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医院住院部一共有十层,据住院记录显示,并没有一个叫肖云的女病人。
尹天照的鬼道消息一向准确无误。
经过我不懈努力地描述,护士长回忆起确实有一个身高1米65,50岁的女人打扮妖娆的女人被送过来,身上并没有证件,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中间醒过几次,但问及姓名家庭地址等基本信息,一点也记不起来。
在医院7楼的7013号病床,我和洪文龙见到了依然处在昏迷状态的肖云,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身上温暖而柔软。
李斯特急匆匆地赶到,我们立刻向主治医生询问病情。
“医生,我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
“你母亲有阿兹海默氏症病史吗?”
“没有啊,我母亲的记性一直很好,比我都好!”
“那就奇怪了,根据仪器显示,你母亲的大脑正在以一种罕见的速度退化,具体表现就是记忆力的快速退化。”医生给我们看了我妈的脑CT,继续说道,“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检查过她并没有受过外伤,也没有受到突发的刺激,突然发生病变的病例很罕见,建议你们尽快去大医院,请专家进行诊断,照她这样的退化速度,最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怎么会?!”我简直不敢相信医生说得话,永远25岁的laughing姐只有半个月生命了。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拉着陌生医生的袖子,他只是无奈的摇摇头,送个我四个万能大字:“无能为力。”
“什么狗屁医院,一定是搞错了,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拿错报告的情节?我妈从来没有得过什么阿兹海默氏症,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念念,冷静些,伯母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一旁的李斯特身形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他低着头,捂着胸口,仿佛在地上寻找什么,口中不断地念叨着:“都是我害了她”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们经常在一起,她发生过什么你最清楚。”
失去理智的我一把抓住摇摇欲坠的李斯特,语气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福利会,一定是福利会发现了她,是我害了她。”
“福利会?你把话说清楚点。”
“这是他们的报复,拿走了阿云的记忆,太可怕了……是我害了她……”高大的李斯特仿佛一点点地沉入沼泽里,我和洪文龙两个人好不容易将他扶住。
“医生,护士,这里有人晕倒了。”
李斯特这家伙居然在关键时刻失去了意识,说话说一半真是害死人,只知道这事情肯定和他,还有福利会脱不了关系。
医生说李斯特只是惊吓过度,明天就会苏醒过来,事情的真相只怕要等他醒过来才清楚了。
一切安排妥当,洪文龙请助理过来暂时照看laughing姐,他则有一个重要的通告要赶。
我独自一人回到她的住处,收拾住院所需的东西,她已经两天没有换过衣服了,这么爱美,爱整洁的她,肯定受不了,连昏迷做梦都不会舒服的。
打开屋子,里面光线阴暗。
我妈的幻影居然又出现了,依然静静地坐在餐桌前,不时会抬头看下墙壁上的钟。
我安静地坐在这个幻影母亲身边,托着腮帮子看着她。
桌子上的饭菜非常丰盛,番茄牛腩煲、清蒸鲈鱼、冰激凌诱惑……这些都是我最喜欢吃的菜。
她只是看着,一直都没有动筷。
好像来了一个电话。我妈本想立即接起,不知为什么犹豫了,等了三声后,她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道:“到哪啦?还回不回来吃饭?!”
