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整理书柜时,意外发现了5年前与派出所朝鲁所长合影的旧照。望着已微微泛黄的照片上那亲切而熟悉的面容,一些饶有趣味的陈年“酒”事亦随之翻涌而来,欲罢不能。
上世纪90年代后期,“投笔从戎”的我被分配到内蒙古乌尔其汗森林公安局林场派出所当民警。报到那天,乍一见面,派出所所长朝鲁劈头第一句话就是:“小伙子,酒量咋样?”弄的我是憋不住直想乐,心说:“感情这所长是一大酒包(东北俚语,指嗜酒如命的人),要不怎么一照面就问人家能喝多少酒呢?”不过,看朝鲁所长那一脸认真的劲儿,我也没敢放肆,赶紧老实回答:“报告所长,我酒精过敏,滴酒不沾。”“嘶……”听了我的答话,朝鲁所长吸了一口凉气,显出一脸的为难相。
眼见朝鲁所长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怎么欢迎,不由激起了我的不快,忍不住说了句:“所长,警察法里好像没规定不会喝酒就不能当警察吧?”一听我话里有刺儿,朝鲁所长“噗哧”笑了:“小伙子,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你刚来,对咱们派出所辖区情况不了解,咱这儿是多民族聚居区,象蒙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的住户都有。少数民族群众淳朴热情,可就一样,都好喝两口。你要不喝酒,他就觉着你不实在,瞧不起他们,就不愿意配合你工作。你咋办?你就得入乡随俗,和他们喝,酒喝到位了,工作也就水到渠成了。”
说到动情处,朝鲁所长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同志,有时候,我们公安工作不仅要面对生死的考验,还要面对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考验,慢慢摸索着干吧。不过,有一样得记住喽,啥时候,都得和群众搞好关系,否则,咱们会寸步难行的。”
然而,当朝鲁所长嘱咐我“要和辖区群众搞好关系”的话尤在耳的第二天,我就遭到了群众的冷遇。
那天,所里的老警林福权带着我下管区熟悉情况。每到一家一户,群众均无一例外的会向我奉上酒碗。说良心话,看着少数民族的居民们对我们民警那份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尊重的情谊,我心里真是热乎乎的。可是,面前那一大碗一大碗清冽的酒却实在令我不寒而栗。无奈之下,我赶紧向林福权投去求援的眼神,意思是“您别光看呐,到是拉兄弟一把、替我喝几碗呀”。可林福权非但不拔刀相助,居然还跟着居民一快起哄架秧子,也不知他是哪头儿的。我心里这个气呀,可又没办法,只好插科打诨的加以婉绝。见我推三阻四的,居民们先是又唱又跳的进行劝酒,后来见我死活不喝,立码撂脸子下逐客令,并用民族语言大声的冲我们嚷着一些我听不懂得话,估计是在斥责我不够朋友吧。
回到所里,我臊眉搭眼的将实情告诉了朝鲁所长,并且还没忘给见死不救的林福权告了一状。不想,听了我的投诉,朝鲁所长竟然还小小的表扬了林福权一通,大意是林福权处理得当,没有伤害警民关系云云。嗬,这把我气的,当时就急了,质问朝鲁所长为什么袒护林福权。朝鲁所长不急不躁,等我喊够了,嚷累了,才慢声细语的化开了我胸中的块垒。
原来,蒙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等少数民族居民虽然已在林场定居多年,但还一直保留着当初游牧(猎)时的习俗,即对每一个初进自己家的陌生人,主人都要先敬上一碗酒,叫下马酒,以示对远来的朋友的欢迎和祝福。而且这碗酒还不能让别人代喝(那是对主人极大的蔑视与不敬),必须由陌生人自己喝掉,以表达对主人的感谢与回敬。所以,如果当时林福权替我喝了那些酒,那可麻烦了。搞不好,碰上个把暴脾气的群众,当场操刀弄枪的和你拼命也说不定。
听了朝鲁所长的话,我心里的疙瘩是解开了,可还是有些不服气,难道不喝酒,就处理不好与辖区群众的关系?不过,两个月之后发生的一档子事,却使我对朝鲁所长如何用“酒”来做好公安工作有了一次刻骨铭心的体会与认识——那一次,朝鲁所长用“酒”、用机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我们挡住了黑洞洞的枪口。
那天上午,我们正在所里整理材料,林场一居民心急火燎的到派出所报案,说是上午10点多,哈拉德根(鄂伦春族猎民)因为邻居包世杰家的牛偷吃了他晾晒的草药而登门问罪,并与包世杰夫妇发生厮打。吃了亏的哈拉德根情急之下,顺手掏出猎刀一顿狂挥,结果当场将包世杰刺死,其妻刺成重伤。眼见哈拉德根杀红了眼,围观的群众亦不敢拦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回家带上****后(按照当时的规定,猎民尚可有限度狩猎),直奔山上而去。
