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楚一怔:“这么巧?”他也想过在出城渡江的城民中找到某人和那林先生有关系的,好混在里面一同过去。但这种机会实是微乎其微,而且这些城民也不能如此无条件信任,因此只是想想便是了。听父亲这么说,他皱了皱眉头道:“那,他们可靠么?”
郑昭道:“你放心,他们只是寻常百姓,而且我答应他们给他们一笔安家费,他们一口同意。”
郑司楚仍然有些忐忑,郑昭却道:“那老者叫严四保,那个哑巴儿子叫严青柳。他还有个叫严青杨的大儿子,也是哑巴,比严青柳大五岁,今天早上刚死,你正好用这严青杨的身份过江。妙的是这严家兄弟都是哑巴,你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算到东阳城碰到他们以前的熟人都不用怕。”
郑司楚心想这严四保的两个儿子取名倒也不甚俗,只怕是请个相熟士人取的,定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根本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巧法,这严四保父子还真是掩饰自己身份最好的护身符了。只是他还是有点不安,低声道:“只是真能相信这严四保么?”
郑昭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看过的人也多了,严四保不会出卖你的。”
郑昭向来就有“知人极明”之号,郑司楚亦有耳闻。只是就算父亲察颜观色的本领极大,他实在想不通父亲怎么会有如此大的信心。但父亲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多想,点点头道:“那就好,怎么时候走?”
郑昭道:“今天让陈先生把面具赶制出来,明天就能走了。此事要严守机密,司楚,你今天就住在这儿吧,不要出去了,明日面具一做完,我安排一艘小船送你们过江。”
这一晚,郑司楚也不曾回去,索性就在这里和严四保闲聊。家中情形,三亲四戚,严四保倒是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只是听严四保说来,对林先生其实同样不熟,只不过久闻其好客之名才起意前去投靠。郑司楚担心的倒是严四保和林先生太熟,这样容易露出破绽,严四保与他不熟反倒正中下怀,便也只扯些闲话。严四保那个名叫严青柳的小儿子因为是哑巴,只在一边看着,郑司楚见他虽然不能说话,但目光灵活,便道:“严老伯,青柳他听得到声音么?”
严四保道:“是啊,就是说不出声来。唉,这小子。”说着看了看严青柳,眼里带着无限慈爱。郑司楚心道:“舐犊之情,人皆有之。”他看到严氏父子,便想起母亲的伤势来了。母亲的伤好好坏坏,不知现在如何。想到远在五羊城的母亲,他也不禁一叹。
第二天一早,郑昭便将郑司楚叫起,给他一个小盒,里面是两张人皮面具。郑昭取出一张,打湿了贴到郑司楚脸上,叹道:“陈先生的手艺真是了得。”
郑司楚看了看镜子,镜中活脱脱便是个大一号的严青柳,但毕竟不能完全一样。只是严家兄弟本来就相差五岁,相貌也不可能完全一样,这点相像程度反倒更是恰到好处。他道:“好,父亲,那我走了。”
郑昭道:“司楚,还有一件要事。你过江后,不论得没得到消息,十日之内必要赶回。”
郑司楚诧道:“不是有两张面具么?到时替换一下就成了。”
郑昭犹豫了一下,道:“不是面具的问题,而是我只能保证严四保十天里肯定不会有异心,但十天后,就难说了。”
郑司楚一怔,实在有点不明白父亲此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是不知道那严四保其实根本和林先生素昧平生,他过江要投靠的实是连襟。只是这连襟家境虽然不错,但生性刻薄,向来看不起严四保一家,加上严四保的妻子已然去世,所以两家关系虽近,严四保若不是新近丧子,走投无路,从来没起过投靠之心。郑昭听严四保说了前后因果,便想到了这一条计策,以摄心术让严四保认为自己要投靠的林先生,而且大儿子严青杨也不曾去世。但摄心术的效果因人而异,有些意志极为坚强的人,摄心术一旦解除,马上就回复旧观,有些人却仍会认假成真,甚至一辈子都以为那是真的。郑昭的摄心术本来自觉当世第一,虽然现在已知道有人也会摄心术,而且功力还在自己之上,但他这一门秘术仍是天下数一数二。严四保并不是意志力极坚强的人,但郑昭对他施行了摄心术后,便知摄心术的效果大概可以持续十日左右。过了十天,严四保很可能明白自己中了计,那时就很难保证他会不会竭力帮郑司楚掩饰了。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跟他说,郑昭只是道:“反正你也不用多想,这十天里,我会安排人手在可以登岸的地方潜伏等候,到了第十天,无论事成与否,你都要赶回来。”
郑司楚心想自己只是为了探听军情,若十天还探听不到,恐怕就再没机会了,便点点头道:“好。”
郑昭又看了看郑司楚的打扮,现在郑司楚已换了一身旧便装,戴上面具后与平时判若两人,连他都看不出来了,心知只要不出乱子,确实看不出破绽,便道:“好,走吧。”他见郑司楚把那支铁笛掖在了怀里,诧道:“你这支笛子也要带去?”
