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尽头，就是专家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二十几个平方，但摆设还算讲究，就是里面的专家有点不着调。
他双腿搁在办公桌上，正悠闲地抽着烟玩着手机。意识到门口有人，他立马把腿放下来，将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专家瞪业务顾问一眼，似乎在谴责他事先没有打个招呼，就随便带人来他的办公室。
业务员让男孩他们在门口等待，先过去说明情况。
这就是所谓的得提前一个月预约的顶级专家，就刚才那造型，还有现在这态度，他也配？想到这里，男孩扯了扯嘴角，笑着看向身旁的女孩。
女孩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她东张西望，眉头紧皱，眼神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业务顾问回到他们面前，说：“这位是李书涛*，你们有什么问题问他就是，他是陨石方面的权威。”交代完后，业务顾问离开办公室。
专家指着不远处的沙发，招呼他们：“来来来，两位这边来坐。”
等男孩他们落座后，专家问男孩：“这位是你女朋友吧？”
男孩看女孩一眼，点头：“是的。”
“她是感冒了还是怎么的，为啥戴个口罩？”
其实女孩一走进办公室，专家就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她，即便是和业务顾问谈话，也时不时看她一眼。
“对，每次换季她都这样，体质太差了。”
女孩轻咳两声，身子塌下去。
“你们的情况刚才业务顾问跟我说了，藏品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这位专家虽然话语显得客气，很有修养，但总给人一种瞧不起人的感觉。可能是仗着自己是专家，想摆谱装大，但又不得不顾虑待客之道；也可能是见他们年龄太小，自己比他们年长，不想表现出谦卑之态。
男孩赶紧从背包里掏出那块陨石，递到专家面前。
专家掂了掂，笑着说：“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塞进背包里，都不用盒子装一下吗？”
“怎么了？”男孩问。
“万一检测出来是稀有陨石呢，”他说着往办公桌走，从那边拿了个放大镜过来，“知道是宝贝后，估计你回家得拿香烛供着。”
为了营造愉快的交谈氛围，他开了个玩笑，但对方貌似并没领悟到他的幽默，面无表情，不作任何回应。
专家咳嗽一声，举起放大镜认真检查起来。
男孩身子前倾，指着放大镜一处问：“大师，这是球粒么？”
专家点了点头：“对，这是球粒。”
他聚精会神地观察三分钟后，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你这是从云南一个村民那里买来的对吧？”
在男孩回答前，女孩抢先一步回应：“不是的，从一个藏家那里入手，他说自己从村民手里买入。我们刚接触陨石不久，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陨石，值不值钱，所以过来检测一下。”
女孩说完，咳嗽几声，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似乎刚才那一番话伤了她不少元气。
“哦……这样。”专家拖得很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问：“方便透露下价格吗？”
“便宜，就几千块。”男孩说。
谁知专家立马竖起拇指，不可思议地说道：“这可是稀有宝贝啊，二位花这么少的钱买到，不错不错。”
“稀有宝贝？”男孩和女孩异口同声。
“对，据我初步检查，这应该是火星陨石。想必你们也听说过火星陨石吧，世界上一共没多少，居然被你们入手一块。”
听到火星陨石，男孩和女孩互看一眼，心领神会。
这专家真是会忽悠人，之前说上面有球粒，现在又说是火星陨石，真是把他们当小孩子哄，火星陨石属于无球粒好吧！
见两人反应平平，没有达到理想中的效果，专家脸一下子拉下来——这都什么破藏家，以往人家一听到是稀有陨石，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俩像是不感兴趣似的。
很快，他调整了情绪，耐心问道：“两位有什么打算，只是纯粹过来做个鉴定，还是要出售？”
“如果有人出高价收购，我们肯定愿意出售。”女孩说。
