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一天,沈浪亲手将花妖安放在送给妖冥司的礼品之中。
虽然人族与妖族不得越界,但身为灵魂摆渡使,在一年一度的冥王大会上,两族使者还是有照面的机会。而且根据以往的惯例,两族使者会交换一些当地的土特产,也彰显冥界的大团结。
他相信凭借花妖的聪明伶俐一定能够顺利脱线。当然他也只能这么相信,当年花妖越界的缝隙早已被维和部队修补,妖界这边,不比人界。毕竟人是万物之灵,妖的智商受限,总显得粗枝大叶,要想在人界这边挖个洞,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一定会履行我们的约定的。”
“你一定要等我哟。”
花妖甜糯的声音犹在耳边,一晃三年过去了。她会如约而至吗?
他从家中提了一壶百花酿,花妖走之前,为他储存了满满十大缸的酒。自从喝了百花酿,嘴巴变刁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去鬼市买酒喝了。看着酒缸一个一个变空,他有些想她了。
花妖还没有来,想是他来得太早了。
月光依旧清冷,心情却有些焦灼,牙齿隐隐酸痛,很是难受。
他依靠在一株合欢树下,闭门养神,想着花妖来了自会喊他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神当值,悬挂在高高的九重天。
花妖依然没有来。
他有些失落,这种失落感似曾相识,在记忆深处被挖掘出来,像苦酒一样浸泡着他的心。
他苦笑一下,自己居然轻信了一个捡来的小妖。
他拿起酒壶起身离开,一路浑浑噩噩的,仿佛操控身体的是另一个灵魂。
我对她那么好,她居然如此对我。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难道她之前都是装出来的,她只是想利用我罢了。
我堂堂沈大人,真可笑。
脑中偏偏挥之不去她的身影,她的笑,她临走前的信誓旦旦。
她不会是装出来的,会不会是没找到父亲的下落,无颜来见?
会不会是找错了地方,像她这样笨头笨脑的,完全有这样的可能。
沈浪转身飞奔而去,引得巡查的维和部队纷纷行注目礼,心想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他沿着墙,一寸一寸仔细的寻找,深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的存在。找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花妖会不会死了。在弱肉强食的妖界,死一个花妖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他情愿花妖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也不希望她死了。
回到幽冥司,沈浪消沉了一段日子,终日离不开百花酿。手下只是觉得奇怪,为何重逢日前后他们的沈大人判若两人,难道是他终于想通了,他的父亲已经不会再来了。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他的岁月非常非常的漫长,天神给予他的奖励,是凡人求而不得的永生。
第六年,花妖还是没有来赴约。
他叹息道,母亲离他而去,父亲消失无踪,连花妖也是这样,可能命运女神给他书写的命运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第八年,百花酿喝完了,酒瘾发作只得回到弱水旁的酒鬼坊买酒喝。
离酒鬼坊尚有几百米,醇厚的酒香像是遇到了老友,将他紧紧缠绕。
“这味道?!”他立刻四下张望,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店掌柜,你这酒的香气,为什么有股浓郁的花香?”
“哟,沈大人,好久不见了,还以为您忘了小人的黄泉酿呢。”掌柜笑盈盈地说道,“说来惭愧,这香气不是咱的黄泉酿,喏,是从对岸飘过来的。”
“对岸?”
沈浪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望去,对岸新舔了建筑,那建筑造型奇特,头顶是一朵巨大铃兰花。
“还好那酒楼开在对岸,否者生意都被抢了去了,他家不仅酒香四溢,到了晚上最热闹的时候,还有妖术表演。”
“妖术表演?”
“其实跟人间的人偶戏没啥么两样,我都看腻了,每回讲得都是一朵花和一只鸟的故事……”
“掌柜的,哪里可以看到。”沈浪一把抓住掌柜的肩膀,吓得他说话都结巴了,“我,我家酒楼,酒楼厢房可看的一清二楚。”
“掌柜的,你真是太好了。”沈浪一把将眼前的干瘪老头抱在怀里,怀中的人有些受宠若惊。
当晚,沈浪独自坐在酒鬼坊最高的厢房内,举着望远镜靠窗远眺。
对岸的铃兰酒楼前,已是妖满为患,远看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窝。
忽然,一道绚丽的红色光芒倏地一下划破夜空,空中率先出现一朵铃兰,一只飞鸟与它红尘作伴潇潇洒洒。可惜好景不长,山洪泛滥,花与鸟被冲散了,从此天各一方,花儿焦急地四处寻找它。
幻影中的鸟不正好对应着翼族?一定是花妖在寻找他。
原来她并没有忘记曾经的约定。
沈浪已经迫不及待给出回应,只见他凭栏而立,手指蘸入酒杯之中,随即向天空一指,水波流转,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化为一只展翅高飞的鸟,为远处独自等待的铃兰花续上大团圆的故事结局。
对岸的铃兰骤然消失了,演出戛然而至。
沈浪深怕花妖没有看到,立刻用水珠在天空中变幻出一支珠钗,正是当年临走时送她的那只。
对岸的天空依然没有变化,是妖花没有看到吗?
