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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幻境

鬼使神差 道貌岸然 5869 2021-03-29 17:20

  我和虞子期搀扶着老揣,一行人继续前进。这一次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机能正在迅速衰退,整个人几乎没有力气走路,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着我和虞子期的拖动在无意识地抬脚。虞子期颇为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深感无力,老揣随身携带的药夹早就空了,我们的背包里只有消毒物品和一些固态葡萄糖,根本无法缓解他的病痛。老揣虽然尚存意识,但手脚关节已经开始发硬,走路摇摆不定,如果不是我和虞子期一直在边上扶着,恐怕早就无法自由行动了。

  出了余林民居,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沟壑地带。虞子期满头大汗,问我还有多远。我眺望前方,祭庙的塔尖依旧小得像天边的星星。戴绮思说:“比预计得要慢很多,照这个速度,没有一个钟头到不了祭庙。”此时老揣几乎已经丧失了与我们对话的能力,他眼里含着泪花,艰难地弯曲手指,嗓子里支支吾吾地喊着我们的名字,示意我们将他留下。古城内有太多未知的领域,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遇险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留下来无疑是送死。我捡来几节枯死的余木,拆开了防雨帐篷,迅速地裹了一个移动担架。老揣明白了我们的意图,挣扎着不愿上担架。虞子期拖着他朝担架上一丢:“别叽叽歪歪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哥儿几个有的是力气,你他妈的要是敢在半路上咽气,老子就让你烂在这个鬼地方。”

  “走!”我挂上担架,对戴绮思说,“你只管带路,能跑多快跑多快,我们跟得上。”戴绮思捡起我和虞子期遗落在地上的背包,大步迈向祭庙所在的方向。我们抬着担架,铆足了脚力,追在后边一路小跑。我低着头,沿着沟壑边缘小心翼翼地前进,没跑几步就意识到这片沟壑纵横的地形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后人刻意挖凿的。深沟边缘留有清晰笔直的挖凿痕迹,横纵每条壕沟之间大概有三四平方米的空间,填有类似蒙古包形状的圆形土包,土包比地平面高出许多,目测有半米左右。它们有规律地被安置在沟壑地中,如同一座座无主的坟头,静静地在地下沉睡了千百年。我无法推测这些土包在当时有何作用,到底是宗教祭祀仪式抑或日常生活中留下的某种痕迹。我艰难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虞子期。他正专心致志地抬着担架,似乎尚未注意到我们身边的土包。我暗自松了一口,这要是换了平时,他肯定早就举着铁锹深入敌军找明器去了。担架上的老揣瞪大双眼,不知道是不是血液塞堵的原因,身体已经开始蜷缩发硬,如果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根本分不清他是死是活。我甩了甩头上的汗,叮嘱自己不能分心,与其花力气去猜测沟壑地中的秘密,不如加把劲儿。老揣一家的性命此刻全部寄托在我们几个人肩上,由不得半点松懈。

  “老余,干吗呢?前边没人了。”虞子期忽然喊了一嗓子。我从沉思中惊醒,举目四下,这才发现自己跟戴绮思拉开了距离。她的身影在土丘间不断晃动,和我们已经隔了五六道沟渠。我急忙抬着担架追了上去,可不知为何,我跑得越快,眼前的身影越是飘忽。我心中着急,抬着老揣,几乎脚不沾地地赶路。虞子期早就在后边喘上了,他呼喊道:“真是吃水的不知道挑水的苦,让绮思学妹等一等。快,快喘不上气了。”

  我搁下担架,高呼戴绮思的名字。她从对面的土丘那头探了个脸,似乎没有看见我们,紧接着又消失在圆顶的土包之间。此时虞子期已经汗流浃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再动弹。我见不远处就是祭庙,就对虞子期说:“歇五分钟,出了沟壑地基本就到了。我先去前边喊戴绮思,这地方到处都是一个鬼样子,万一走散了反而耽误行程。”他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摆手让我快去快回。

  我拿出匕首,顺手在沿途的土包上标了记号,以免回来的时候迷路,然后朝着戴绮思最后露脸的地方寻了过去。我一边跑一边喊她的名字,无奈内城太过空旷,声音传到半空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我转了好几道横沟,始终没有找到戴绮思的身影。我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刻在土包上的记号,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从我离开虞子期他们开始到现在,我一路已经做了不下二十个记号,算算距离,早就超过了戴绮思最后出现的地方。十几分钟过去了,难道她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发现跟我们几个走失了吗?我急忙登上土包,站在高处瞭望,一望无际的沟壑地里堆满了半人高的球形土包,手电能照到的范围内,视野被挡住了大半。我再次高呼戴绮思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我有些慌神,但随即想起入城前我们定过一份详细的计划应对走失。我掏出微缩地图,急忙寻找最近的集合点,发现正是不远处的祭庙。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决定先和虞子期他们会合,把老揣抬进尖塔庙里再说。依戴绮思的身手,说不定已经在前边等着我们了。