“现在的藏家都很谨慎，没有权威的检查报告，是不敢随便入手的。”
“对，所以麻烦帮我们做个检测，出具个鉴定证明什么的。”男孩说。
“我初步估测是火星陨石，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这样，你们先签订协议，把鉴定费交了，大概半个月后过来取报告。”
“怎么这么久呢？我一个朋友貌似一周就拿到鉴定报告了。”女孩说。
专家翘起二郎腿，洋洋得意的样子，“这就是大公司与小公司的区别，他们是在国内，而我们是把藏品拿到国外合作的权威机构去检测，这相当于是给藏品镀了一层金，资深藏家没有谁不知道那家机构，所以人家出具的报告更有说服力。”
“到时你们还可以与本公司合作，这陨石不愁卖不出高价。”
“要怎么合作？”男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我们的兄弟公司是搞拍卖的，老板是同一个人，到时可以把你们的藏品送过去拍卖。”专家说，“我们有很多优质客户，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并且有了国外的鉴定报告后，能卖出更好的价钱来。”
这就相当于薅了羊毛，再吃羊肉，同一只羊身上下两次刀子啊。够狠！
“行，就这样办吧。鉴定费是多少呢？”女孩问。
“给一万五吧。”专家拿起那块陨石，思考片刻。
“这么高！”女孩惊叹。
“你这陨石价值百万，一万五的鉴定费算什么，何况我们是拿到国外去鉴定，产生的费用是很高的。”
“叔叔，你看我们这才刚大学毕业，都没什么存款，鉴定费能少收点么？”女孩央求道。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我们一共只有三千块，这样吧，等这陨石卖出去了再给你补上行么？”
男孩脸朝一边，努力憋住笑。一万五砍到三千，感觉来的不是鉴定公司，而是菜市场。
专家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随后爽快地说道：“行吧，看你们也不容易，三千就三千，要是费用不够我就给你们垫上。看到你们啊，我就想到出国念书的儿子，他年龄和你们差不多，马上就要毕业了。”
女孩很开心，连声道谢。
“那我让工作人员带去切片。”说完，专家打电话叫来那个业务顾问，把陨石交到他手里后，低声交代了几句。
业务顾问走后，专家开始准备协议。随后，他把一份协议和藏品初步评估单放在茶几上，和男孩闲聊起来。
不一会儿，业务顾问把切割后剩下的陨石，连同一张单子交给专家，专家看了一眼后，开始在藏品评估单上填写内容。
上面写的是：陨石一块，切片重量为20克。末尾是潦草的署名和日期。
内容简直不能更简洁，不是说火星陨石么？现在怎么只标注陨石，看来这就是他们玩的猫腻。
评估单是三联的，专家扯下中间那一联递给男孩。随后，他又在鉴定协议上洋洋洒洒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和日期，再递到男孩面前，让他签字。
男孩接过来和女孩认真看起来，这协议里要么是废话，要么就是推卸责任的话。但最后他们还是签了字。
专家接着问：“这陨石你们是交给我们保管还是怎么的？”
男孩：“就放这里吧。”
“那还得签一份委托保管协议。”说完，专家交代业务顾问从他办公桌上取协议。
等待间隙，专家说：“看吧，大公司什么都很规范，签保管协议其实是为藏家好，东西丢了我们是有责任的。”
男孩和女孩笑着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保管，不如说是扣押，这就给他们下一步的拍卖留了一条后路。接着，再慢慢谈拍卖环节中涉及到的各种费用。
事情办完后，业务顾问笑着问：“那你们哪位跟我去财务室交下费？”
女孩站起来：“我。”
男孩立马拉住她手腕，说：“还是我去吧。”
“不行不行，怎么能花你的钱。”女孩有些激动。
专家：“都一样，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还分这么清啊。”
女孩一下愣住，男孩赶紧接话：“就是嘛，我的就是你的，还分那么清。”
不一会儿，男孩和业务顾问回到办公室，把收据递给女孩，女孩看一眼后，塞进牛仔裤口袋里。
专家说：“那两位耐心等待结果吧。”随后嘱咐业务顾问：“你送下两位，我还有点事情。”
从专家办公室出来后，女孩问业务顾问：“你们就这一个专家吗？”
业务顾问：“不是，我们这里专家有好几个呢。”
听完，女孩心神不宁，闷头走路。快走到门口时，耳边传来前台的声音：“石教授，您来了啊！”
听到这，女孩一个趔趄把脚崴了，抬起头来时，正好和那人目光相接。
