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可着劲儿的往南走，直到再也买不到往南的票了，才安身下来。不管多苦的活儿，他都抢着干，只要给钱就行，他要赎的罪太多了。家乡的消息他是不敢去打听的，想着母亲又要为他哭瞎了眼，王俏妮儿要独自一人生下他们的孩子，他的心就疼得像刀割一般。他要赚钱，赚大钱，拿回去给她们，堂堂正正的做人，他恨庄德海。

　　关晓平拼着拿打工，一天做几份儿活，工友都说他不要命了，他连笑容都不肯给一个。就这样，离他还上姑父的钱还是要差一大块。那年他跟着工友去了上海的码头，听说在那里当搬运工条件很好，供吃喝，还有人给洗衣服。

　　在码头扛活并不轻松，可是收入稳定。他准备先干上一段时间再说。码头外面就是旅游景点，人来人往的，那是有资本好好活着的人，他没有。

　　那天他扛了一大包东西刚走了一半，突然绳子绷了，他护之不及，东西散了包，掉了一地。有好心人帮忙 ，四下捡来送到他面前，他低头喃喃道谢。

　　“晓平？”他听到一声惊呼，抬头就看到了越发发福的姑姑。

　　“真是你？晓平？”姑姑惊叫一声扑过来，把他的脸搬过来细看。

　　“姑姑，我妈她还好吗？”关晓平先问出了这一句。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这个王八羔子，她能好吗？你不如把她杀了的好，她……”姑姑说不下去了，一边在关晓玉的身上捶打，一边抹眼泪。

　　“俏妮和孩子呢？”关晓平问了第二句。姑姑惊愕的看着他，怔住了。关晓平起先有些不解，为什么是这样的目光，随即有些明白了，他不想听答案，他想逃，可是他不能走，这一包货物送不到要扣很多工钱，他丢不起。他茫然的盯着姑姑的嘴，听她说出残忍的话，俏妮改嫁了？那也不算什么，早就预料到的事，只要能对孩子好就行。或者她不肯要孩子扔给了母亲？

　　“俏妮和孩子，都不在了。”姑姑总算把这句话说出口。

　　“为什么不在了？”关晓平咆哮道。

　　“你问谁？你的事出来了，俏妮受了很大打击，早产送去医院，结果大流血，孩子和大人都没保住。”姑姑说完已经没有力气再打他了，也不用再打，眼前的这个男人被打击过度，整个人跨在那里，呆呆的，没有一点精气神儿，如果不是他的鼻翼扇动，几乎就像木雕泥塑一般。

　　关晓平没有跟姑姑回去，那个家乡不用回了，姑姑原谅他也没有用，母亲不在了，俏妮和孩子不在了，他没有家，回去干什么？以后只管流浪就好了，到哪里有口饭就吃，没有饭吃就饿着，他的人生不值得同情，他连要饭的资格都没有。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命运不放过他，又把庄德海重新放回到他的生活中。庄德海过得也不太好，有赌博恶习的人，再赚多少钱也是水中花镜中月，早晚要散的，所以他一直穷困潦倒。只是勉强能温饱，他比关晓平早些知道了家乡的事。

　　“兄弟，这一世我还不了你了，我能为你做多少，就做多少，不信你看着。”庄德海对关晓平拍着胸脯说道。关晓平竟然对他恨不起来，一点也恨不起来。现在世上跟他最亲的人，竟然 是庄德海了，真是搞笑。

　　他们开始结伴到处走，打工，只是不再做苦力了。一是年龄大了身体吃不消，二是庄德海的脑子够用，不肯吃苦用力气赚钱，脑子一转就是一个道道儿，所以关晓平的生活比原来还要好一些。自从知道亲人都已经离世，对生活他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只所以还活着，就是懒得去死罢了，对他而言，活着就像是一个工作，他还在走动，就要做活儿。

　　最近庄德海比较安稳，因为他们刚换到一个城市，还不太熟悉，换句话说，就是还没找到可以赌的地方，不过赌徒天生对此嗅觉敏感，关晓平知道，这就是时间的问题。

　　庄德海在蔬菜批发点找了一个送菜的工作，关晓平不喜欢开车，就负责在店里接货装货。他每天从车上把货箱搬下来，然后分类，再按顾客下的单子把菜上秤过磅，再打好包。庄德海按地址送出去。

　　关晓平喜欢这样的工作，不用跟人打交道，满身的桐蒿和芹菜味，这气息像极了他童年的家。当年他坐在破桌子旁边写作业时，母亲就这样打理着中午或是晚上要吃的菜。阳光从乌蒙蒙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有一道光柱随着时间移动，被他掀起的灰尘就像尘封的往事，在他的身边飞舞，他慢慢沉浸到回忆中，岁月安好，他还是那个没有多幸福，可也没有多痛苦的男人。那样的生活必定是沉闷的，心却能沉下来，有家可依，他不再是漂泊的男人。

　　每次他被回忆喂得饱饱的时候，都会手下留情，秤是老板做过手脚的，他就人工把亏欠的斤两添回去，又绝不会多，这是公平问题。没想到他无形中帮了老板的忙，因为斤两足，质量好，这家店的生意越来越火，渐渐还有了名气。因为要送的货太多，老板又雇了人手，关晓平有时也会跟着庄德海的车去送货，这样就节省了很多时间，效率快起来。

　　第一次给丁叮送货，是他们一起去的。庄德海是个懒蛋，总是坐在车上一呶嘴，关晓平没有怨言的起身下车，搬箱子。

　　丁叮知道有人要来送货，所以听到门铃就跑过来，麒麟被关了几天，有些寂寞，听到有生人的动静，也忙跑过来绊脚。关晓平第一眼看到麒麟时，愣了一下。他看到和不在人世的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都会愣一下，有些灼心。

　　丁叮订的菜有些多，还多半是娇嫩的，所以打包装时都分了类，关晓平来回折腾了几次，最后一次把一盒西芹送进厨房时，丁叮正在拿着手机清点。麒麟无聊，从盒子里挖出一根小黄瓜就往嘴里塞。

　　“不要吃，不干净。”关晓平轻轻抢下来，对着麒麟摇了摇头，麒麟呆呆看着他，突然向前迈出一步，扑到他的怀里，把头用力向他的怀里埋。

　　关晓平吓了一跳，丁叮抬头看到异样，忙过来把麒麟从他的身上撕下来。

　　“我要回家，我要爸爸，我要妈妈！”麒麟哭着，含糊的念叨着，丁叮满脸的尴尬，扯着麒麟往楼上去。见关晓平还在发呆，就回头说道：“师傅麻烦你帮我把门带上，孩子的父母出去旅游了，我帮带几天，他想家呢。”

　　这几句解释，关晓平只是呵呵一笑，其实从开始他就看得出来，麒麟不是丁叮的孩子。倒不是说长得有多不像，跟父母不像的孩子多了，是他的神情不像，他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警觉，没有安全感。而丁叮对他一直很柔和，如果她是母亲的话，一定是个好母亲，母性实足，这样就能看得出，这对母子是假的。再者说，真是替别人带几天孩子，没必要让孩子叫自己妈妈。丁叮看似沉稳，已经乱了阵脚了，漏洞四出。可这跟他关晓平有什么关系呢？

　　“你丫的看到美女就挪不动步是不是？送个菜还那么半天，那是你的菜吗？”庄德海等的不耐烦，又被客户催单，见关晓平上车，就骂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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