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就像从没来出现过一般消失了，附近也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牛观海慢慢把这件事归咎于是他撞了鬼。在那样的夜晚，遇到点不干净的东西，也是正常的事，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这样安慰自己，可惜乱的是他的心，他已经很难找回原来的平静了。甚至在家里，面对女儿时，都时不时看到女孩的脸。还有那满屋的中国结，都在提醒他，他丢了一个双鱼结，是对他不利的证据。

　　在一次喝醉酒后，他把屋子里的中国结全部扫地出门。第二天他从宿醉里醒来，看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红着眼睛抱着梦中还在哭泣的女儿时，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跪在老娘的面前哭了很久，很久，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他的债他只能背着。

　　转眼冬天就到了，下了第一场雪后，似乎把秋天的痕迹已经抹平，牛观海也试着抹平自己的记忆。就在这时，命运来敲门了。

　　运管处食堂是不对外的，除非有领导来视察，平时见不到生面孔。伙食费收单位补贴，个人象征性的交一点，到了中午就随便吃，只是不许带走。

　　牛观海不止一次见到爱占便宜的人把饭盒掖到怀里，一盒一盒的装剩菜出去，带回家晚上吃。大家都心知肚明，牛观海没办法阻止，这已经是约定熟成的事了，大家都做老好人不说，他也不能说。

　　这两天出差的人有点多，饭菜剩下的也多，有人把剩菜拿走，到也算是帮忙。牛观海忙完了后厨的事，在角门处拉过一个板凳，坐下来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一边看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想心事。

　　就是在这时，那个女人走进来的。牛观海看她第一眼时，觉得眼熟，可是在记忆里搜索一下又否定了，他一定没见过，这不是运管处的人，也不是来过的领导，也许是谁家亲戚来找人的。

　　女人慢吞吞向里面走，那是一个人到了陌生环境的犹豫，她不知道去哪边，也不知道找谁。她把头上的围巾取下来，又抖了一下黑呢大衣上的碎雪花，就近找了一个椅子，慢慢坐下来。

　　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什么原因，她的脸色苍白，白的像没有一点血色，黑呢大衣又太肥大了，像挂在她的身上一般，她就像风中的叶子，让人感觉再多吹一口气，她就会倒下去。

　　“同志，你找人？”牛观海突然对这个女人有了兴趣，也是因为她闯入的是他的地盘。

　　“不，不找人。”女人发现有人在观察她，慌了，站起身。

　　“这个食堂不对外。”牛观海抛出第二弹。

　　“我休息一下，马上就走。”女人解释道，说完又跌坐回椅子上，看得出她很虚弱。

　　“我们快关门了。”牛观海不动声色的抛出最后一个撒手锏。

　　“好，我马上……”女人站起身，不知是站得急了还是怎么的，身子摇了一下，一头扎向地上。牛观海和身边几个厨师尖呼一声冲出去。

　　女人只是低血糖了，灌了几口加糖的米粥，就慢慢缓了过来。牛观海这才发现他的位置有些尴尬，刚冲出来时他跑在最前面，把女人的上身抱在怀里，刚后厨的女面案给女人喂了粥，为了配合，他跪下一条腿给女人依靠，一手扶着她的头，这个动作太过亲昵，牛观海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女人了。他尴尬得想要起身，又找不到接班人，只能勉强支着。

　　“谢谢。”女人无力的睁开眼睛，还不忘道谢，牛观海莫明的心疼一下。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女人更加精致美丽，像一件旧瓷器，明知有年头了，可是熠熠光泽却令人移不开目光。

　　女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牛观海顺势一提，把她扔到椅子上。

　　“给你们添麻烦了。”女人再次道谢，可是刚的动作有点猛，她显然又有些不适，身体向前一倾趴到桌子上。

　　“牛主任，叫个救护车吧。”面案小声提醒道。

　　“不要叫，我没有钱。”女人抬起一只手，用力摆一下，又无力的落下去。牛观海已经被彻底征服了，他大步走向后厨，拿起电话要了一辆救护车。虽然女人一再坚持，还是被他押上了车。

　　果然如女人所说，她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营养不良和饥饿造成的。

　　“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牛观海扶她从医院出来时，她的脸色好了些，刚输进去的药起了作用，虽然素昧平生，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两个人似乎有了些默契，牛观海的话唐突了些，却很受听。

　　“谢谢你，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女人苦笑一下，把抓在手里的围巾胡乱向头上带去。

