往回走,她也不知道她要走到哪儿去,她只想离林子扬的别墅远点,再远点……
22、夜行
曾倩在空旷的街上拼命地跑,周洁白色的鬼魂和林子扬眼睛翻白的尸体交替出现在她的眼前,怎么赶也赶不走,它们追随着她,一刻也不放松,它们逼得曾倩不敢停下脚步。
曾倩一直往前跑,像参加马拉松比赛,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出多远,最后,她跑得大汗淋淋、头重脚轻,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曾倩终于疲软地停了下来,看看四周,她不知道她跑到了哪里,每个幽深、黑暗的路口似乎都隐藏着危险,而她不知道她应该向哪个方向走了。
从这里到她住的宾馆有多远?曾倩不知道,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宾馆具体在哪个位置。
路灯都熄了,远处市中心那儿的路灯还亮着,看过去,就像一片海市蜃楼,虚幻而缥缈。
曾倩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一边心急火燎地赶路,一边神思恍惚,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夜上海中迷失了方向,她觉得她变成了一粒尘埃,被命运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在意外的遭遇中茫然无助。
曾倩有些发疯,她恐慌极了,她受不了了,她想洗澡、想睡觉、想有个安安全全的地方停靠,她太需要救助了,她冲上公路,脱掉风衣,露出里面的白裙,这样,她可以很显眼,然后,她张开双臂,拦车。
这深更半夜的,有个白衣女人在公路上拦车,有胆的司机也被吓成没胆的了。
曾倩拦了半天,没人理她。
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情绪搅得曾倩心烦意乱,她不只感到恐惧、后怕、疑惑、迷茫,她还孤单、愤恨,如果不是张泽明伤她那么深,她就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介入周洁的故事,也不会受到这样的惊吓,现在,她应该和那些居家小女人们一样,偎在丈夫的怀里安心地睡。
在这像深渊一样可怕的夜里,曾倩站在夜风里,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哭到肝肠寸断的时候,曾倩听到“嘎”的一声,一辆车停在了曾倩的身边。
“小姐,可以帮忙吗?”一个男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问。
曾倩停止了哭泣,抹着眼泪,借着车灯看过去,一个四十来岁、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关切地看着她。
曾倩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她嗓子干得厉害,没发得出一点声音。
“想去哪里,我送你?”
中年男人下了车,语气温和地对曾倩说。
去哪里,回宾馆?那她一个人会在孤单中,回忆今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她会继续受惊吓,她需要人群,她需要看到很多很多的人,那样,她就不会在孤独、恐惧中感到绝望了。
“小姐?”
中年男人疑惑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天上人间。”曾倩简短地说。
“天上人间?”中年男人玩味地重复这四个字,看见曾倩的目光变得有些暧昧了,他扶着曾倩的胳膊,为她拉开了车门。
中年男人沉默地把车开到天上人间娱乐城,扶曾倩下车后,把车锁了,跟着曾倩进去了,直接去开房。
曾倩麻木着表情,现在,她像离了魂儿在梦游,她都不管中年男人长得又矮又胖,她现在只想有人陪着她,让她的恐慌降低一点,再低一点。
中年男人拉着曾倩的手,进了电梯。
电梯里灯光明亮,曾倩没有表情的脸呈现出雕塑般冷而孤傲的美感,她苍白的脸色、水汪汪的眼睛,组合成一个让人怜惜的模样,中年男人不由得心猿意马了,他想,这么漂亮的女人,深更半夜在公路上哭,又主动提出要来天上人间,准是从事性产业服务的女人,原来,妓女中也有模样这么清纯的女人……
电梯停在十一楼,中年男人拉着曾倩走了出来。
曾倩一直很顺从,甚至中年男人把她拉进房间,关了门,她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反对。
中年男人一进门,就原形毕露了,半夜在路上拣来这么漂亮的妞,真让他喜出望外,他现在很想知道,曾倩脱下白裙子倒在床上,被他压在身下是怎样的风景。
曾倩仍然木木的,失神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中年男人,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中年男人伸手脱曾倩的衣服,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曾倩腋下的拉链,碰到曾倩润滑的胳膊,中年男人激动得手都颤了,他想把拉链拉开,就在这时,曾倩僵硬地转过了身,甩掉了他的手。
中年男人看到,曾倩慢慢地举起了双手,两只手弯曲成爪,一双眼睛突然像鬼来电,死死盯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诡异、狠毒,看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
中年男人沸腾的热血一下子凉了,这才发现,眼前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个人,长而直的黑发,像块黑布似地挂在她的头上,额前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怎么看都觉得那头发是安上去的,那么,头发下是什么呢?是不是白骨阴森的骷髅?还有她的眼睛,红得冒火,亮得吓人;半张的嘴好像随时会大吼一声,猛地张开,露出尖利的獠牙,把他生吞活剥,吃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中年男人越看曾倩越觉得她是个鬼,他害怕极了,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想跑,可是他的腿像两戴木头桩子,硬得挪不动,冷汗“刷”地下来了,把他的衬衣都湿透了,他不知道,现在的曾倩只是暂时情绪失控,她的脑海里全是周洁鬼魂的影子,她一直在想,周洁的鬼魂是不是就是这样子抓向林子扬的?
曾倩离中年男人越来越近,她原本纤瘦白净的手,因为努力屈张而变得骨节凸现、十指尖尖,泛着冷冽的寒气,直逼过去。
中年男人两腿间一阵温热,接着就有液体顺着裤管下来了——他吓得尿裤子了。
尿湿带来的温热迅速变凉,这让中年男人冷得打了个哆嗦,使他从巨大的恐惧中恢复了一点神志,他惊叫了一声,抱着头就往门那儿冲,曾倩的手指把他的眼镜碰掉了。
中年男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他的头就狠狠地撞到了门上,眼冒金星之后,中年男人软绵绵地昏倒在地上,再也不知道害怕了。
曾倩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又看看自己弯曲的双手,对自己刚才的举动充满疑惑,她怎么会模仿僵尸的动作?
曾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冲进了卫生间,连门都没有锁,把澡盘里放满了热水,脱光了衣服就躺了进去。
温暖的水抚慰着她冰冷的身体,让她感到舒适和安全,她抱紧了双肩,对今晚发生的事仍然心有余悸,她慢慢恢复了神志和力量,她知道,林子扬死了,但杀害他的人不可能是周洁的鬼魂,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那么,如果是周洁,周洁怎么可能等这么久才杀林子扬?周洁到底是死还是活?如果不是周洁,那凶手会是谁?
那个凶手对林子扬和周洁很熟悉,要不然,她怎么会伪装成周洁的僵尸,又怎么会轻车熟路地摸进林子扬的别墅、杀了林子扬从容不迫地逃跑?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王琪?是周洁的丈夫赵越、还是周洁的某个情人?
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林子扬?为什么偏偏是在她曾倩想吓唬林子扬的当天晚上?难道,这个人知道她曾倩要来找林子扬?