忐忑中,只听到对岸传来一阵骚动声,一朵绚丽的铃兰绽放在夜空之中,在花的中央,隐约看到一个舞动的红点。
沈浪立即取出望远镜,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圆圈之中,她姿态妖娆,长发随风舞动,脚步如风,舞姿曼妙,宛如九天之上的仙子。
是她!他的小铃兰。
沈浪心中喜悦,头顶上空的那只大鸟也扑腾翅膀,发出喜悦的叫唤。
远方的花妖,停止舞蹈,朝着沈浪的方向拜了三拜。
紧接着她舞动手臂,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对岸的天空出现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三天后,此地不见不散。”
沈浪还没回过神来,花妖一个翻身消失不见。
三天后,她是在约我吗?当着两岸人与妖的面?沈浪突然老脸一红。
※※※※
终于等到第三天,沈浪早早地来到弱水边。
今日,弱水岸边鬼头窜动,简直堪比一年一度的鬼节。
三天前的那一行字,不仅他看见了,众多鬼魂也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众多自作多情的鬼魂,纷纷前来凑热闹。毕竟这是三界分离以来,妖冥司与幽冥司的第一次对话。
沈浪挤到前头,时间刚刚好。
一朵铃兰出现在空中,好像在说我到了。
沈浪不顾众鬼魂的八卦的眼神,立即回应。他焦急的等待着,他不知道花妖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望远镜中,对岸亦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妖怪,好像在等一场旷世的好戏。独独不见花妖的影子,这家伙躲哪去了。
沈浪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根筋的花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想到此,心中越发的焦躁难安,此时的每一秒居然比之前的八年都要漫长。
“扑通”一声,下一秒是对岸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就在刚才一个巨大的乌龟壳,钻入弱水之中,摇摆过后稳定下来。从巨龟的头部钻出花妖的脑袋,手中还握着一把船桨。船桨入水边飞快地划起来,在一滩死水的弱水之上,激层层波纹。
一向尊敬长辈的沈浪顿时起了骂娘的冲动,这花妖不会想强行横渡弱水吧。
花妖接下来的举动,印证了沈浪的猜想。只见她熟练地操作船桨,龟船在她的操控下居然划出了飞鱼般的速度。
“这女妖不要命了,居然横渡弱水。”
“太想不开了,画面太惨不敢看啊。”
沈浪隐隐作痛的心好像找了火般,管他什么冥界沈大人,他疯了似的朝龟壳大喊道:“快回去,你不要命啦!”
弱水宽广,显然花妖没有听到,或者根本当做没有听见。这几百年来,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再疯狂她也义无反顾,六年前越界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她这辈子永远按照心意,说是任性也好,说是执着也罢,此时此刻,她那单纯的脑袋想着就是履行约定,要是死前能再抱一抱他更好。
她的动作迅猛,很快划到了弱水的三分之一。弱水乃是人和妖死后三生三世之前的记忆,水中的记忆因为被抛弃,具有强烈的怨气,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这些记忆产生的怨气,反应迟钝,似乎也不相信,居然有个傻帽在强行渡河。
弱水开始沸腾,开始“吱吱”冒泡,像柴火上的开水。从水中伸出一双双焦炭般的手掌,企图将按巨龟壳改造的船拉下水,龟壳船由于体型大,浮力大,那些手暂时无法得逞。
可弱水的腐蚀性不容小觑,很快龟壳上端开始摇摇晃晃,想是底端已被腐蚀的差不多了。
岸边众鬼、众妖纷纷倒吸一口阴气,在岸边急的直跺脚,不少鬼魂身体出不了力,探出脖子,举起手高喊:“妖怪妹子,坚持住。”
“妖怪妹子,鬼哥哥在这里!”
从出生到现在,沈浪从来也没有这么难受过,心中好像有三味真火在灼烧,痛得他浑身颤抖,如果说父母离别之痛是慢火煎熬,那么此刻的疼痛好比整颗心下油锅,烈火灼心。
他身子不稳,双膝就这么跪下去,从喉咙中发出悲鸣般的声音:“傻瓜,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次花妖倒是听见了,回嘴道:“我不是瓜,我是花,我是花!”
说着一把掀开上面的龟壳,原来大龟壳之中还有一个中号的龟壳。花妖一鼓作气,奋力向前。
途中又有两个龟壳报废了,随着龟壳越来越小,水中的手不停的拉扯,最严重的一次船几乎快要掀翻了。
距离幽冥司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可以目测花妖的壮举注定要失败了。
沈浪吼到声音嘶哑,眼看着花妖已经无法前进,龟壳船的四周密密麻麻的手,控制着船前进的方向。弱水溅到花妖的裙子上,冒着白气。
已经能看到沈浪了,花妖强行将船稳定,从船舱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钓鱼竿。
她朝沈浪喊道:“沈浪,接着。”
一块被荷叶包裹的东西,被长长的鱼线不偏不倚地甩到距离沈浪不远处的地面上。
“沈浪,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
“傻瓜,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的父亲,没有忘记你,他只是……”弱水中的手抓住了花妖的腿脚,她在下下沉,花妖的腿上冒出嘶嘶的白气,脸上痛苦无比,她强忍着剧痛继续说道,“他只是双目失明,找不到寻你的路。”
心火在烧。
眼泪从沈浪的眼角留下来,滚烫的脸颊一下子将泪滴蒸发殆尽,他无法面对花妖用死亡换来的承诺。他将高傲的头颅低得不能再低,看着花妖死,他做不到。
心火在烧,整颗心脏疼得快要爆炸了。
“你还是不是男人?!”
“你的女妖女朋友都已经这样了。”
“我看不下去了,总得做点什么……”
鬼群中一阵骚动,众鬼魂也是急的直跺脚,病急乱投医,一时间岸边的石头遭了秧,纷纷被拾起来,朝水中的手砸下去。
心火在烧,浑身都在燃烧。
永生?神不是赐予我永生的权力?
哈,不知是弱水的戾气厉害,还是神的旨意厉害。
六百年永生的寂寞仿佛在此刻决堤,势要找一个摊牌的去处。
他笑着抬起头,强忍剧痛站起来,感觉整个身体在撕裂,尤其是脊背上,像被利剑穿透了身体,疼得整个人都无法直起腰。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弱水。
鬼魂们在尖叫,他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
然后,他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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