“哦,知道了,反正我也没做你的份,待会还约了闺蜜打牌。”她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违心地说道。
“嗯嗯,不说了,挂了挂了。”
我妈留下清蒸鲈鱼,将其他的菜用保鲜膜包好,放到冰箱的保鲜层,从柜子上取下一瓶喝了三分之二的红酒,独自品尝。对于我妈来说,每顿可以无肉,却不可以无酒。
我想不明白,明明为我做了一桌子菜,明明是关心我的,为什么总要在我面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为什么每次在我尝到一点母爱的时候,就要残忍的把它收回。
妈,请你醒过来,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幻影好像想到什么,端着酒杯来到卧室,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小箱子,箱子里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与我项链中的照片一样,缩头乌龟似的只留了个后脑勺。
她对着照片,嘴型发生轻微的变动,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水般的温柔。她竟然还在思念他,这个男人没给这个家留下任何东西,连记忆的没有。他是死是活,为什么离开我们,至今还是个谜。
我逐渐明白了这些幻影的存在。
他们是我母亲逐渐溃散的记忆,母亲正在一点一点把我,还有这个家忘掉。
※※※※
回医院的路上,我特意绕路,回到家把尹天照带上。
作为一个专管和合事物的和合鬼,他更像是我的守护神。不知不觉间,超过他的业务范围,帮助我完成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以往他总要在酬劳上跟我讨价还价,这个高傲的家伙在讨价还价上很有天分,上辈子搞不好是个一等奸商。
可是这次,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闭着眼睛,好像在祈祷。
新华医院的床位比较紧张,laughing姐被分到一个双人床的房间,隔壁床是一个患有帕金森综合症的老婆婆,年纪看上去有八十多岁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皱巴巴的如干瘪的橘子。
据说她的子女已经好久没来看她了,医院打了好几次电话,催促他们来交医疗费。
这天傍晚,儿子和媳妇来了,见了老娘一脸嫌弃,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大多是咒她去死。
老婆婆只是一脸傻笑,丝毫没有生气。
我忍着一肚子气,恨不得把眼前这对不孝男女痛打一顿。
“这里是医院,请你们安静点。”我已忍无可忍。
“明天就给她办出院手续。”儿媳妇瞪了我一眼,拉着丈夫转身就走。
对老太太来说,办理出院,意味着让她自生自灭。
老婆婆依然一脸傻笑,一股恶臭从被子里钻出来,屎拉被子里了。
“臭死了。”护工捂着鼻子,不耐烦的将老婆婆翻了个身,就像翻弄一条发臭的咸鱼。
我心疼这位老婆婆,却又无能为力。
人活到这样,也许死亡才是解脱,至少在遇见尹天照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人间解脱了,还有冥界的审判,还有轮回,要说解脱,仿佛没有尽头。
像珠珠那样,生前受尽折磨,选择自杀,反而还要下地狱继续受苦。
生而为人,受命运和这三界的规则所摆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有一个人帮他们接触痛苦呢?但谁有这么无私,将罪恶加注己身?
我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用力甩了甩脑袋,将这恐怖的想法抛诸脑后,尽量让自己睡觉。
Laughing姐还在昏迷状态中,手上挂着盐水,身上插着尿管,中途醒来过一次,很快又进入昏睡状态。
旁边床位的老婆婆很早就睡着了,打着奇怪的呼噜,间隙好长,那口气好像吊在火山口的风筝,随时化为乌有。
脑中各种千奇百怪的猜测,像是有两个小人,一个被那些头脑风暴的猜测搞得兴奋无比,一个为母亲的处境感到哀伤迷茫。两个小人同时控制着我的大脑,折磨得我迷迷糊糊,鬼压床般的动弹不得,又始终不能入睡。
恍惚中感觉有一人影闪入病房,那人轻手轻脚的,像一只行走于夜间的猫。
我微睁开眼睛,看到是一个护士的背影,洁白的护士服在月光下发出圣洁的光,整个人在发光,护士的侧脸在背光处,看不清长相,一缕头发垂挂在耳边,透过洁白的牙齿反射,我知道她在笑。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针,朝着空气“吱”了一下,然后将针管插进了老婆婆的手臂上。
老婆婆一动不动,并没有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情况不妙。
老婆婆的呼噜声没有了,整个病房安静地可怕。
我悄悄打开laughing姐头上的夜灯,走到老婆婆的病床旁。她像是在梦乡,做了一个美梦,因为她的嘴角是笑着的,那种笑并不是晚上的那种傻笑。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观察她,害怕我的呼吸会惊醒她的美梦。
她的胸脯并没有起伏,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面,完全感觉不到气流。
她死了?
赶紧呼叫护士台,万一还有救呢?
没有人回应,我靠,这家医院的护士死哪去了?
我立马冲向护士台,一边跑一边喊:“护士,7014号病床的没有呼吸了。”
走廊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一个人也没有。
护士站,值班护士正和医生打情骂俏,护士小姐优雅的举着右手,目标位置是医生凑上来的右脸,他们俩保持这个动作静止不动,一种肉眼可见的粉末像尘埃一样散布在整层楼之中。
这两人好像被隔空点穴了。
“谁?”一个人影从我身边晃过,我转过头,目光迎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那张侧脸的轮廓,一缕自然掉落的头发,还有那一口白牙,正是刚才那个护士。
那护士走得很慢,仿佛是故意让我跟上去似的,她并没有回头,径直走进电梯,电梯停在了10楼就不动了,那一层是医院的婴儿加护病房。
跟还是不跟上去,明显是个陷阱。
我双手比了一个“耶”的姿势,将这个“耶”用力顶上天,口中默念三遍“尹天照”。
当然不是神经错乱了,此乃我跟尹天照约定的明号。一旦做出此动作,他便会出现在我的身旁。
然而我连续“耶”了七八次,依然没有这死鬼的踪影。
我不得不承认,我相信尹天照,我对他的信任超过了任何人。
自医院熄灯以后,我便没有见过他。他一定还在医院里面,由于什么原因不能赶到我的身边来。
再次仔细端详,空气中那些肉眼可见的粉末,在冷色调的走廊里有一种不实的质感。
除非,我在另一个结界里,这结界连尹天照都无法穿越,他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却无能为力。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接踵而至的奇幻经历,让我在遇到灾难面前多了几分冷静。
在结界中,自始至终活着的只有那个白衣护士,这是她设的局,游戏规则是她设定的。
想要走出结界,必须完成“游戏”。
既然她想让我上楼,我便上楼一探究竟!