接到报警,朝鲁所长一面联系林场运输木材的车辆将重伤的包世杰之妻送往镇里急救,一面带领我们沿着哈拉德根逃跑的路线追捕,并在半山腰一处废弃的工棚里发现了正架枪准备顽抗的哈拉德根。当时,我们派出所只有4名民警,并且全部装备就是一身警服、四把*****(那时节,派出所民警只在报纸杂志上见过防弹背心,不象现在,防弹背心头盔、防弹背心、防割手套配备的一应俱全)。见我们围了上来,哈拉德根大声叫嚣:“别上来,要不我一枪一个,把你们全撂倒。”听了哈拉德根的喊叫,朝鲁所长示意我们先行隐蔽。因为他知道,这小子不是在糊洋气,多年的狩猎生涯,使其练就了百步穿杨的好枪法。真要强攻,我们派出所民警很可能会有大的伤亡。
在僵持了一会儿后,朝鲁所长指示我们困住哈拉德根,但不要轻举妄动,随后急速朝山下跑去。片刻,朝鲁所长一手拎着一瓶酒回来了,并朝哈拉德根喊道:“哈拉德根,你犯了法,我没办法帮你,可是,我们曾经是朋友,是珍贵的兄弟,所以,我想和你最后再喝一次酒,然后,咱们象真正的男人那样拼个你死我活,你敢不敢。”说着话,朝鲁所长还脱下警服打起赤膊,表示自己没带武器。
在观察了几分钟后,哈拉德根终于同意朝鲁所长自己上去。进了工棚,见哈拉德根用猎枪顶住自己的胸部,朝鲁所长一笑:“你不要象雪后的兔子那样胆小,放心,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喏,” 朝鲁所长一晃手中的酒瓶,“咱俩一人一瓶,喝完了,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哈拉德根迟迟疑疑的单手持枪,用另一只手接过了酒瓶,而后用牙磕掉瓶盖,狂饮起来。
喝完了酒,朝鲁所长把瓶子一摔,转身离开工棚,回到了我们隐蔽的石头后面。林福权悄声问朝鲁所长:“所长,这就……完了?那人咋办,抓是不抓?”“完不了,”朝鲁所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好戏一会儿就开始了。来,给我棵烟。”趁朝鲁所长点烟的工夫,我凑过去,声音发颤的问朝鲁所长:“您、您就不怕他刚才在背后打您的冷枪,或劫持您当人质。”“呵呵,”朝鲁所长吐出口烟,“也怕,咋不怕,可不管咋地,我都能争取一下时间。再说了,死我一个、伤我一个,总比死四个伤四个划算嘛。”
听着这些话,再望着朝鲁所长平静的脸,我内心没有一丝因做作、矫情而产生厌恶之感,反倒是充满了难言的感动。在那种直面死亡的情境下,再没有战友之间坦荡、真诚的心声更能打动你的每一寸感官神经了。
过了片刻,先前还凶神恶煞般警觉的哈拉德根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不动了。这突发的变故令我们大惑不解,并且谁也没敢轻举妄动,生怕哈拉德根搞鬼。又过了几秒钟,朝鲁所长猛的跃起,率先冲上去,用手铐将仍然僵卧在地的哈拉德根牢牢铐住。
一场原本要流血的抓捕就这样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在将哈拉德根顺利押解回公安局后,我们缠着朝鲁所长磨了半天,才打探出哈拉德根束手就擒的奥秘:
当时,为了避免我们的伤亡,朝鲁所长灵机一动,回到林场小卖部买了两瓶50°的烈性酒,嗣后,在林场卫生员的帮助下,通过瓶盖往其中一瓶酒内注入了麻醉剂,同时将另一瓶酒全部换成了生理盐水。进入工棚后,哈拉德根出于紧张,根本没有注意到朝鲁所长递过来的那瓶注入了麻醉剂的酒的瓶盖上细微的小眼,加之人处于紧张状态时,口中发干,所以很快就将加了“料”的酒一饮而尽。而朝鲁所长冒着生命危险要“争取一下的时间”,就是等待麻醉剂发作,以确保我们派出所民警不受到哈拉德根的枪击。
经过了这次生死历练,我对朝鲁所长敬佩的是五体投地,干起工作来也是拼劲十足。尽管还是滴酒不沾,却也赢得了群众的认可。再后来,我调离林场派出所,回百里之外的局机关工作。临走时,我朝朝鲁所长要了个酒瓶,为的是时刻牢记朝鲁所长的言传身教。
2004年4月,借陪同上级“五条禁令”督察组到基层检查的机会,我再次踏上了林场派出所这块热土。因恰逢朝鲁所长外出开展禁毒踏查,我在与派出所留守的民警闲聊时,意外获悉,朝鲁所长已于2003年“五条禁令”颁布后戒了酒。朝鲁所长回来后,我开玩笑的问朝鲁所长:“老所长,“五条禁令”断了您的嗜好,您难受不?”见我一脸坏笑,朝鲁所长呵呵大笑道:“你小子甭拿我老头子开涮,告诉你,当初喝酒是为了做好公安工作,如今戒酒,更是为了做好公安工作。” 朝鲁所长看似戏谑的一句话,却让我体味到了一个老民警对公安工作那份矢志不渝的沉甸甸的挚爱!
那一晚,我与朝鲁所长抵头而眠。虽然晚宴并没有喝酒,我却醉的那样深,睡的那样沉。翌日临行时,我与朝鲁所长合了张影,为的是,留住心底那份永远的感动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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