　　“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牛观海叹了一口气。

　　“有。”女人的声音不大，可是这个有字说得不卑不亢，很执拗。

　　牛观海知道话已经说到头了，只能看着女人走向冰天雪地，小小的身影被风雪一卷，已经看不清了。

　　他的心里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但也只是这样，不会有结果的，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可能。

　　他猜错了，女人很快又找上门来。那天中午牛观海有事，安排好食堂的事就出去了，等他回来时，已经过了饭口的时间，后厨的人也都吃过了饭，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还不收拾，等晚饭呢？”牛观海冷着脸说道，这些人惰性很强，不管就上天了。

　　“牛主任，你快来看看。”面案招手让他过去，原来桌上摊了几张相片。牛观海措不及防看过去，当时就被钉到了地上，冷汗涮的一下流下来，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小女孩的脸。

　　“这，这是什么？”牛观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心神稳下来，认真看了一下，相片虽然是黑白的，可是相片上的人是活人，小女孩的眼睛不小，眼神里有一种坚毅，在她的身边，有个矮矮的小男孩，像只小鸡崽儿般紧偎着女孩子，眼神怯怯的盯着镜头。

　　“那天那个女的又来了，说要找她女儿，失踪两个月了，唉！怪不得她那副样子，谁家孩子丢了不揪心啊，她是没日没夜出来找孩子累的。”面案叹息道。

　　“这事儿，八成是让人贩子给弄出去，这孩子长得好看，说不定能卖山沟里当媳妇去。”有个厨师叹息道。

　　“这才多大？当媳妇？”有人反驳道。

　　“童养媳，养大呗！”两个厨师争了起来。

　　“行了！都干活去！一天不管都不行！”牛观海的脾气来的有点突然，几个人吓得一溜烟散开，相片落在桌子上没人收。牛观海绕过桌子进了后厨，雷厉风行的挑了半天毛病，等众人都忙得头不抬眼不睁时，他才有工夫抹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因为他心虚。

　　原本他曾经想过，如果女人再来多好，也许还有点机会。可现在他怕的就是女人上门来，千万不要来，他怕面对她，怕在她的面前会说出什么不应该的话，做出不得体的事，让她发现，他是跟女儿的死有关的人。

　　在她的心里，女儿一定还活着，就像刚那些人议论的一样，被拐卖了。其实牛观海真的希望女孩是被拐的，至少还活着，还有希望，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牛观海在痛苦中煎熬了两天，女人上门来了。上次送她去医院时，牛观海看到了她的名字，她叫楚静安。她的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样美好，可现在却让牛观海避之不及。

　　楚静安拿相片过来，是希望有人能提供点线索，在运管处，她已经把整个楼每个办公室都跑遍了。虽然大家很同情她，可是没见到就是没见到，这不是说句谎话就能安慰得了的。

　　牛观海心里最清楚，那天除了他，没有人是目击者。

　　突然，他的脑中灵光一现，不对，女孩不会自己倒地那里，虽然他抱起女孩子时没看到什么伤口血迹，可是她没呼吸了，就是说她肯定受伤了。那个让她受伤的，就是另外一个目击者，他是谁？

　　事发地点离运管处很近，难道真是这楼里的人？

　　牛观海不知不觉站直身体，向周围的人看去，一张脸一张脸去观察，不像，不像，都不像。他已经彻底失态了。

　　“牛主任，这是上次在医院您垫付的钱。”楚静安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不用还，没多少。”牛观海忙摆手，把信封推了回去。

　　“不，这是应该还的。谢谢你。”楚静安的嘴角牵了一下，似乎笑了笑，可是牛观海明白，她的心是苦的，被黄连泡着，哪里笑得出来。

　　“孩子是怎么丢的？”牛观海不想揭这道疤，可是又好奇。

　　“都怪我。”不出意料，楚静安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牛观海看到她把围巾用力缠在手指上，勒得手指失去了血色。

　　“唉，有些事出了，谁也不想的是不是，你也别太自责了。”牛观海只能安慰一下。

　　“我家有两个孩子，噢对了，我是单亲母亲。女儿是老大，还有个小儿子，他们的父亲离婚后就走了。那天我临时加班，本来说好的，带月饼回去。结果到了晚饭时间我没有出现，儿子就闹起来，一定要吃月饼，逼着姐姐去给买。姐姐对弟弟一向是宠爱得无以复加，就打着雨伞出来了。她走了一圈，没买到月饼，你知道那天在下雨的，下了好大的雨，所有的商店都提前关门了……”楚静安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用围巾把脸死死蒙住，透过围巾传出压抑的呜咽，挤得人心痛。

　　在场的人都沉默着，女人已经在抹泪水了，男人都别过脸去，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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