……
数不清的问号缠得曾倩透不过气儿来,她开始头疼,这种头疼慢慢地加剧,到后来,曾倩疼得受不了了,她从水里钻了出来,放水把浴池冲得干干净净,然后,她就穿上了裙子和风衣,用风衣帽子包好了头,现在,她和进来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那个中年男人还昏着,曾倩把他拽到了一边,拉开了门,走了出来。
过半夜了,宾馆层的走廊里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曾倩下了电梯,二楼酒巴那儿还有人在狂欢,喧嚣的摇滚乐钻进电梯,吵得曾倩头更疼,电梯下到一楼,曾倩出了门,她知道,天上人间娱乐城门口有整晚营业的的士。
曾倩现在什么也不愿想了,她想回宾馆睡觉。
回到宾馆已经是凌晨三点,曾倩打开门,连脱衣服上床的劲儿都没有了,关了门,她倒在门口的地毯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曾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曾倩看看时间,是下午一点了,她仍然头疼欲裂,而且鼻塞、发烧,她感冒了。
曾倩第一个念头不是买药,而是订机票离开上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飞机冲向高空的时候,曾倩俯视繁华的上海滩,觉得这些天,她一直在梦游,林子扬,以及周洁的鬼魂,都是梦里的幻影,可是,她又清醒地知道,那不是梦,林子扬确确实实地被人杀死了……不管怎样,曾倩下定决心,她要结束这恐怖的梦游,她不想报警了,也不想惹事生非了,她想过平静安定的生活,回到威华市,她再也不看周洁的日记了,她要去找萧寒,好好地开心几天……忘了,已经是十月四号了,萧寒应该已经走了。
曾倩沮丧极了,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萧寒,她什么也不会告诉他,她只想依偎在萧寒的怀抱里,和他死去活来的做爱。
她真可怜,活了三分之一辈子了,能想的,竟然只有一夜情的萧寒。
曾倩甩了甩头,调整了一下姿势,想靠着靠背睡觉,她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再胡思乱想下去,她的头非爆炸不可,一闪眼,曾倩看到身边的乘客在看早报,一行醒目的标题映进她的眼睛:田林东路昨夜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下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车祸现场惨不忍睹,死者仰躺在车轮下,翻白的眼睛正对着曾倩。
曾倩顿时觉得头皮发紧,她挪开了目光,觉得那是林子扬的眼睛,猛地睁开了,翻着眼白,盯着她、盯着她……阴魂不散。
“女鬼出没?”
旁边的乘客不由地惊讶出声,再次吸引曾倩看了过去,在林子扬新闻版面的下面,写着八个鲜红的大字:女鬼出没,富商遭袭。
标题下面也有一张照片,一个男人正在和一个警察说着什么,神色惊惶。是那个富商正是昨天晚上想占她便宜的家伙,呵,他倒成了受害者了。
女鬼?
曾倩嘲讽地想,她活得,真是像个女鬼了,居无定所、行踪飘忽、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23、空中惊魂
曾倩正看着报纸自怨自艾时,觉得右边脸颊被两道灼热的目光烤得难受,她转头一看,就看到身边的乘客专注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和报纸照片上的富商一样,惊恐、疑惑。
这家伙戴着鸭舌帽,穿米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模样斯文,怎么看起女人来这么肆无忌惮?他干嘛这么看着她?
曾倩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她穿着昨天夜里那身白色衣裙,深色的风衣脱下来放在腿上,没什么特别的呀,怎么,除了林子扬,还有人害怕她这么穿着?
曾倩头疼得她发昏,她懒得理会身边的乘客了,一仰头靠在椅背上,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想,飞机掉下去她也不管了。
那人还在看她,闭着眼,曾倩都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目光简直不屈不挠、勇往直前。
曾倩睁开眼睛狠狠地瞅了他一眼,把身子转向里侧,把后背留给了他。
迷迷糊糊的,曾倩睡过去了……
周凯丝扭动了一下柔软的腰肢,对着那条碗口粗细的蟒蛇勾了勾手指,往火圈那儿一指,那条蟒蛇“嗖”地一下子,就从高台上蹿了下来,从火圈中间穿了过去,蛇就变成了一条火蛇,紧接着,那条火蛇一下子飞了过来,紧紧地缠住了观众席上的曾倩,熊熊大火包围了曾倩,烧得她的皮肉咝咝作响,她拼命挣扎,可她怎么也逃不开火蛇的缠绕,火越来越旺,曾倩觉得自己快被烧焦了,她想哀求身边的张泽明救她,却看到张泽明和周凯丝拥抱在一起,彼此含情脉脉地对视完,一起把冷漠、嘲讽的目光对准了她,看她在烈火中燃烧,就像看一场好戏……
曾倩急得要命,她不想死,一点儿都不想,她想呼救、想解脱,但她却被火蛇束缚得更紧了,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就在这时,火蛇腾空而起,却又把她抛进了海里,她身上的大火熄灭了,可冰冷的海水无情地淹没了她,她的身体在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
“醒一醒,小洁!”
从幽深的海底传来一声声急切地呼唤,曾倩艰难地看过去,她看到了周洁和林子扬,他们在海底蜇伏着,像两条长尾巴的美人鱼,他们看着她,冲她游过来,伸出手想接住她。
为什么他们叫她“小洁”?
曾倩费脑地想着,就觉得额头上一凉,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曾倩看到了一张充满关切的脸,她身边的那个乘客正把一条湿毛巾按在了她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是他在叫她?
曾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费力地把手从他温暖的大手里抽了出来,那个人立刻递来一杯水,曾倩接过来喝了两口,感觉着火似的嗓子舒服多了。
“你在发烧,我这里有药,你吃两片。”鸭舌帽说着,就递过几片药,有胶囊,还有白色的药片。
曾倩孤疑地看了看他,撇了撇嘴,把头转向了一边,她可不敢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看你,烧得这么厉害,别小心眼儿了。”鸭舌帽看出了她的心思,把手心里的药片往嘴里一拍,喝了口水,就把那些药给吃了,接着,他拿出药盒来,一粒粒把药当着曾倩的挤出来,放在曾倩的手里。
这回,曾倩没拒绝,她早该吃药了。
吃下了药,曾倩又闭上了眼睛,可是,这次,她不敢睡了,噩梦太可怕了,她宁可头疼至死,也不愿在噩梦里憋死。
“你……刚才叫我什么?小洁?”
猛地想起这事,曾倩睁开眼睛,看着鸭舌帽问。
“是的……我只是随便叫的,因为你穿着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很干净整洁。”鸭舌帽愣了一下,和气地说。
这样呀,真是巧了。曾倩还以为,鸭舌帽认识周洁,也把她当成了周洁。
“去威华市旅游?”鸭舌帽问过来。
曾倩点了点头。
“以前从来没去过?”鸭舌帽又问。
曾倩摇了摇头。
“我经常去哪里,那里风景不错,我可以给你当向导。”鸭舌帽热心地说。
曾倩不好再继续点头摇头了,她懒懒地说:“谢谢你,不用了。”
鸭舌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他笑了笑,说:“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一会儿药使劲儿了,你就好了。”
鸭舌帽不再说话了,他低下头,盯着那张报纸,目光停在那两张照片上,发了半天呆。
曾倩刚才又发烧又出冷汗,折腾得她浑身又酸又痛,她揉揉胳膊和脖子,就觉得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下了飞机,她去不去小渔岛找萧寒?
曾倩想,萧寒十有八九还没回来,而且,她病成这个样子,去小渔岛吹海风会让她病得更厉害,她还是应该先回别墅去养好了病再说。
曾倩正想着,就看到有个乘客从中间过道走过来,估计是要去方便,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扶着两边的座位继续往后走。
林子扬!
那个人竟然是林子扬!
曾倩只觉得天灵盖“嗡”的一声响,她的灵魂冲破了躯壳飞到了半空,半天才回来了,惊恐和紧张让她本能地抓住了把手,她眼睁睁看着林子扬擦过鸭舌帽的身边,走到后面去了。
她昨天晚上亲眼看到林子死僵僵的了,他怎么会出现在她所乘坐的飞机上?难道,他知道她吓唬他,要来找她索命?