郑司楚一笑道:“既然要让那林先生动容,自然要先声夺人。能吹铁笛的人不多,他一见才会记住我。”
郑昭心想郑司楚的心思也当真细密,这一点倒和自己越来越像。他领着郑司楚到了隔壁,先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了严四保的声音:“谁啊?”
郑昭道:“是我。”
严四保在屋里一听,马上起身道:“哎呀,郑大人,青杨也来了?”
听严四保这么问,郑司楚反倒一怔。父亲明明说过,严四保的大儿子严青杨已经死了,他怎么还这么问?难道此人入戏太深,现在就演上了?郑昭似乎猜到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便是严青杨。”
门开了,严四保站在门口。一见郑司楚,严四保便是怔了怔,马上老泪纵横,过来一把抱住郑司楚道:“青杨!你……你总算来了!”
郑司楚被严四保抱住了,眼见这老人还涕泗横流,全然不似作伪,不觉有点不自在,郑昭在一边道:“严老丈,令郎已经来了,还是快点过江吧。我军再造共和,以民为本,不会为难你们的。”
严四保流着泪千恩万谢,还让严青柳和郑司楚一块儿对这位郑大人道谢。郑司楚见他演得如此投入,更觉不自在。好在郑昭已让人备下一辆车,送他三人去码头坐船渡江。虽然再造共和一方一直宣称对想要离开南方的百姓,只消查明不是细作,概不留难,但到了这时候,还想离开的人其实已经很少了。此时的码头上,不过有五六个人,等郑司楚他们三人赶到,带他们前来的人和码头上的五羊水军说了,那军官问严四保要了户名册登记在案,便道:“上船吧。”
这船是让百姓过江的,所以船头插了一面白旗。虽然南北两军交战,但战火不应波及平民,这也是南北两军的共识。坐在舱中,听着船底流水之声,郑司楚突然发现自己想的,竟是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邓小姐。
上一次渡江,正因为邓小姐,差点就回不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郑司楚却对她没有一点怨恨。固然邓小姐看破了自己行藏,结果把傅雁书招了来,两人还有过一番生死之争,可是在逃走时,自己为了在被沉铁点燃的船上解救邓小姐而落后,邓小姐却故意叫住傅雁书,放走了自己。这在邓小姐看来,当然只是还了自己一个人情,却让郑司楚总不能忘。
这个聪明的少女,几乎和自己一样骄傲。这一次还能见到她么?虽然郑司楚也知道如果和她碰面,自己面临的危险也更大,但心底总是放不下这念头。这一次与那细作接头,的确是以前过于小心,以至于原先的接头人失踪后再得不到消息,只能自己走这一趟,而郑司楚想过江,却还有另一个不能对旁人说的理由,就是想再看一眼邓小姐。不需要交谈,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那就足够了。只是这个理由若是说出来,父亲定然会大发雷霆,说自己竟然为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理由去冒险,宣鸣雷更是会毫不留情地挖苦自己,因此他对谁都不曾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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