医院的第十层,是需要特别照看的孩子。
想起昨日下午,一堵新闻记者往医院里跑,差点把我挤出了电梯。
据说妇产科生下了一个心脏长在外面的孩子,正在全力抢救。
心脏长在外面?说出这几个字就觉得可怖。一想到如此脆弱的生命,就忍不住伤心。
十楼的玻璃窗内一片漆黑,孩子们都很安静,好像一起睡着了。
所有的光线集中在一只保温箱上,几乎不用寻找,视线自动被吸收过去。
白衣护士站在保温箱之后,阴影笼罩在她的脸上,她白皙纤细的手清晰可见,好像故意在等我,等着将罪恶表演给我看。
保温箱里的孩子身上插满管子,维持脆弱的生命体征。灯光将他的身子照得近乎透明,几乎连毛细血管都一清二楚。
那孩子真叫人不忍直视,我下意识的用手背遮住眼睛。
那护士一声冷笑,从口袋中取出一根针管,对着天花板“吱”一下,里面是绿色的不明液体,细长的针头慢慢靠近孩子。
“住手,你在干什么?”我怒吼一声,可是已经迟了。
那护士将那心脏长在外面的孩子高高举起,好像在展示她的战利品,那小小的心脏已经一动不动了,变成了一颗腥红僵硬的石头。
“他只是个孩子,他犯了什么错……”
满腔的慷慨陈词,被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实实在在憋出了内伤,比起刚才的义愤填膺,眼前的一幕更令我胆颤心寒。
那白衣护士的脸慢慢地离开阴翳之处,一半亮着,一半暗着,嘴角诡异地上扬。
但这不妨碍我对这张脸的熟识程度。
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就是我肖念本人。
“如你所愿,我在帮助他解脱,他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如我所愿,我从没有……。”
我并没有说下去,我想起在电梯里,当我一听说有这么一个心脏长在外面的小生命,我心中想的是……
“哈哈哈哈。”护士仰天长笑,“你们这些人类好可怜,心里想一套,实际上做一套,好虚伪。”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你杀人了。”
“难道你心理没有这孩子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念头?”护士的手抚摸着孩子的额头,“我为了这个孩子好,同时又实现了大多数人的愿望,你倒好,带着伪善的面具来谴责我?”
“她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通过一次次的手术,手术刀在她稚嫩的皮肤上做实验?然后忍受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称之为怪物?这就是她的人生,命运编辑已经为她书写好了。当然你不是她,生老病死跟你没有关系,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但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活着就是一种痛苦。我帮她解脱了,她会谢谢我的。”
“还有那位老婆婆。”护士自顾自说道,“她活的很痛苦,她希望死去,她的子女希望她死去,所以我成全她咯。”
“你这样做有违天道!”
“天道是什么?让他们遵循着天理的剧本,当他们发现受尽苦难后,还要在另一个空间继续受苦,何不让他们潇洒地离开,那么罪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好了。”
“可……万一这不是他们的本意呢,万一他们想活着呢。”
“是吗?”
一个灵魂从孩子的弱小的躯体中冉冉上升,这个女性灵魂四肢健全,长相清秀。
小女孩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便站在婴儿的身边不动了。
“我该走了。”护士对着我露出胜利的笑容,“灵魂摆渡人马上要来了。”
“你怕灵魂摆渡人?”
“不怕,只是觉得麻烦。”
“喂,还有,你为什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护士的身体进入墙体,脸上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那是什么时候?你到底是什么?”
“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说完,她就彻底消失在房间之中。
“喂,把话说清楚。”
下一秒,耳边响起婴儿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像是在为那位刚刚离去的孩子举行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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