曾倩吓得半天不敢动,她清楚地记得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她很健康,没有幻听幻觉的毛病,她确确实实记得,林子扬在周洁的冤魂出现后,直挺挺地仰躺在他卧室的地上。
飞机里的空间蓦然变得无比狭小,空气凝滞让人感到窒息,曾倩都怀疑,是不是她也死了,在阴曹地府里,和一些死去的人关在一个逼仄的屋子里。
前面,笔直站立的空姐面带微笑,表情却僵硬、虚假,看了让人不舒服;一排排乘客黑黑的脑袋从椅背上露出半截来,直发的、烫发的、大的、小的,形状各异,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的头颅;放在货物架上的包裹,密集又饱满,里面似乎装着可怕的东西,随时会撑破了包裹显出原形。
曾倩不得不按住胸口,狂乱的心跳让她呼吸艰难,原本又晕又疼的脑袋变得木木的,里面一片空白。
曾倩把紧张传染给身边的鸭舌帽,鸭舌帽疑惑地转头看她,就在这时,林子扬方便完了,从鸭舌帽身后低着头走了过去,如果刚才曾倩还怀疑是自己眼花,那么,现在,曾倩完全确定,那个人,就是林子扬,他还穿着她在华联商场前看到他时穿的那身衣服,只是微微发胖的身子似乎矮了半截,就显得那件西装有些长,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曾倩正愣神儿,林子扬已经挤进哪排坐下去了,曾倩就找不到林子扬的脑袋了,他的脑袋隐藏在一排排的脑袋森林里,似乎正在暗处盯着她,眼神诡异,不怀好意……
“你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差?”鸭舌帽问。
“没什么,没什么。”曾倩捂着脸缩进了座位,她吓得不敢说话,不敢睁眼睛了,现在,她怕,怕看到空姐作做的笑容,怕看到一排排黑压压的半截脑袋,怕这飞机里的一切人和物,包括她自己和身边的乘客。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鸭舌帽又问。
曾倩烦得要死,她闷闷地说:“我没事,请让我安静一会儿。”
“好的。”鸭舌帽有些尴尬,转过头去继续翻他的报纸。
怎么飞机飞了这半天了,还没到威华市?它似乎要飞一个世纪那么长,根本就不知道目的地在什么地方。
“各位乘客请注意,飞机即将着陆,请检查安全带,带好行李……”飞机里的广播叮嘱大家。
曾倩焦躁、恐慌的心稍微放松了些,飞机马上就着陆了,下了飞机,跑回别墅睡一觉,一切噩梦就都过去了,管他林子扬死没死,让一切见鬼去吧,就让她永远也不要再记起那些可怕的事。
“小姐,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可以给我打电话。”鸭舌帽递过一张名片,说话时表情紧张。
曾倩礼貌地冲他点点头,说:“谢谢。”接过他的名字揣进了兜里。
鸭舌帽如释重负般笑了,他又盯着曾倩看了半天,欲言又止。曾倩觉得这人虽然有点儿莫名其妙,但算是个热心肠的人,在飞机上对她很照应,她就又感激地冲他笑笑,把目光挪到了机窗外,心里想着林子扬,忐忑不安。
飞机在平稳地下降,窗外,洁白的云层被阳光透射得五光十色,无比神奇美丽,可是,曾倩没有心思赏景,她觉得那厚积的云层,分明是阴间和阳间的分界线,现在,她正在穿越中,从恐怖、黑暗的阴间降落到阳间。
飞机轰鸣着落地了,微微的震动让曾倩心安,她抓紧了包裹,急不可耐地下了飞机。
下了飞机,曾倩都忘了和鸭舌帽说再见,她恨不得一步跨进她的卧室,把所有可怕的记忆全都关在门外,然后睡觉、洗脑,等她醒来的时候,她还像住进别墅的第一天那样,心里只有对未来的向往。
打的,直奔她的别墅。
到了。
有个人站在门口按门铃?
谁会来找她?
曾倩拖着疲软的两条腿下了车,那个人一回头,曾倩顿时呆了,那个人竟然是鸭舌帽!
鸭舌帽从来没见过她似的,瞪大了疑惑、惊惧的双眼,那神情跟在飞机上第一眼看到她时一模一样。
两个人对看了半天,谁都觉得难以置信,她们竟然再次相遇了,而且是在同一个别墅前。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曾倩先开口了。
“我……你……”鸭舌帽咽了半天唾沫,也没说出个理由。
“你……在跟踪我?”曾倩充满了戒备的盯着他。
“怎么会,我先你一步到这儿的。”鸭舌帽说话终于溜了,他急忙为自己辩护:“我、我前妻曾在这里住过,我想来这里看看,第一次看到你,我简直吓坏了,你长得和我前妻一个模样,只是,我知道她死了,我亲眼看到她被烧成了灰。可是、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曾倩盯着鸭舌帽半天说不出话来,真是见鬼,这个人竟然是周洁的丈夫赵越,他说周洁死了,他说他亲眼看到周洁被火化了,那么,曾倩那天晚上看到的,到底是周洁的鬼魂,还是有人装神弄鬼?现在,曾倩再也不敢肯定地说,这世上没鬼了,这个世界存在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切皆有可能,她不但活在鬼屋里,接受过鬼的玫瑰花,吃过鬼送来的外卖,她还见过鬼从林子扬的别墅里出来,看到死去的林子扬也变成了鬼,和她乘坐同一架飞机……现在,周洁的丈夫赵越不但和她在飞机上相临而坐,而且面对面站在她的租屋前,你说,这是不是见鬼?
“小姐,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要跟我到这里来?”鸭舌帽的语气里似乎充满了期待。
“我为什么要跟你来?”曾倩怒不可遏地爆发了,她头疼、她恐慌,她想安安静静地躲起来,好好休息一下,可这个可恶的男人打乱了她的计划,他让她不得不继续做噩梦,没完没了!而且,这个赵越和张泽明一样不是东西,要不是他对周洁实施家庭冷暴力,周洁就不会那么痛苦。周洁活着的时候,他不知道珍惜,死了,他倒有闲情来看周洁以前的租屋,脑病!曾倩对鸭舌帽的感激荡然无存,她毫不客气地告诉他:“这是我的租屋,你听清楚了?不管这地方是你前妻租过的,还是你租过的,现在,我是这儿的主人,我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说完,曾倩就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嘭”地一声,反锁了,把目瞪口呆的鸭舌帽关在了外面。
曾倩摇摇晃晃地进了别墅,她又困又饿又惊惶,她已经挺不住了,丢掉了行李,她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连上楼去卧室的劲儿都没有了。
可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曾倩环顾客厅,没什么异样呀,到底是哪儿有问题?曾倩猜疑地往院子里看了看,赵越还站在那里,正固执地按门铃,曾倩懒得理他,一闪眼,曾倩知道了,不对劲儿的原因是,她离开家前,门两边还摆着的两盆吊兰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的是两盆雏菊!
门铃还在响、响个不停,该死的赵越一脸执拗,似乎不把曾倩气死誓不罢休。
曾倩忍无可忍了,怒火“腾”地一下蹿得老高,她疲软的身体瞬间充满了毁灭的力量,她从沙发里腾身而起,气势汹汹地冲到大门口,二话没说,捧起一盆雏菊,劈头盖脸砸向了赵越。
雏菊根本就打不到赵越,有铁门栏挡着呢,但它的警告效果良好,当雏菊应声而碎的时候,赵越愕然地看着曾倩,再也不敢按门铃了。
曾倩还没发完火,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另一盆雏菊也砸了过来,第二盆雏菊也粉身碎骨了,曾倩喘着粗气盯着地上的狼藉,觉得那么解气。
就听到赵越幽幽地说:“你的疯狂都和她一模一样……”
曾倩听了,心里一颤,她突然记起,从前的她从来没有这样暴跳如雷,她总是温婉贤惠,即使发火也不会大声叫骂、歇斯底里,常常的,她还没开始发火,就先哭得不成样子了。
现在,她几乎没有了眼泪,发起火来惊天动地,她就像座活火山,狂躁的情绪像岩浆一样奔突在她的身体里,说爆发一刻也不等,爆发出来就带着毁灭性。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真的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了……
就在曾倩发愣的时候,赵越说出更让她震惊的话:“从看到你那一刻起,我就想,小洁在天之灵给我机会让我赎罪了,本来我想来这里看看,然后去南山陵园给小洁上上坟,就去找你……”
找我?找我干嘛?