她迅速把手插进外套口袋，另一只手揪住男孩的衣袖，拽着他往电梯口走。
石永利看了眼身旁的业务顾问，表情严肃：“这女的是谁？”
业务顾问把之前的事一一向他汇报，听完后，石永利大声训斥：“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你们就得防着点。”说完，他背着手气冲冲地往办公室走。
那眼神，那体型，他已经猜到她是谁。
他掏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在里面强硬交代：“立马来我公司一趟……对，还是在斜对面那家茶馆碰头。”
挂断电话后，他咬牙切齿：“李青玛，你胆大包天！”
*
方磊担心青玛他们的安慰，不停发信息，和男孩分开后，青玛径自去方磊的公司。
这次，前台见是她，直接把她往方磊的办公室带。
看到青玛，方磊有些激动，三步并着两步走过去，紧握住她的手腕说：“青玛，你没事吧。”
此刻，他黑亮的眼睛有些湿润，青玛笑着安慰：“没事，没想象中那么恐怖。”
方磊说：“我中午听到石永利和我爸聊微信，貌似过几天他和学生研究的什么项目要召开记者会。你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你潜入他们公司内部搜集证据，他会坐视不理？”
青玛追问道：“你是说，过几天他会召开记者会？”
“对。”
青玛跺脚，“哎呀，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
“什么意思？你们没有搜集到证据？”方磊问。
“我们去的时候石永利不在，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叫李书涛的伪专家，连火星陨石属于无球粒都不知道。”
“那岂不是白跑一趟咯。”
“也不算白跑。”青玛理了理思绪，说：“等国外鉴定报告下来，我打算把这当作突破口，请一个律师帮忙打官司。到时候一彻查，他们公司干的那些非法勾当就暴露无遗，石永利自然也逃不过。然后，我再想办法搜集一些他签字的单据和协议，或许就能定他的罪。”
说完，青玛把录音笔掏出来，放给方磊听。
方磊问：“你们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吧？”
“应该没有。不过……”青玛咬了咬嘴唇。
“不过什么？”方磊迫切地问。
“走到公司门口时，石永利过来了，我们对视了一眼。我当时戴着口罩，应该没把我认出来吧，不然我和那位朋友就不可能脱身。”
“万一他事后想起来呢，不行……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别回那个小区了，我给你安排住处。”
“不用，当时看他那表情，应该没认出我来。”青玛坚定地说。
“可我不希望你出事，你在明他在暗，人家想什么时候下手你也猜不到。”
“真的不必担心。”青玛想了想，转移话题：“对了，你帮我转三千块给那位朋友，我再转给你。”
“怎么？”
“他替我付了鉴定费。”
方磊在手机上操作一阵，说：“这小子不肯收，他说……你真要感谢他，下次请他吃饭。”
“吃饭是必须的，钱也必须给他。”
“他要加你微信。”方磊看了回复，递给青玛看。
加上微信后，那人先说话：“我觉得你挺特别的，和那些女孩看起来不太一样。”
“谢谢！”青玛回。
“所以，咱们能交个朋友吗？”
“你这么帮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好，那就再别提三千块的事，朋友之间提钱会伤了和气。”
“这样的话，我心里会过意不去，毕竟你为我已经损失掉一块陨石，最后又丢了钱财。”
“那陨石不值钱，至于三千块的事，就当花钱买刺激，挺值。”
“可是……”
“别可是了，请我吃顿饭就行。”
“……好吧。”
“那下次见。”
“嗯，下次见。”
不知怎么的，这一段对话让青玛想起和方磊刚认识的时候。
方磊默默看他们聊完天，双手抱胸，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你可要小心了，这小子一看就是图谋不轨。”
青玛懂他的意思，羞涩地笑了起来。
之前那么一折腾，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只好向方磊告别。
方磊送她到电梯口，她想了想，悄悄把录音笔塞进方磊的口袋，小声交代：“这个东西，你帮我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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