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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跑回精舍,那里已然是一片废墟,来时的密洞现在被堵得严严实实。放眼处都是崇山峻岭,林深木茂,没有半点人迹。无奈,我只得拧着衣衫上的水,试探着问那名自称沈让的钓客:“是……是成大哥让你在这里接应我的吗?”
“当然不是,我跟那个瘸子又不是很熟,”沈让微微一笑,“你没看见我在钓鱼吗,正等愿者上钩呢。”
听他毫不讳言成大哥的残疾,我有些生气:“你虽然长得好看,人品却不怎么样,谢谢你将我从水里拉起来,再见了!”
“呀呀呀,”沈让假装叹气,“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天荒不老城的人也会介意自己身体的残缺,真是抱歉。”
“成大哥也是天荒不老城的人?”我立刻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
沈让收起钓竿,“我们现在身处的苍云山范围,大到一个活人,小到一棵小草,都属于天荒不老城,你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我可没那闲工夫。”沈让将一个包袱丢在我脚边,自顾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山下走,“山下正好是一年一度的簪花节,难道有人想错过吗?”
我看了一眼变成废墟的精舍,心中虽然不知道沈让所说的簪花节到底是什么,但还是捡起包袱,在草丛后换上里面干净的衣物,然后一路小跑跟上了沈让。
山下集市名叫蔷薇集,这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玉树流光,好不热闹。我注意到除了沿途的商贩,行人大多是一男一女结伴,而且男子的头上都插着一朵花,五颜六色不知是什么品种,煞是好看。
沈让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我却一头扎进了路边的一间玉店,指着货架上一枚闪闪发光的玉环问:“这枚玉环?”
店主笑呵呵地上前招呼:“这位小姑娘你可真识货,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非卖品,从遥远的天都……”他见我掏出成无蹇留下的另一枚玉环,立刻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咦,不对呀,你还这么年轻……”
我注意到手中平日沉寂的玉环,竟也开始一闪一闪地发光。店主继续讲述:“大概十五年前,还是十六年前,我记不清了,那天也是簪花节,本店来了一对青年男女,郎才女貌,可说是天才地设的一对儿。而我这里,刚好进购了一对,对了,这枚玉环其实是雌雄一对,只要离得近,便会互相呼应地发出亮光。女子很是喜欢,男子带的钱却只够买一枚。他们当时还约定好,次年的簪花节会再来买下另一枚,凑成一对。老夫见他们如此恩爱,当即答应,在他们回来之前,绝不将剩下这枚卖出。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十多年,他们却再也没能回来。我依稀记得,那个男子的右脚有些瘸……”
想不到成大哥送给我的玉环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如果他就是那名男子,故事中的那个女子呢?
“她死了,被那个无情的瘸子害死了。”沈让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随后抓起货架上那枚玉环,抛下一锭金子,飘然出了玉店。
我追到街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羞是不羞,一个大男人,跟我这个小姑娘抢东西。”
沈让幽幽道:“如果现在有谁送我一朵花,还帮我簪起来,我便将玉环送给她,还请她大吃一顿。”
我随手在路边的花树上折下一朵,戴在沈让头上,他深深吸了口气:“让我闻闻,是西域蔷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个小姑娘送了我一朵这世上最好看的蔷薇,可惜的是,现在没办法跟你送我的这朵一较高下。”
“为什么,难道你忘记了那朵蔷薇,还是忘了那个小姑娘?”我的心思都在玉环上,不经意地问道。
“当然不是,那朵蔷薇的样子早已刻在我的心底,我只是看不见现在这朵而已,”沈让脸上依旧带着笑:“我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个瞎子吗?”
4
伯伦楼二层雅间,四荤四素八个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丰盛的菜色,不由得口水横流。
但在动筷之前,我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沈让眼前晃了两下,却被他精准地抓住,“怎么,不相信我是瞎子?也不怪你,听听看,天荒不老城,多么美好的名字,谁又能想到,城里住的都是身有残缺之人呢。”
我心中暗想,难道成大哥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嘱咐我一定要远离天荒不老城吗。
半个时辰后,一直隔岸观火的沈让饶有兴味地问:“你真的还要再叫八个一样的菜吗?”这时我已经吃完了整只三黄鸡,正将贪婪的视线转向另一盘酱肘子,一边打着嗝说:“比珍珠还要真。”
沈让掏出一方素帕,可手伸到近处突然又停了下来。我一把抢过,胡乱在嘴巴上抹了抹,随手丢在桌子上,然后端起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汤。这汤有些非同一般,我才只喝了一口,便手脚麻木,一动也不能动。
沈让也觉察到了不对,他伸出右手,手腕以下全部变得漆黑,犹如焦炭。
“那枚玉环……”我失声叫道。
“不错,玉环早已被我下了天下间最可爱的毒药!”燃烧的马车将墙壁撞破,驾车的黑衣人轻轻落下,慢慢将肩头的一具石棺放在地上。
“幽灵马车?”沈让神色不变,“我记得这种血腥的味道,你就是当日救走她的人。”
“答对了,加十分,我正是她最忠心的仆人黑蝙蝠,不过她总是称我为小黑。”黑衣人掀开棺盖,露出一具身穿红衣的粉色骷髅。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骷髅的面庞,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阿梨,请允许我这么叫你,十七年了,我多么想你永远这么沉睡下去,只有这样,你才会愿意呆在我身边。但是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想活过来,所以我今天为你备齐了复活所需的三样东西。”
见我一脸茫然,黑衣人又看了看暗自运气疗伤的沈让,咯咯笑道:“原来你还没有告诉她,她就是预言选中的那个人。”
我马上想起了那个缠绕我多年的怪梦,梦中的少妇为了救那名女婴,说预言是假的。
“第一样,是仇人的血。”黑衣人猛然抬手,镰刀迅捷无伦地袭向我的心口,却在半途被沈让紧紧抓住。漆黑的刃口将沈让的右手割得皴裂,却没有一滴血流出,伴随着几缕黑烟,整条右臂开始急剧枯萎老化。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用力咬破食指,鲜血像有生命一样兀自顺着桌面爬到地板,蜿蜒前行,一直到达石棺,瞬间遍布骷髅全身。
“第二样,是仆人的命。”黑衣人收回镰刀,放到自己的脖颈,他看了一眼面若死灰的沈让说,“至于第三样,我知道有人会帮忙的。”话音刚落,他亲手割下了自己的头,用手提着,艰难地走到石棺旁,才放心地倒落尘埃。
骷髅原本空洞的眼窝突然亮起妖异的红光,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止不住的鲜血逐渐流失,脑海中的梦境渐渐与现实重合。在完全昏迷前一刻,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就是那名女婴,眼前棺木中这副名叫阿梨的骷髅,就是杀害我母亲的红衣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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