曾倩才不想给他什么狗屁机会,她要把和周洁有关的一切人和事都隔绝了,再也不想无事生非了!她的生活够乱的了,她都找不到自己了,她该怎么办?这些狗日的遭遇!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曾倩丢下这句话就跑回了屋里,这次,她一口气跑进了卧室,一抬头,就看到床边的花架上,那盆吊兰生龙活虎地蹲在上面。
崩溃!
24、日记失窃
曾倩再被门铃吵醒时,是第二天傍晚。
醒来的曾倩觉得头不疼了,身上也轻松了些,她想再躺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再起来做晚饭吃,可是,持久不停的门铃像警报器一样,尖锐、刺耳,让赖床的曾倩大为恼火,她恨恨地走到院子里,想对赵越大骂一顿,她实在没必要对这些伪君子保持风度了,睡了一觉,身上多了不少力气,她就不信比猪还蠢的赵越会比猪还迟钝。
可是,按门铃的不是赵越,是送花姑娘。
送花姑娘捧着一大捧玫瑰花,多得她都抱不过来了,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棵茂盛的玫瑰树,花们把她的脸都遮住了。
“小姐,你总算在家里了,这些天,给你送花的先生天天催问我们,你看,他每天为你订购的玫瑰花都在这里,一共是六天的,七十二支,请你签收。”送花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又甜又软。
“噢?那送花先生的电话号码你们知道吗?”曾倩猛地想起这事来了,就问。
“我们不知道,因为他每次打来,似乎都是用的共用电话。”送花姑娘说。
曾倩翻了翻白眼,她真想不通,她去上海之前,把车库那里的暗门锁换了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把那两盆吊兰从院子里搬进卧室和书房里的?他似乎对别墅里的东西有异常的热情,不允许它们有一丝毫的毁坏和挪动。
曾倩打发了送花姑娘,关好门,抱着那大棒玫瑰花刚要进屋,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嗨!”
曾倩不用看,就知道是赵越。
曾倩懒得理他,继续往正门那走,赵越又叫:“嗨!”
曾倩让他叫恼了,转身站定,隔着院子和大门,冷颜厉色地说:“先生,我有名字,不叫嗨,我说过了,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不要再来打搅我,你总不会因为你别墅是你前妻租过的,就骚扰这别墅其他的租主吧,你要再这么无聊,我就打电话报警!”
“我在这里等你一天了,好不容易等送花的来了,你开了门,我也没有不经允许擅自入内,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骚扰你,我没那么无聊,我只是对你充满好奇,你长得真是和我的小洁一模一样,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小洁死而复生了,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发烧的时候,我碰过你的额头,知道你是活生生的人,我只是想请你打开门,让我进屋去看看小洁生前的东西,其实在你之前,我就租下这别墅了,交了整整十年的房租,虽然我没有长期入住,但我总是定期来住两天,前段日子太忙,我能有半年没过来了,重阳节快到了,所以我来这里陪陪小洁……我一直对小洁很愧疚,我舍不得破坏她用过的东西,每当我走进这别墅,我就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这里既让我痛恨,又让我留恋,我无法形容我心里的感受……请你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就打开门,让我进去坐一坐吧。”
赵越说得可怜巴巴、情真意切,可是,曾倩才不信他,男人想靠近女人,能找出一万个理由,可是,他说什么?这别墅他早就租下了?那个租主竟然不讲信义,半路又把屋子租给了她?同时赚两份房租?这是真的?
“你租了这里?你的租房合同拿我看看?我可是签了半年合同的,我也可以拿合同你看。”曾倩说。
“我身上没带,我怎么知道房东不守合同,把房子又租给了别人?不过,请你相信我,我确实租了这房子十年,要不,这屋子里的东西怎么会那么齐全?你不会以为房东能放心把这些高档家具、豪华电器留给租主用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呀,我又不认识你是谁。我不管,反正我是这别墅的合法租用人,你要赶我走,你找房东来跟我说明白,好了,要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再见。”曾倩下逐客令了。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想赶你走,说真的,我本来应该生气,房东这是在骗人你知道吧,骗了我也骗了你,但我看到是你租这房子,我一点儿都不想追究了,我突然觉得小洁还活着,就在这别墅里,也不再过着昏天暗日的生活,她恢复了健康和自信,就像曾经那个纯洁、率真、热情的小洁……”赵越说着,眼神就闪亮起来,看向曾倩的目光,带着向往和喜悦。
“小洁是怎么死的?”曾倩忍不住打断了他,曾倩恶心得要命,周洁人都死了,骨灰都凉了几百年了,他这个罪魁祸首说这些有屁用。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亲眼看着她被烧成了灰吗?”
“是的,当时,我在威华市翻天覆地地找她,还让电台、报纸刊登了寻人启示,但她就像失踪了似的,没有一点消息,后来,我都绝望的时候,威华市警方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因被水浸泡时间过长无法辨认身份,我赶到一看,从衣着、身高、还有她手上的结婚戒指看,她就是小洁……”
“你们都没调查她的死因?”
“查了,你知道吗,小洁她、她吸毒,警方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所以警方分析,小洁是毒瘾发作难以自控,所以才会跳水自杀……她死了,我才意识到,我对她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很难过,很后悔……你现在正生病,让我照顾你吧,我一定会像照顾小洁那样照顾你,你就当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一下我的罪过吧。”赵越说着,眼圈就红了,可曾倩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他凭什么把她曾倩当成小洁?谁都可以错认她,但他不可以,他是周洁的丈夫!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这时,曾倩连话都懒得说了,这样的男人,连自己老婆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周洁嫁给这样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想着,曾倩就要开门进屋。
赵越急了,在门外跳,“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我没办法,这房子是我先租的,你怎么也得让我进去看看!”
曾倩拉开了正门。
“为什么你一听我说是周洁的丈夫,就对我充满敌意?你认识周洁吗?她可没说过她有孪生姐妹!”赵越在大门外突然问过来。
什么?孪生姐妹?
曾倩听到这里,猛地打了个寒战,曾倩知道自己在孤儿院里长大,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她和周洁长得那么像,她怎么就没有想过,她们可能是孪生姐妹呢?如果是那样,周洁的爸爸妈妈不就是她曾倩的爸爸妈妈?她们在哪儿?
曾倩很想知道这些,她觉得她有必要去见见周洁的父母。
曾倩转过了身,走近赵越,说:“我想见见周洁的父母,你能帮我吗?”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周洁的父母早就过世了……死于意外车祸,要不是因为这个,周洁也不会精神失常……”赵越难过地说。
意外车祸?精神失常?
曾倩被这两个可怕的词震住了,她的心突然狠狠地疼缩起来,那种扯着骨头连着筋的痛楚让曾倩难以承受,一失神,手里大捧的玫瑰花就散落到了地上。
“呵,光顾得说话,都没注意到这些玫瑰花,看来,我真的打扰你了,有男人一下子送这么多玫瑰花给你,一定对你很用心……我是世界上最笨的男人,小洁生前,我都没有送过她一朵玫瑰,我总觉得这是一个作做的表达方式,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赵越的情绪低落下去,他看着满地的玫瑰花,不再执拗地要求周洁开门了。
这样的误会也好。
曾倩也不想解释,她低下头来,迅速地收拾起满地的玫瑰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她想哭,想狠狠地大哭一场,周洁的父母死于意外车祸,周洁倍受折磨之后,堕落、吸毒、精神失常、早死,这些事让曾倩感到切肤之痛,哭着哭着,她突然想起在卧室镜子后面的密室里,保险箱里放着的相册里,有周洁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
曾倩停止了哭泣,迫不及待地跑去卧室,进了密室,她打开保险箱,翻开第一本相册,周洁和她的妈妈长得很像,那个女人虽然显得很苍老,但不难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而周洁的爸爸一看身体就不健康,他的脸上布满愁苦的线条,瘦得皮包骨头。
脑海里电光石火噼叭作响,曾倩盯着那几张照片,心脏像高山坠石,无休止地沉下去了……
当曾倩仔细看周洁的全家福时,曾倩不能否认,她对照片上的三个人有一种血脉相通的亲近感,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爸爸妈妈的身上看到她和周洁的影子。
这种亲近感像空气一样,紧紧地包围了曾倩,让她无处可逃。
本来,她打算再也不翻看周洁的日记了,但现在,她不得不看下去了,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周洁是不是她的孪生姐妹,周洁后来是怎么吸上了毒,吊兰里的骨灰到底是谁的,周洁的父母是怎么出的车祸,周洁是怎么死的……
这些只能从周洁的日记里寻求答案。
上次看到哪儿了?