  我心里有了主意,便跳下了土包,打算回去找人。就在我转身之际,眼角忽然瞥到一抹血红色的身影。我吓得差点停止了呼吸,“唰”地回过头去四下寻找。可周围漆黑静谧,刚才的人影就像我脑海中的幻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就近蹲在一处土包下,极力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人影,可他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就像一块血红色的破抹布忽然从眼前飘过,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提看清他的模样。我举起手电四下打量,始终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低头去找土包上的路标,可这一低头不要紧,我赫然看见一双血红的脚印,清晰地出现在我刚才所站的地方。这下我根本顾不上检查,扭头就跑,沿着事先刻好的标记一路狂奔,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古城,为什么总有各种各样的血印出现在我们周围。是人,是鬼?他们想要表达什么?黑暗中我被恐惧包围着,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问题,一心想着摆脱这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我一口气蹿出老远,到后来已经顾不上去找土包上的记号了,全凭印象在逃。绕了一阵儿总算看见了挂在担架上的探照灯。虞子期蹲在老揣身边,两人都低着头。

  “虞子期!”我挥舞着手电跨过脚下的横沟跑上前去,走近了才看见他俩都紧闭着双眼,呈蜷缩的姿势,一个蹲着一个躺着,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虞子期!”我又喊了一声,这次离两人更近了。虞子期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微微抖了一下,手中紧握着手电,猛地睁开了眼睛。

  “操!你跑哪儿去了!”虞子期说着跳了起来,他往前迈了小半步,随即又把脚缩了回去,紧贴着担架对我说,“你别过来,先看地上。”

  他脸色发白,脸颊上挂满了汗珠子。我立刻停住了脚步,半弯下腰身,侧过手电筒打量地面。这一照不要紧,一圈又一圈血红色的脚印瞬间扑入眼眶。更可怕的是,这些脚印排列整齐规律,在担架周围绕成了密不透风的圈形,将那两人包裹在重重鲜血染成的脚印中央。我急忙跳过眼前的沟壑来到他们身边,凑到近处一看,血色的脚印更显诡异,大大小小几乎将担架周围的空地占了个遍。虞子期掀起外衣,挤了一地的汗。他指着地上的脚印对我说:“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觉得不对劲,嗖嗖的阴风,直往脖子里灌。我拉着他走了一段,操,还跟上来了。围得到处都是,该骂的,该跪的,都试了。一点办法没有,怎么办?哥带着个伤残人士,不敢乱来啊!”我毫不犹豫地踩过那些脚印走到两人身边。虞子期长舒了一口气,迈开了长步,踩着那些脚印来回撵了好几圈。

  “妈的,吓唬你爷爷!”他气急败坏,又吐了几口唾沫,这才喘匀了气,“你怎么一人回来了?戴绮思哪儿去了?”

  “没找到她,先把人抬进庙里,救命要紧。”不知为何,见了他俩,我的心瞬间平静了许多。虽然一时无法解释眼前的景象,但大家平安无事比什么都要重要。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老揣,我又开始为戴绮思忧心,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遭遇了和我们同样的险境。虞子期心有余悸道:“先是手印,又是脚印,咱们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我看老揣这模样,悬了。”

  我检查了一下老揣的情况,他浑身的肌肉僵硬,呼吸微弱,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虞子期和我抬起担架,马不停蹄地赶往祭庙。我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头看上几眼,生怕有什么东西跟在我们身后。眼见祭庙顶端的尖塔离我们越来越近,肩头的重担忽然轻了许多。

  “你别老回头看行不行,”虞子期埋怨道,“搞得老子也跟着紧张,他妈的,你一路回了二十次头,老子跟着回了四十次了,脖子都快扭断了。”

  “好好好,我不看,你注意点,有事就喊。”

  “行行行,别废话,赶紧走。”

  “小心驶得万年船,别着了道。”

  “老余!”

  “怎么了,老子还说错了吗?”

  “老余!”

  “你喊什么喊,我说了不回头,你还想怎么样。”

  “老余!”

  “又怎么了!”我忍不住扭过头,只见虞子期站在离我两米开外的地方,正死死地盯着我。原本应该由虞子期抬着的担架那头,空荡荡漂浮在半空中,捆着余木的把手两头赫然留有一双清晰的血手印。我吓得几乎松开双手,整个人险些因为腿软而跪倒在地。虞子期咬牙道:“我动不了,有东西压着。”

