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翻山越岭，从城市道路到乡村公路，从钢筋混凝土到农家小院，最后在一个叫“曼越煤”的村庄停了下来。

　　石陨打开地图，发现这是云南边境的一个村庄，路口立着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曼越煤村。

　　那个*在路口，往村里指了指，笑着说：“走吧，前面就是。”

　　石陨望了眼前方，近处有零零落落的四五栋楼房，楼房四周被庄稼地包围，再往里边走百来米，房屋比较密集。从现在这情况来看，村子说穷不穷，说富不富，但很难相信眼前这个人有能力买走那块月球陨石。

　　难道……他是通过其他手段得到的？

　　反正都来了，只好硬着头皮去那人家里看一看。他告诉自己，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要放过。

　　没走多远，他们来到一条充满杂物、臭气熏天的小河。河上架着宽约两米的石桥，桥头一侧立着一个木牌子，上面用红色油漆标注小河的名字——盈香河。

　　河水接近干涸，只有涓涓细流。河里堆满各种杂物，有一次性饭盒、饮料瓶、编织袋、烟盒、破竹篮，还有女人的内衣和丝袜。

　　看着眼前的景象，再联系到小河的名字，石陨不由得皱紧眉头。

　　男人注意到石陨的表情，解释道：“这条河的河水之前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香气，所以叫盈香河。”

　　他指着远处一座大山，继续说：“听村里的老人说，河水是那座大山里流下来的泉水。据说大山深处有一个看不见的山洞，很多年前住过一位神仙，他嫌泉水不够香甜，就在泉头加入了一些特殊的花草。后来，泉水经过地下的暗道流入河中，使得这附近弥漫着一种浓厚的香气，先辈们就把这条河命名叫盈香河。”

　　“自从村里下过陨石雨后，这条河就变得臭气熏天，有人说是上天在惩罚贪婪的村民，就收回了香甜的泉水。”

　　石陨侧身看着藏家，“贪婪？”

　　“两个多月前，村里下过一场流星雨，大大小小的陨石落入甘蔗地、茶叶地里。第二天，陆续有外地人赶到这里，他们中间有资深藏家、科研人员，甚至还有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的商人。有人为买到新鲜的陨石，直接用编织袋拎着现金来，为了趁此机会大赚一笔，原本淳朴的村民开始漫天要价，克价从几十炒到上千块。”

　　石陨坐在桥栏杆上，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往嘴里塞上一支，耐心听他讲述。他在心里想，这么大的事，他居然都不知道，平时还装出一副学富五车的高深模样，取笑青玛孤陋寡闻。

　　藏家咽了咽口水，说：“还有些村民，考虑到这些猎星者的饮食问题，摆起了路边摊。用过后的饮料瓶和饭盒，直接往河里扔，后来连家里的废弃衣物也扔进河里。在这之前，村民齐心协力治理这条河，河水清澈透明，口渴时直接喝都没问题。那时，大家把这件事当信仰。”

　　石陨这才把烟点燃，哼笑一声：“为了钱，信仰都扔了。”

　　男人愣了一下，接着说：“说来也怪，从这以后，河水就慢慢枯竭了。有人说是老天在惩罚村民，还有人说，有人跑进深山找陨石主体，污染了泉水。总之，这条河最后变成了臭水河。”

　　石陨的注意力已经从这条河转移，他舌头顶了顶牙齿，看着那个男人，说：“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手机里那块陨石，就是你在那场陨石雨里捡到的吧？”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前方一栋有些破旧的平房，说：“那里就是我的家，到了再说。”

　　过了河没走几步，眼前就是一条贯穿村庄的水泥路。一个背着背篓的女人向那个男人打招呼，两人交谈了几句。

　　随后，他感叹起来：“哎，今年的茶叶要减产咯。”说完，他看石陨一眼，好像等着他发问。

　　石陨随口附和：“怎么？”

　　“前一段时间 ，男女老少都跑到甘蔗地和茶叶地里找陨石，损失惨重啊。你说，能不减产么？”

　　石陨侧身来看他，不经意间发现路旁没有完工的楼房，楼房侧面的外墙被漆成深蓝色，上面是无数的白点，大的，小的，像夜空里闪烁的繁星。正面顶端，四个橘黄色大字映入眼帘——星空酒吧。