周洁去找林子扬算帐,结果林子扬不在别墅里……
曾倩接着往下翻周洁的日记:
“林子扬跑了,好多天我都没找着他,打他手机也关机,我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地方发,心情坏透了。
那天晚上,因为我和刘晨东搂在一起跳贴面舞,赵越在酒吧里和刘晨东打架,脸被打肿了,等我接到赵越的电话赶去医院时,看到王琪握着赵越的手,那亲密的样子像新婚燕尔的夫妻,我连闹的心情都没有了,我想,赵越心里一定恨我,他故意打电话让我到医院看他和王琪唱二人转,我才懒得恨他,我对这个男人彻底死了心了,我连病房都没进,就跟着送赵越到医院的刘晨东去天上人间酒吧鬼混。
刘晨东说他之所以和赵越打架,是因为想替我出气,但他下手重了些,怕把赵越打坏了,就把他送去了医院,他说他做这些,都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他说以后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来伤害我。
我并不相信刘晨东,我和他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可是,我和赵越整整谈了两年恋爱,结婚也快半年了,我相信赵越,结果又怎样?所以,相不相信一个人,根本就无所谓。刘晨东会说很多可笑的故事,变着花样逗我开心,我心烦,他就陪我,喝酒、唱歌、跳舞,随我怎么疯,疯累了我们就做爱,没完没了,一直折腾到两个人再也爬不起来了,这样的日子看起来很快乐,其实我已经痛苦得麻木了。
赵越好像不打算原谅我,听刘晨东说,他和王琪出双入对,已经公然同居,我们的婚姻现在已经名存实亡。
我的生活变得昏天暗地,白天工作,晚上,我就在天上人间呆着,整晚整晚不回家,反正那个家没有一点人气,赵越即使在家,也不理我,我也懒得理他。
王琪的电话时常打来,我听到赵越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腻得我想吐。
我心里充满了仇恨,我恨林子扬、王琪、赵越,也恨我自己,我害怕一个人独处,那样我会很痛苦,我宁愿跟着刘晨东堕落,在麻木中忘掉一切。
……”
刘晨东?
这个男人是周洁在天上人间酒吧里的每一个舞伴,和赵越打起架来的那个,他是周洁的第三个男人。
周洁在毁灭的边缘跳舞,她只顾麻醉自己,却没有清醒地认识危险。
曾倩猛地想起萧寒来,她理解周洁在痛苦绝望时对刘晨东的感情,用失去理智的放纵来寻求一时的慰藉,那是一种渴望救助的盲目依赖,她不一样沉迷在萧寒的一夜情里吗?
周洁不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连人生轨迹都和她曾倩的大同小异!
曾倩硬着头皮看下去,她的心绷得紧紧的,她知道,周洁的堕落开始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
林子扬来找我的时候,我在吸毒,呵呵,刘晨东让我吸上了毒,我恨死他了,但我得依赖他,现在,我已经不工作了,就和刘晨东在宾馆里住着,刘晨东有的是钱,我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但我想,有再多的钱,也都会让我们抽光。
林子扬是直接打开了我们房间的门,他拉起我就给了我一个耳光,他凭什么打我呀,我想都没想,回手还他一个,接着我就让林子扬拖出了门,那个时候,刘晨东正云里雾里的神游天外,笑咪咪地看着我被林子扬拖走了。
林子扬把我带去了他的别墅,他抱着我哭,问我为什么会吸毒。他说他因为有急事,回了趟北京,一回来就来找我,结果听天上人间的服务生说了我的事。
这个死男人现在还跟我装。
我气得要命,质问他为什么让赵越知道一切,为什么要让王琪勾引赵越。
林子扬承认,他在我们做爱的时候,趁我不注意拨通了赵越的电话,他想让赵越知道我们的事和我离婚,我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林子扬还说,他没让王琪去勾引赵越,他真的爱我,不能没有我,他要帮我戒毒。可这个坏蛋帮我戒毒的方法就是整天把我关在家里要我,这个老男人对性生活有一种病态的需求,每次都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当我毒瘾发作的时候,他就把我绑起来。
我好被毒瘾折磨疯了,趁林子扬不注意,我从他别墅里跑了出来,还去找刘晨东,但是,刘晨东没影儿了。
我身上没钱了,赵越也不管我,他现在也不回家了,我回了几次家也没看到他,我打电话给他,结果让王琪接了,她问我有什么事,我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我呆在酒吧里,像个乞丐一样坐着,毒瘾发作的时候,我就丑态百出,我受不了了,答应和不同的男人做爱,然后要他们的钱,去买毒,我毁了,真的毁了,这次,连上帝也不能救我了……”
“……
我渴望,我能有一双洁白的翅膀,带我飞,离开这扰人安祥的地方;给我力量,让我变得坚强勇敢,战胜一切痛苦和邪恶,拥有自由快乐的天堂;我想飞,飞过蓝天大海,飞过高山雪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烦恼,没有忧伤,我可以像鸟儿一样尽情飞翔……
我曾经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我变成了一只蝴蝶,或者一只鸟……但我知道,那只是奢望。
我的世界已经黑成一片,找不到一丝光亮,我被友情和爱情摧毁,亲情也不能给我疗伤,我的爸爸妈妈被我伤透了心,对我没有好脸色,我每天东游西逛,像动物一样,活得没有尊严。
赵越和我离了婚,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理所应当,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女人,没有人能够容忍,我应该被全世界的人唾弃,像狗一样死在肮脏的地方。
赵越和王琪很快结婚了,这个女人成功地把我的一切占为己有,模样越来越光鲜。
林子扬像水蒸气一样的消失了,再也不会对我说,他爱我,离不开我,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往,谁也没有损伤,只有我走向灭亡……
……
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全家,昼夜不宁。”
最后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可是,日记上的字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端整秀丽了,每一个笔画都软弱无力,弯曲歪斜,周洁已经连字都写不好了,可见她的身体状况坏到什么程度,她写下的话越狠,说明她越痛苦和绝望。
厄运残忍地让周洁由天使堕入魔道。
曾倩心疼得要命,她对周洁的不幸感同身受,她记得在上海天上人间宾馆里,她醉酒时误以为是萧寒的男人对她说过的话,想想就知道周洁当时活得有多惨。曾倩难过地想,当初,那些猥琐的男人们蹂躏着周洁,却没有一个发发善心送她去戒毒所,可怜的周洁,为什么命运这么残忍地对待她?
林子扬、王琪、赵越、刘晨东,还有那些丧尽天良的嫖客,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周洁死了,难道他们不应该忏悔,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为什么魔鬼们活得如鱼得水,而天使们却在绝望地死去?
怒火在胸中迅速凝聚,凝聚成一股庞大的力量,贯穿了曾倩全身,此刻,她再也不想置身事外了,她觉得这日记就是她写的,周洁的不幸就是她曾倩的不幸,周洁的痛苦就是她曾倩的痛苦,她发誓,她要让伤害她和周洁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曾倩决定,在她采取行动之前,她要把周洁的日记全部看完。
周洁的日记整整有二十册,现在,曾倩只看了四本,后面的,应该涉及到,周洁是怎么来到这栋别墅里的,周洁的父母是怎么遭遇车祸的,她在这栋别墅里经历了什么事,还有那两盆吊兰里放着谁的骨灰……
这一切,曾倩都要弄明白,可是,当曾倩打开按照第四本日记最后一面写的密码打开第五本日记时,发现第五本日记里一片空白!