  说到此处,他挂在胸前的电筒忽然发出“咝咝”声,就在我搁下担架的瞬间,连同我挂在把手上的那只探照灯一同整个熄灭了。

  黑暗瞬间将我们包围,虞子期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四周除了死一般的寂静之外别无他物。我试着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险些踩进路边的沟壑里。想起周围要人命的地形,我不敢再贸然前进。我沿着担架的支骨向前摸索,可不管我怎么喊,虞子期始终没有回应。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我忽然意识到他也许被什么东西控制住,无法呼救。这下我更加急躁,也顾不上眼前的地形,手脚并用,凭着记忆往他那边跑了过去。可事与愿违,我一脚迈空,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地摔进了路边的土包坑里。坚硬凸出的土包磕在背脊上,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有这么一群不省心的牛鬼蛇神跟在我们身后阴魂不散,还不如在外边的时候就把事情给解决了。现在倒好,一群人散的散,病的病,相互间连个照应都没有。我担心虞子期的安危,忍着剧痛试图从坑洞里爬上去,可四下一片漆黑,我根本找不到土坑的边缘,只好余乱摸索,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处凸起的泥块,我使劲按着它,翻身往地面上爬。人工开凿的土沟内部修葺得光滑平整,我连踩了好几下,一直找不到施力点,两臂扒拉在土坑边缘,下半身一直悬挂在半空中,十分尴尬。我想起身后还有一座该死的土包,立刻扬起脚跟,朝后猛蹬过去。这一下十分有效,借着反作用力,我一下子跳了上去。还不等我站稳,一道刺眼的亮光从眼前射过。我本能地举起手臂挡在眼前,短暂的失明之后,我终于看清了握着探照灯为我照明的人居然是老揣。

  他匍匐在地上,整个人呈弓字形,艰难地扭动着身躯,怀中抱着探照灯,两眼露着眼白,看上去十分痛苦。我急忙接过探照灯,然后将他扶坐在一旁。老揣用弯曲变形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我的肩膀上。

  “他们就在这里,我看见他们了,就在身边。”他有如回光返照,意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是谁,你看见了什么?”我反握住老揣,希望他能吐露更多线索,可惜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随即昏睡过去。我抬起探照灯,高声呼喊虞子期的名字,百十米的范围内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沿着狭窄的小道找了一阵儿,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虞子期。他的样子十分奇怪,不知为何仰卧在土包上,四肢成“大”字形,腰腹高高隆起。我走上前,攀上土包,用力推了他一把。

  “虞子期!虞子期!”我见他没有反应,只好使出绝招,照着他的脸“啪啪”连抽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谁他妈的敢动老子!”虞子期猛坐起来,抡起胳膊,不问青红皂白笔直地朝着我的面门招呼了过来,我哪敢硬吃他这一记老拳,缩起脖子两手一架,勉强躲过了攻击。

  “虞子期,是我,老余!”我高声呼喝。虞子期抖了个激灵,睁开双眼,愣坐在土包上,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几眼,似乎尚未睡醒,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我连拍了他好几下,问了他一大堆问题,虞子期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怎么回事,咱们不是在赶路吗,这是哪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屁股底下的土包,不解地向我询问事情的始末。我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推测说多半着了道,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好在有老揣,不然哥儿几个都得歇菜。

  虞子期回忆说,他跟我一块儿抬着担架,本想停下来系个鞋带,哪曾想一低头,就看见身后跟着一串血红的脚印。慌神间,手中的担架居然自己滑了出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人抬着担架走出老远,半天才喊出声。等我注意到不对劲,回头找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动弹不得,像是背着一座五指山。

  “手电刚一灭,我连站都站不住了,被一股怪力拖着到了这里,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八成是晕了。”虞子期说着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老余,你快看看,没少什么部件吧?”

  “得了吧,就你那模样,送给人家估计也不会有人要。”

  “呸!你俊,你俊也没见有哪个女鬼主动投怀送抱。”虞子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他扭了扭脚腕,直接跳下了土包。我盯着眼前的土包,心中充满了疑惑,为什么总有东西跟在我们身后,如果真是恶鬼作祟,那我们几个为何还活着,费尽力气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怀有什么目的?“凡事必有因,这地方太邪乎了。不管是脚印还是手印,它们的出现一定有原因。”我坚信这一切另有隐情,只是我们手头的线索太少太乱,一时还理不出头绪。

  “行了行了。刑侦工作以后再做,老揣的命都快没了,你还想那些个鬼玩意儿干吗。”虞子期挥动手电,四下扫视,“他人呢,在担架那里吗?”

  我们回到了刚才失散的地方。虞子期扶起老揣,又趁机探了他的鼻息,然后朝我点点头,表示人还活着。

  “担架断了,瞧瞧还能修吗?”

  我看了一眼断裂的余木:“修个屁,拦腰断,绳子都在背包里头,戴绮思拿着呢。”担架是彻底不能用了,看来剩下的路只能由我们背着老揣继续前进。

  我被不断出现的问题搅得心神不宁,神差鬼使地朝先前摔落的横沟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一脚太过用力,土包顶部居然露出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窟窿。

  “虞子期,我把古迹给踩烂了。”我咋舌道,“回头可不能告诉戴绮思,她要是知道了非吵翻天不可。”

  “哟,开天窗了,这可是好彩头。”虞子期搓了搓手背,“让小爷试试手,不知道里头埋的是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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