　　屋前空地乱七八糟地堆着砖块和水泥，几个烟盒，和一只占满泥土的筒靴。

　　石陨指着问：“你们村里还开酒吧？”

　　男人噗嗤一声，口水不小心飞溅出来，他用手一抹嘴，笑着说：“这小子在城里待久了，思想比别人前卫。听说村里来了很多猎星人，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他琢磨着，这些有钱人习惯了城市里的喧嚣，没有点娱乐项目怎么行。于是，他就打算修个什么星空酒吧，结果还没完工，人家就撤了……”

　　石陨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说着说着就到家门前，男人指着眼前破旧的平房，说：“就是这里。”

　　说完，他径自往屋里走，石陨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这一家应该是村里混得最不好的，因为一路走来，其他人都是二三层的小洋房，就他们家房子是平房，还很破。

　　他越来越担心，自己被这男人耍了。

　　男人指着饭桌，示意石陨过去坐。随后，他进了卧室，两分钟后，他抱了个木匣子出来。

　　他把木匣子的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布铺在桌上，然后把五块陨石小心翼翼地摆放出来。

　　这时，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太太向他们走来，满脸笑意。她手里拎着一壶茶，拿着一个陶瓷杯。

　　她把陶瓷杯放在石陨面前，往里面添茶，随后笑着指了指茶杯，示意他喝。

　　老太太很慈祥，一直面带笑容注视着石陨，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男人开口说：“这是我妈。”

　　石陨端起茶杯，说：“谢谢伯母！”

　　老太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东看看，西看看，最后从石陨头发里取出一片树叶，放进他手里。石陨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男人轻轻扯她袖子，指了指后面，示意她回屋。

　　老太挣开他的手，轻轻拍打石陨的肩膀，随后又用手里的毛巾擦拭。石陨穿的是一件黑色T恤，这一路走来，沾上不少灰尘，黑色显脏，老太在帮他打理干净。

　　石陨说：“没关系的，伯母，回头洗洗就是。不用拍……没事……”

　　男人冷不防来了一句：“她听不见。”

　　石陨愣了一下，心情复杂，不知该用怎样的眼神来注视老太。

　　*起身来，对着老太比划几下，老太点了点头，就径自往屋里走。

　　石陨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说你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我们要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在不方便。”

　　随后，男人指着桌上的五块石头，“你挑挑看。”

　　说完，他掏出一只烟来点上。

　　石陨看一眼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陨石，目光移向男人，蹙眉道：“这不是我要的。”

　　“价钱好商量。”男人吐一口烟雾。

　　“我说……”石陨一字一句：“这不是我要的！”

　　男人取出中间那一块，搁在石陨面前：“就这一块，和你要的很像。不信你认真看。”

　　石陨彻底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他低下头半天不说话，随后无奈地笑起来：“这么说来，你根本没有我要的东西，只是把我骗来这里，对吧？”

　　男人沉默地看向一侧窗户。

　　石陨：“你手机里的图片哪来的？”

　　“在网上下载的，具体什么网站已经不记得了，当时觉得外形不错，就弄到手机里玩。”

　　石陨：“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我要的陨石，只是把我骗来买你手里这些。”

　　男人顿了一下，目光笔直地看着石陨：“反正都是陨石，买哪块不一样，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石陨彻底被惹怒，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男人见石陨大吼，也不甘示弱，咬牙切齿：“你他妈今天不买也得买，老子大老远跑回来，不能白瞎了那些路费。”

　　石陨哼笑一声：“莫非你要强买强卖？”

　　“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你他妈不给钱，就别想走出这个村子。”

　　“这可是法治社会，容不得你胡作非为。”石陨没有时间和他瞎扯，站起身来要走。

　　男人把烟一扔，一把拽住石陨的胳膊，目露凶光：“你小子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把你弄出个好赖来，可别怪我心恨！”

　　“我今天就不吃你这碗酒。”石陨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说：“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你要想乱来，就等着吃官司吧。”

　　男人愣了一下，随后扑过去抢石陨的手机，石陨奋力把他推开。被骗这么远，他已经忍无可忍：“你他妈以为老子傻是不，录音早被我发给朋友了，如果我出事，他立马就报警。”

　　见男人不说话，他继续补充：“忘了告诉你，他客栈装了监控，你的样子早被记录下来，到时警方要找人，简直轻而易举。”