曾倩慌了神儿,周洁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这么突然中止了,这让曾倩措手不及,她急三火四拿起第六本、第七本、第二十本日记,发现这些日记根本就没设密码,全是空白的本子!
有人在她去上海的时候,打开了保险箱,换走了日记!
25、孪生姐妹?
曾倩简直要疯了。
她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满箱的日记时,她曾经一本本拿过来看,用过的日记扉页是发黄的,她肯定那些日记本是有字的,可是,现在,十六本日记全让人给换掉了,周洁后来的故事全部成了空白,这空白里,有数不清的可能,周洁后来的故事成了一个巨大的悬疑,折磨着曾倩,让她心烦意乱。
偷走日记的到底是谁?
这别墅里值钱的东西多的是,他为什么偏要偷日记?她走之前,把所有的锁都换了,包括车库那儿的,她把门窗都关好了,而且保险箱的密码还重设了,最奇怪的事,那个人怎么会知道镜子后面有个密室?
难道是周洁的冤魂不想让曾倩继续看下去了?
似乎除了这个解释,再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周洁即使真的变成了鬼,她也巴不得曾倩看完日记替她讨回公道。
曾倩走出了密室,看看时间,已经夜里十点了,她也没心思做饭吃了,日记丢了,气得她胃疼,她在卧室里团团转,一抬眼,看见大门外,赵越还站在那里,背靠着门看天,月光下,他活像一棵弯曲的树。
会不会是赵越偷的?
不会,那天他不是用他的钥匙开大门没打开嘛,站在大门口急得要命,后来,曾倩回来开开门进来的,这至少说明,赵越不能打开门进来。
曾倩仔细检查过了,别墅里的每道锁都完好无损,而且,她的备用钥匙也都在衣柜里放着,这说明,偷日记的人是个开锁高手,专业的厉害,可是,谁敢保证赵越不是深藏不露、装模做样?
难道,玫瑰花、晚餐、吊兰花盆都是赵越搞的鬼?赵越从头到尾就知道她曾倩?她从什么时候住进来了,她在这别墅里的一举一动,她去了小渔村,然后又去了上海,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么,周洁会不是会赵越杀死的?他当时大张旗鼓地找周洁,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周洁呢,周洁已经和他离了婚,成了和他毫不相关的人了,他也和王琪结了婚,完全可以开始幸福的新生活了,他没必要再理会周洁,更别说以身试法去杀死周洁了。
现在,对于曾倩来说,揭开周洁的死亡谜底已经不是出于好奇了,而是不可推托的责任,不管周洁是不是她的孪生姐妹,她都得对周洁有个交待,让周洁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曾倩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她决定去找赵越问清楚,他和周洁离了婚,为什么还要到处找周洁。
曾倩稳了稳心神,出了门,走到了院子里。
听到开门声,赵越一动不动,他似乎在出神,思绪飘飞了。
“赵越。”曾倩叫他。
赵越听了,浑身一颤,他猛地转身,愕然地盯住曾倩,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可从来没告诉过她。
“赵越,我想知道,你都和王琪结了婚了,为什么还四处找周洁?周洁住在这里是你们离婚后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周洁住在这里的?”曾倩不理会赵越的惊讶,直截了当地问他。
赵越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怎么都觉得,眼前的女人就是周洁?要不,她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那个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不是周洁,她还活着?
赵越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他声音哽咽:“小洁,难道是你?其实,我一直不敢相信,那个被水泡得变了形、被烧成灰的人不是你,你果然还活着,你还在怨恨我是吧,是我错了,我心胸狭隘,没有好好为你着想,我后悔极了,我……”
“我问你话呢,别答非所问。”曾倩冷冷地说,男人的眼泪,锷鱼的眼泪,她只觉得厌恶。
“噢,我们离了婚,我负气娶了王琪,可是,王琪结了婚就完全变了,那个女人花光了我的积蓄就对我冷嘲热讽,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我想起你对我的好,后悔得要命,可是,我已经做错了,就希望把婚姻维持下去,对王琪忍让、牵就,希望她能安分守己,可是,她对我不屑一顾,甚至趁我出差,把别的男人带回家鬼混,有一次,我跟踪她,竟然发现她和刘晨东在一起,我怀疑是她和刘晨东串通一气害惨了你,就当面责问他们,结果,她们承认了,刘承东还把我狠揍了一顿,我忍无可忍,就和王琪离了婚,到处找你,想带你回家,我不知道你离婚后去了哪里,找了整整两年,一直没找着你,后来,还是王琪告诉我说,你住在这里,可是,等我找来了,这里却空着,我只好广发寻人启示,一直到警方发现那具尸体……”赵越抓住门栏的手在发抖,脸上满是悔恨的神情。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恶人还需恶人磨,他赵越不识好歹,自找苦吃,活该!
曾倩冷眼看他,突然想,不知道张泽明和周凯丝现在怎么样了。
“小洁,你什么时候把毒戒了?你的病什么时候好了?原谅我吧,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们离了婚,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那时和王琪在一起,就是和你斗气,真的,我一点儿也不爱她,我被她用花言巧语欺骗了,她表现得那么温柔、体贴,全是为了拆散我们……”赵越越说越激动,身体好从门栏中间挤进来了。
“别你呀你的,我不是小洁,我叫曾倩,我是她的孪生姐妹,我们失散多年,在她和你刚离婚后,我们相认了,她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们了,只是,我当时有事要办,再回来就找不到小洁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小洁是怎么死的,我一定要查清楚。”曾倩顿了顿,问:“周洁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出的车祸?周洁因为这事精神失常了?”
“是的,那是我和王琪离婚以后的事,周洁和爸爸妈妈下乡探亲,在路边拦地一辆农用三轮车,下陡坡的时候,三轮车不知怎么翻进了路边的山崖,三轮车被摔散了,除了周洁之外,周洁的爸爸妈妈和车主儿都死了。周洁被救醒过来知道后,人就更加不正常了,我还去精神病院看过她,可后来,她从精神病院偷着跑了……”赵越说。
“噢……”曾倩叹了一口气,又问:“车祸是意外事故?”
“可能是。”
“什么叫可能是?”
“因为虽然周洁醒来后一口咬定有人想杀她,但因为她精神恍惚,说话颠三倒四,再加上警方也没有找到可靠的线索和证据证实周洁的话,就按意外事故处理了。”赵越说。
“真惨……”曾倩皱了皱眉头,她怎么觉得这车祸出得这么蹊跷?周洁说有人想杀她,这个人是谁?难道又是王琪搞的鬼?曾倩就问:“王琪现在在哪里?”
“她在上海田林东路住着,是海东服饰的首席设计师,十二月份还要在南京路展览馆开画展。”赵越说完,又看了曾倩半天,情绪低落下来,痛苦地捂住了脸,哽咽地说:“你……真的不是小洁吗?为什么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有些错犯了就永远没有机会更改?”
“那王琪怎么知道周洁住在这里?”曾倩才没心思听他忏悔。那个王琪,简直就是周洁的灾星,周洁走到哪里,都逃不脱她的伤害,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恶毒?
