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的魔女从暗夜最深处踏水而来，脚步所过之处，火焰燃遍大江，映照着脸上的修罗面具愈发狰狞可怖。

　　“我求求你杀我，放过她吧，她才刚刚满月，那个预言是假的，是假的啊……”不停求饶的少妇仰面倒下，鲜红的血从她雪白的脖颈喷出，就像绽放了一场绚烂的烟花。她身后的船舱里，蜷缩在襁褓中的女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盯着半空中奇怪的大鸟咯咯发笑。

　　红衣魔女桀桀怪笑，天际那尾凤凰化作一柄通体火红的长剑落在她的左手，毫无犹豫地朝女婴挥落。妖异的剑光惊鸿乍现，却在逼近女婴眉心时兀自折返，逆袭红衣魔女脸上的面具。面具寸寸裂开，竟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而在下一刻，这张脸急速衰老，如同一副迟暮的骷髅，尤其是那双眼睛，竟是血红色的……

　　1

　　每次到这里，梦便醒了。

　　成无蹇站在我身前，右手缩在袖中，神色有些异样，是我的双眼又变红了吗。自从十岁那年第一次从这个怪梦惊醒，我便发现自己的双眼一段时间内会变得血红，就像梦中那个红衣魔女。村里的小伙伴嘲笑我是怪胎，不愿跟我玩耍，我独自一人在河边哭泣，成无蹇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笑着说：“你继续哭的话，眼睛会变得更红哟。”

　　我吓得赶紧擦干眼泪。成无蹇生得高大英俊，二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就像冬日的暖阳，跟村里那些灰头土脸的男人完全不同，唯一的缺陷便是右腿有疾。成无蹇不仅教我游泳爬树，还教我读书识字。在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应崖余”三个字时，我问他为什么村里其他小朋友都姓成，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却姓应，只能孤零零一个人。

　　“你还有我呀，”成无蹇摸摸我的头，“我想应崖余的意思，是说你应该像崖边的小鱼一样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吧。”

　　“那等我快快乐乐地长大，长到十七岁，你能娶我吗？”我天真地问。

　　成无蹇垂下眉眼，好久也没有回答。我想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大我太多，等我长到十七岁，他或许已经老了，不过那时我会告诉他我不介意。那个夏天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八月的某天，成无蹇不告而别，只给我留下了他从不离身的一枚并不起眼的玉环。

　　过了今夜我便满十七岁，成无蹇竟然回来了，我开心地扑到他怀里，他却抖开袖子，露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借着月亮的反光，我注意到他的样貌跟七年前一模一样，没有半点衰老的痕迹，太好了！一不留神，我下意识脱口而出：“成大哥，你是回来娶我的吗？”

　　成无蹇盯着我看了良久，嘴角终于弯起一抹笑，“跟我走吧，”他拉着我跑出草堂，此时还是深夜，门外满是月光，一群宿鸟惊起，遮天闭月。不对，我仔细放眼望去，那不是宿鸟，而是数量越来越多的蝙蝠。

　　与此同时，诡谲的笑声响起，一辆马车穿越夜空从天而降，让人讶异的是，拉车的竟是一副马的骷髅骨架。马车上站着一人，身躯藏在黑色的斗篷里，只在兜帽下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他朝我伸出手，宽大的衣袖随风摇曳：“跟我走，带你飞。”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人无法抗拒。

　　我情不自禁地向马车伸出手，却被成无蹇拦住，他将我推到身后，我这才发现，村寨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所有成年人都褪去了平日老实巴交的面貌，手持各式兵刃，加入了因我而起的战斗。

　　但不是战斗，而是屠杀！黑衣人手中镰刀起落间，便有几颗头颅冲天飞起，然后坠落尘埃。成无蹇浑身浴血，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对我大喊：“快走，去天荒不老城，找城主……”

　　这是我第一次听闻天荒不老城，那时我还不知道城主的名字，当他将我从血泊中抱起，昏迷之前，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来晚了。”

　　2

　　很多天后，我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醒来，身上盖着柔软的天鹅绒缎，入眼皆是珠光宝气，画栋雕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身雍容华贵的紫绶长袍，他背对着我，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你是天荒不老城的城主？那成家村……”我挣扎着爬起来。

　　“他们都死了，这是他们欠你的。”城主没有转身，语调毫无波澜，他不等我发问，接着说，“你可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我心中不忿，“我是应崖余。”

　　“十七年前，在天堑崖边，太古艨艟上共载有三百六十五名渡客，只有你一人劫后余生。我从尸山血海中寻到了你，取名应崖余，从那时起，你的命就是我的，这件事你要永远铭记在心。”

　　城主离开后，我重新躺回床上，细细回味他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颈下的瓷枕动了一下，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径直捂住我的嘴。我尚不及呼救，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

　　“成大哥，太好了，你还活着！”欣喜若狂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喜悦。

　　成无蹇嘘了一声，指了指床板上的大洞，示意我跟他一起钻进去。洞内漆黑如夜，成无蹇连火折子也不点，拉着我一路向前，竟没有碰到任何障碍。许是觉察出我的疑惑，成无蹇小声解释：“这条密道是我多年前亲手修建，施了‘无光术’，在这里点不燃任何灯火。”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成家村的人绝不是普通的村民，城主说他们欠我的，死不足惜，但成无蹇之前明明让我寻找天荒不老城，现在为何又要带我离开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无蹇突然停住脚步，几声机括声响，通道上方出现一片亮光。爬上去后，才发现身处一间精舍，布置得简约风雅，器具上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尘，应是许久不曾住人。未及仔细打量，成无蹇便将我推出门外：“小余，离开天荒不老城，永远别再回来了！”

　　我莫名其妙地被关在门外，刚举起手准备敲门，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整间精舍自内而外爆裂开来。我被气浪掀在空中，恰好坠落在几丈开外的一方荷花塘里。幽深的塘水很好地减缓了我坠落的力道，难道成大哥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算准，我今天会在次落水，所以才教我一定要学会游泳？只是现在不及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看到了一根竹竿，一条钓丝，以及一枚直钩。

　　抬头看时，一名青年男子倚在太湖石上垂钓，他身着月白长衫，漆黑的头发随意束着，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有一双澄澈如水银般的眼睛，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眼睛，一时竟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看得呆了。

　　“在下沈让，姑娘如此目不转睛，难不成也想化作一条游鱼，被我的直钩钓起来吗？”说完，他轻轻抖动手腕，钓丝如同一条滑溜的水蛇将我整个人缠住，下一刻，我便全身湿漉漉的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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