　　听到这里，男人立马换了副嘴脸，跪下来向石陨求饶：“大哥，求你行行好，放我一马。”

　　石陨：“别叫我大哥。”

　　“大爷，大爷。”

　　“也别叫我大爷。”石陨说：“你怎么也四十了吧，叫大爷，我承受不起。”

　　别把我叫老了。

　　男人带着哭腔：“不管叫啥，只要别告我就行。兄弟，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才出此下策，这堆石头能卖出去就是宝贝，卖不出去就是砸核桃的普通石头。”

　　石陨坐回凳子上，问：“村子里不是来很多陨石猎人吗？怎么卖不出去？”

　　男人见石陨没有离开的意思，舒了口气，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长叹一声：“都怪我心大，想着再拖一拖，兴许能卖个好价钱，结果这一犹豫，人家都走完了。”

　　石陨想到男人在河边说，上天要惩罚贪婪的村民，扯了扯嘴角。

　　“兄弟，我妈就我这么一个亲人，要是我进去了，她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啊？”男人打起苦情牌来，事实上从石陨看老太的眼神，他就已经判断出对方一定很有孝心，他揉了揉眼睛，继续说：“我这么做，也是想多弄些钱，让我妈过上好日子。”

　　石陨：“挣钱的方法有很多，非得要坑蒙拐骗？！”

　　男人附和道：“对对对，我现在知道错了。”

　　石陨打量起屋子来，自从一进屋，就没看到过女主人。他问：“你没结婚？”

　　“没有，家里太穷了。”

　　石陨很想说：有手有脚的，就不能好好找点事做，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懒得管别人的闲事。

　　这时，老太太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个筛子，里面放两个竹筒。

　　男人接过来放在桌上，说：“我妈做了竹筒饭，你吃点吧。”

　　石陨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竹筒饭就不吃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多为你母亲想一想。”他晃了晃手机，“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马。”

　　说完，他径自往村口走，老太一直在后面咿咿呀呀地喊，他知道她是让他吃了饭再走，可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老太太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母亲。

　　在下车的地方等了几分钟，一辆车都没来。见一个女孩背着书包路过，石陨拉住她问：“小朋友，现在还有到县里的车么？”

　　女孩掀开衣袖看了眼手表，说：“这里没有直达县城的车，再等十分钟左右会来一趟去镇上的，那是末班车，你下车后别出站，直接在镇汽车站买去县城的车票。”

　　石陨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不用谢！”小女孩蹦蹦跳跳的离开。

　　看着小女孩离开的背影，石陨这才想起要给青玛汇报这事。

　　他发了一段语音，大概讲述自己被骗的过程，最后再发出去一段：“我已经出来了，在等车。青玛……好想快点见到你。”

　　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让他恍惚间觉得时间过了很久。所以，很想她。

　　差不多等了八分钟，汽车缓缓向村口驶来，等车上所有人下车后，司机把门关上，到前方掉了个头过来。打开车门后，他下来蹲在路口抽烟。

　　上车后，石陨又给青玛发一段语音过去：“我上车了。你在干嘛呢，咋不回我？”

　　两分钟后，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上车，背着个背篓。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和路边抽烟的司机说话。

　　看来，这小地方的人都熟络得很。不像城里，哪怕是住在对面的，几年也还是陌生人，没有来往，也不寒暄一句。

　　接着，又陆续上了几个人。

　　司机用方言冲村里喊一声：“还有没有？走咯。”

　　他冲庄稼地里啐口痰，上车，走人。

　　一路上，石陨每隔一阵就把手机掏出来，看青玛回复没有，但每次都落空。

　　在镇汽车站下车后，他幸运地买上去县城里的末班车车票，那是最后一张。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让他快点离开这里。

　　上车没多久，他靠在座椅上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和青玛像是分开了很久，当青玛向他伸手时，她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握着她的手腕一扯，两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陨身子抽动一下，从睡梦中醒来。突然，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青玛一定是出事了！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翻到青玛的号码拨过去，关机。

　　接连拨打十几次，一次又一次地提示“关机”，他顿觉胸口发慌，喘不过气。

　　他眉头紧皱，在手机上搜索一阵，最后翻到一个号码拨过去，声音急促：“一燕，你和青玛在一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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