“我问了,王琪没说。”赵越说。
“好了,我知道了,赵先生,我想问的都问了,我真的不是周洁,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你走吧。”曾倩点了点头,对他说。
“不、不,小洁,一定是你不肯原谅我才这么说的,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小洁……”赵越不肯走,再次激动起来,拼命摇晃门栏。
“再晃我就不客气了!”曾倩警告他。
赵越不晃了,像被抽了筋骨一样,瘫软地依在门栏上,脸上是万念俱灰的表情。
曾倩不管他,转身要回屋,就听到赵越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个罪人,小洁,我是个罪人,你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那么糊涂……”
说啥也晚了。
曾倩听他说这些就觉得虚伪,她转身又冲过来,冷冷地对赵越说:“你就是个罪人,该千刀万剐的罪人,是你杀了周洁,你娶了她,却不呵护、帮助她、给她机会解释,你自私地维护你的尊严,把周洁逼上了绝路,你是个伪君子、郐子手,除非你死了,要不,你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赵越愣愣地听着曾倩说,脸色变得更灰,他哆嗦着嘴唇,好像在拼命挣扎:“不、不……”
曾倩不想理他了,捂着耳朵跑进了屋里,这个男人像只苍蝇一样让人讨厌。
曾倩躲进了密室里,整个世界似乎只有这里是安宁的。
站在保险箱前,曾倩把那些日记一本本拾出来,然后,她就坐了进去,箱子长短正合适,厚实绵软的箱底让她觉得舒适,她躺下了,盖上箱盖,黑暗笼罩了她,她烦乱的心就平和下来,觉得好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
周洁在这别墅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从那些照片上看,活力四射的周洁哪像个吸毒的人?她在这别墅里成功的戒了毒?那后来她哪儿去了?那具被水浸泡的女尸真的是周洁吗?
这些问题在曾倩的脑子里转呀转,直到把她转得头晕,她就躺在那个像棺材一样的保险箱里睡着了……
赵越在门口愣了一会儿,伸长了脖子往别墅里张望,他想和曾倩好好谈谈,他有一肚子话还没说完,可是,别墅里安静得出奇,这种安静让赵越不安起来,他等不下去了,干脆一咬牙,抓着门栏翻进了院子,刚才,曾倩进门时忘了反锁,赵越轻而易举进了屋,但赵越在别墅里上下转了个遍,也没看到曾倩的影子。
刚才,他明明看到曾倩从这里出来了,还跟他说了半天话,他眼睁睁看她开门又进去了,屋子里怎么可能没人?
赵越惶恐不安地退出了别墅,见鬼了,他吓得全身发软,好不容易才出了正门,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夜色中坚硬冰冷的别墅,回想起遇到曾倩的每个细节,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这个女人说她不是周洁,可她好像知道周洁的所有事,她说她是周洁的孪生姐妹,可是,周洁从来没有说过她有什么孪生姐妹,但如果她就是周洁,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赵越一步步往后退、退,没有注意脚下,被曾倩摔碎的花盆绊了他一下,他一下子往后摔了过去,他的后脑勺撞在了门栏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赵越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接着他就仰跌在地上了,昏了过去……
过了很久,赵越终于迷迷糊糊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别墅的窗口,黑灯瞎火。
赵越心里发虚,他觉得这别墅到处都透着邪气,他再也不敢在这里久留了,匆匆忙忙出了大门,他想,明天就回上海,再也不来这里了……
26、似真似幻
曾倩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周洁、王琪、林子扬、刘晨东、张泽明和周凯丝轮番上场,闹得天翻地覆,让她头疼。
半夜的时候,曾倩觉得冷,她从箱子里钻了出来,把日记本放回去,就出了密室,来到卧室,她往窗外看了看,月色朦胧,院子里一片空明,大门那里空荡荡的。
曾倩松了口气,赵越走了,但愿他别再来烦他。
睡意浓浓的曾倩爬到床上,钻进被窝蒙着头接着睡,这一觉,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的曾倩到院子里清扫垃圾,她看到大门的两道门栏下方,有红色的血迹,她疑惑地仔细看,地上也有几滴,颜色已经变黑了,什么时候沾的血呢?
曾倩觉得不吉利,就跑回屋,拿了润湿的毛巾把那些血迹擦掉了,把院子打扫干净了,曾倩饿得眼冒金星,就去厨房做饭吃,煮方便面。
曾倩端着煮好的方便面坐到了电视前,一边吃,一边看午间新闻。
“今天早上五点十分,南山陵园看护人员发现一具男性尸体,头戴灰色条格鸭舌帽、上身穿白色衬衣、下身穿蓝色牛仔裤,身份不明……现在正在现场保护、处理中,知情人请迅速与警方联系……”播音员播。
曾倩吃着方便面,听到这里,神经立刻绷紧了,紧张地盯着电视看,屏幕上,南山陵园一片苍绿,白色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一个男士趴在那儿,身子软软地搭拉着,像块破布似的挂在石碑上,镜头一闪而过,播音员出现在屏幕上,飞快地翕合着嘴唇播讲其他新闻。
曾倩端着饭碗僵在那里,播音员的声音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她听不清一个音节了,挂在墓碑上的那个男尸,怎么看怎么像赵越,她想起刚才在门栏上擦的血迹,胸口一阵翻腾,把吃进去的方便面全部吐了出来。
周洁的骨灰不就是埋在南山陵园的吗?
曾倩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昨天晚上,赵越还好好地在门口和她说话,怎么就死在南山陵园里了呢?难道是她昨天晚上对赵越态度恶劣,让赵越万念俱灰了,就跑去周洁的墓前自杀了?这也太可笑了吧,脸皮那么厚的赵越,怎么可能那么脆弱?难道在她睡着之后,这别墅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有人杀了赵越,然后把他送到了南山陵园那儿?
想到她刚才在大门那儿擦到的血迹,曾倩更加心神不定了,她胡乱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出了门,直奔南山陵园去了。
南山陵园座落在威华市郊,地理位置僻静,但因为发生了事故,围了不少人,曾倩下了的士,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挤进人群,硬着头皮看过去。
那具男尸保持着破布似的姿态,脸侧着,五官呈现着一个很恐怖的表情,双眼圆睁着,眼神直勾勾的,让人看了心里发毛——不是赵越。
曾倩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下了,虽然,如果赵越死了,他对周洁的伤害就一笔勾销了,因为,赎罪的最好方法就是以命偿命,赵越是杀死周洁的直接凶手,虽然他没有用刀刺进周洁的身体,但他对周洁进行过无休止的精神折磨,最终导致了周洁人格的扭曲和堕落,这个过程远比持凶杀人更残忍。
可是,曾倩还是不忍心看到赵越惨死,不管怎么说,赵越一直在忏悔,知道忏悔的人,说明他是有良知的,虽然,曾倩诅咒过,希望赵越、林子扬、王琪、刘晨东和所有作恶多端的人受到惩罚,但她没想过让他们死。
曾倩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她心里很乱,茫然地四下看看,人群骚动不安,在窃窃私语中时常传来几声惊呼,给这个原本阴冷的地方,增添了更多的不祥气息。
天上,太阳病恹恹的,似乎急着下山,云层浓密,沉闷地压下来,让人觉得窒息。
南山陵园树高草密,白色的墓碑拉长了脸,肃穆地盯着人群,偶尔有鸟儿从天空飞过,受惊了似的一掠而过。
曾倩走过一排排墓碑看过去,哪块墓碑是周洁的?
找了半天,没有周洁的,墓碑上写着其他各种各样的名字,每个名字都代表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这些生命在活着的时候,都在人间烟火里苦苦挣扎过,历尽了世态炎凉,尝尽了苦乐酸甜,最终,赤条条地入土为安,生前的荣辱兴衰全都成了过烟云烟,变得毫无意义。
那么,仇恨、痛苦、烦恼种种情绪,不过是庸人自扰。
曾倩苦笑,即使把一切看透,可谁又能真正大彻大悟、与世无争?
她做不到。
她心里充满了悲怆和仇恨,她孤单地穿行在这一排排墓碑里寻找周洁的墓碑,可是,找到最后,曾倩也没看到周洁的墓碑在哪里,她想,周洁的墓碑可能让那边的人群包围着吧,于是,她就远远地坐在一块墓碑前,耐心地等着那边的人群散去。
重叠的墓碑把曾倩遮掩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她。
曾倩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透过墓碑的间隙看那边的人群,人群很有耐性,一直等到警方运走了尸体,拆除了警戒线,才散开了,不久,就一个个没影儿了,好像钻进了不同的坟墓里去了,这时,天又黑了。
十一月的夜晚来得很早了,不过六点钟,夜幕已经降临了,夕阳苟延残喘,微弱的光无法驱散黑暗,让世间的一切变得模模糊糊的。
偌大的南山陵园陷入沉寂之中,地下的亡魂在黑夜里睁开诡异的眼睛,互相凝视,等待夜里狂欢的时刻。
有一个人没有随着人群散去,他停在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曾倩看不太清了,她站起来,往前走了走,她看到,那是一个体态稍微臃肿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站在一块墓碑前,低着头,背影僵直。
那个背影怎么这么眼熟?
林子扬?
曾倩紧张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她记得在飞机上,林子扬的背影就是这个样子,甚至连衣服都没换!难道,林子扬真的没有死?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倩的脑袋木木的,那天晚上可怕的场景像电影慢镜头似的,清晰地回放在她眼前,周洁的鬼魂、躺在地上的林子扬……
曾倩想逃开的,可是,不知怎么,她竟然直直地向林子扬走去了,她盯着那个背影,近一点,再近一点,她听到野草在她脚下的呻吟,听到风声掀起她的衣摆,她觉得她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不管林子扬是人是鬼,她都要会会,这个声音命令着她,让她身不由己地走到了林子扬的身后不远。
林子扬像老僧入定一样,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曾倩就站在他身后,他毫无知觉。
林子扬傻站了半天,突然两腿一软,跪在了周洁的墓碑前,他扶着墓碑,声音里带着哭腔:“周洁……我、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对不住你,你、你就放过我吧,别再找我了……”
林子扬换了口气,舌头不打转了,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周洁,你看,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虽然用那盘录相带威胁你,但我真的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有让王琪去勾引赵越,我没想到会把你害成那个样子,你也知道,后来我已经尽力补偿你了,可是,太晚了……我回国听王琪说你死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伤心极了,真的,周洁,虽然我这辈子有过不少女人,但唯一让我动心的就是你,当时,你拒绝了我,我很难过,当王琪拿来那盘录相给我看了以后,我就以为你和邹涛好上了,就打算放弃了,可后来,你已经毕业了,我发现我还是忘不掉你,王琪告诉我说,我可以拿着那盘录相带和你谈条件,你就会答应我,我知道这很卑鄙,但我控制不了得到你的欲望,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上海找你,结果,你真的答应我了,那时,我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录相中的男人是谁,你被邹涛强奸了。我一直没有说破,是怕你受不了,我就一直背着这个黑窝,其实能和你在一起,我宁可隐瞒这件事,我想和你开开心心在一起,却没想到,你那么恨我,恨我……要不是你趁我睡觉想废了我,我不会生气撇下你不管……”
在宿舍里强奸周洁的不是林子扬,是邹涛?
邹涛是谁?他怎么知道周洁昏睡过去了?他又是怎么进了周洁的宿舍?这一定又是王琪捣的鬼。
曾倩紧紧地咬着嘴唇,她为周洁叹息,如果周洁能够坚强、勇敢一点,要出那盘录相看看,也许就不会被林子扬要挟,也不会让赵越发现她和林子扬的事,那么以后的悲剧也都可以避免了。
林子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轻松了很多,他扶着周洁的墓碑站了起来,又站了一会儿,就转过身来想离开——周洁!
昏暗的夜幕里,曾倩的脸显得有些白,林子扬只当那是周洁的鬼魂了,他看着曾倩愣了半天神儿,紧接着,他就吓得全身瘫痪,他扶着周洁的墓碑全身打颤,到底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周洁的墓碑前,他吓坏了,周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她是从坟墓里钻了出来的?
其实,当林子扬转过身时,曾倩也吓了一跳,可是,当她看到林子扬吓得魂不附体,她就不害怕了,她直直地盯着林子扬,慢慢挑起了嘴角,微笑。
林子扬目不转睛地盯着曾倩,张了半天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曾倩盯着林子扬,脸上始终带着嘲讽的笑意,她和林子扬站在这偌大的陵园里,像不像两个鬼魂在游荡?
林子扬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不敢再和曾倩对视,垂下眼睑,想逃,但他没有力量从地上爬起来。
两个人就那么站在墓地里对峙着,天色越来越暗了,夜风大了,发出的呼哨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曾倩的长在半空飞扬,显得凌乱、狰狞,林子扬仰视着她,感觉曾倩像魔鬼从天而降,恐惧在对峙中凝聚成滔天巨浪,把林子扬摁进了浪底,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上海郊区公寓里发生的可怕的一幕,周洁的鬼魂从门缝里飘进来,冲他伸出尖尖的爪子,七窍流血的头颅挂在胸前……
林子扬两眼一黑,再次被极度的恐惧吓昏了过去……
曾倩看了看地上的林子扬,俯下身伸手试了试他的脉搏,脉搏明显,但说明他没有性命危险,原来,那天晚上,他也是被吓昏了,害得曾倩还以为他被周洁的鬼魂杀死了。
曾倩觉得好笑,她和他们明明素不相识,可是,他们见了她,全跟见鬼似的,吓得要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让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
就让林子扬在这里躺着好好睡一觉吧,等他醒了,恐怕再也不敢留在威华市了。
曾倩放眼看看,此时的南山陵园显得阴森、恐怖,灰白的墓碑在黑戚戚的野草间露出大大小小的部分,像许多活物在上蹿下跳,一阵冷风吹过,带着尸体陈腐的气息,粘腻腥臭,让人恶心。野草在胡乱摇摆,随风东倒西歪,暗色的影子活像数不清的鬼影,从地里扭动着钻了出来,向这边包抄。
曾倩打了个寒战,刚才,光顾得和林子扬较劲了,都没顾得上害怕,现在,林子扬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活人就剩她自己了,她不敢呆在这儿了,她看了看地上了林子扬,没理他,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南山陵园,沙沙沙,她听到繁复的脚步声,好像有数不清的鬼魅在身后追她。
南山公园地处偏僻,曾倩跑到了路边,才发现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她都分不清方向,更别说知道哪往边走了,曾倩急得团团转,实在没办法,她决定回去叫醒林子扬,也许林子扬有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黑灯瞎火在陵园里走真不是人受的罪,曾倩觉得她被数不清的鬼魂包围着,她每迈出一步,那些鬼魂就飘散开,再聚拢,围着她上上下下嗅,吮吸她身上的人气,她身上越来越冷,冷到了骨头了,她使劲儿咬着牙,还是抵制不住牙龈打战,好不容易,她终于找到了周洁的墓碑,可是,林子扬不见了!
就算林子扬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也不可能跑得不见影儿了,他去了哪里?
不会是被周洁的鬼魂拖进坟墓里去了吧!
曾倩不只牙齿打战了,她全身都抖成了一团,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旁边的一个墓碑后面蹿了出来,跳到曾倩面前,呼哩哇啦地怪叫了两声,把曾倩吓得魂不附体。
那个黑影围着曾倩张牙舞爪地跳,嘴里怪叫不止。
曾倩终于看清了,是林子扬,他疯了。
曾倩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林子扬会被吓疯,她心乱如麻,当她如愿以偿地让林子扬得到惩罚时,她一点儿高兴不起来,她很奇怪,她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毒?
林子扬却不再诚惶诚恐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体面的教授了,他丑态百出无所顾忌,在曾倩看来,他怎么看怎么像个吃人的恶鬼,曾倩都不知道,他是活着的林子扬,不是林子扬的冤魂,曾倩惊恐地往后退,她想,她今天要死在这陵园里了。
林子扬围着曾倩跳了半天,就往别处跳去了,黯淡的天光下,林子扬像一只大青蛙,在灰白的墓碑间上蹿下跳,怪叫连连,整个陵园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曾倩僵立在那里,失了魂儿似的,不知身在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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