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行一是俞山,一是松山。俞山是当年俞家昭反后皇帝为补偿俞家而特意赐的,将俞家亲眷迁葬于此,随之以俞姓为名。
此次随行的还有如幸和金风。如幸手里拿着祭扫用的东西,金风双目发亮地四处瞧看,每次俞回都觉得金风不是一个专业的随侍,人家都是成熟稳重冰块脸,他整天眉飞色舞的乱溜达。俞回被强制披了件粉色的披风,怀里抱着竹篮,里面是祭品,盯着走在前面的俞归和苏南王,满脸郁郁之色。
“哑娘。”如幸突然开口,但俞回看向她时她又欲言又止,嗫喏许久,忽然笑道,“你在杨府住的怎么样?”
听见声音,金风也偏头瞄了过来。见俞回从斜跨的包中掏出了笔和一块木板,那拇指粗细的笔却甚是奇特,将他所有目光都引了去。仔细一看,里面的应该是木炭,包在外面的煣的木片,只是那炭不是特别好,写在木板上直掉渣,但也勉强写的能看清,“不怎么样”。
这冒牌铅笔是俞回在哑的头一个月请匠人做的,之前在俞府一直用的上好的木炭,写出来的要好很多,但是也只是能写写字而已。到了袁府,被袁昶发现,袁昶也用好炭供着她。后来离开袁府,话都不想多说,平时都在房间里,有文房四宝也不用这东西,苏南王府里唐棠和红苏能听懂她说话,就更不需要了,不过每次出门都有记着装着,以防不时之需。
“怎么了?杨府的人欺负你?”
俞回自动忽略杨于清那张脸,笑着摇摇头,在上面快速写着,“没有”。
“你这又没人欺负,还过得不好,难不成是杨府的饭不好吃床不好睡?”金风忍不住调侃。
俞回瞪他一眼,不想回嘴。看了眼正在前面走着的两人,与他们相隔五六米,两人披着斗篷,看起来如此相配,但是那个无情的男人不喜欢俞归还要娶她,现在还要娶伍九九!不由恼火,如幸铺垫许久也忍不住,两步上前,弯身凑到她耳边。
“王爷要娶正妃,丞相的女儿伍九九。”
俞回听如幸都这么说,登时气从头上来,立马就要冲上去。她性格一直很好,也能忍,但俞归却是她的底线。
“哎,就算你是侧王妃的亲姐姐,这样冲上去也会死的很难看。”在一旁偷听的金风,几步上前拦住俞回,低声劝着,被挣脱的如幸这才赶上抓住她。
“你们在做什么?”
苏南王听见动静,停下看他们。俞归皱眉,以为俞回又要闯祸。
“哑娘差点摔着,扶扶。”
金风笑着掩饰,说的格外真。苏南王瞟了他一眼,明知他在撒谎也不说破,转身继续赶路。不用猜也知道刚刚如幸是打了小报告,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他倒是很想知道她会作何反应。念头一闪,他立马收回,他要以大局为重。
俞家姐妹,他一个都碰不得。
余光不禁打量起俞归,她颔首低眉,双手交叠身前,不急不缓地跟着他的脚步,走了近一刻钟也不见半丝疲惫。一般的大小姐早就让人搀扶了罢。不露痕迹地收回受到触动的目光。
之前也跟她一起行过山路。那次是袁昶想要看山上的雪景,只有他们三个人。不过那次的她一路上欢快地跟只小鸟似的绝不是现在形容,那时她虽极力想维持人妇的贤淑模样,但才十三岁,天性如何压制的住。
袁昶告诉过他,想看雪景的其实是俞归,她喜欢从高处俯瞰天下银装素裹的模样。她自从俞家变故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袁昶为了让她开心点便提出这个活动,事实也得到了相应的效果,意外的是袁昶却一不小心染了风寒。
想到袁昶,藏在袖中的右手紧了紧。极目远眺,又把目光落在了俞归身上,那只梨花木簪格外的醒目,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什么时候,再去看一次雪景”。
“什么?”俞归似乎听见了苏南王喊她,下意识地停下扭头看他,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眼中的温柔将她吓得心里一动。
苏南王没想到她突然看过来,听到她问的话,以为自己刚刚不经意说了出来,眼中的无措闪过,望了许久才回头,状似无意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哦。”俞归重新低下头,淡淡回应一声。半晌,莞尔一笑,“谢谢你。”
“什么?”苏南王疑惑看她,却被她含笑的模样弄的一怔。
俞归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昨日入宫,听了皇后娘娘说起。若不是王爷,妾身此时怕是身在南蛮了。”
苏南王凯旋而归,皇帝大喜,便打算将伍九九赐婚于他,但他言此事可以待与清越国的联姻之事定下再说,理由是他不想娶正妃的喜气被联姻一事掩盖了去。这些都是昨日俞归入宫,皇后告诉她的。
皇后也很贴心地劝了她。说宋彧定不会娶了正妃而冷落了她,毕竟当初是宋彧要求娶她的。而那时皇帝是打算把她嫁去南蛮联姻的,宋彧此举还惹了龙颜,他便请缨征伐南蛮,用征服南蛮的功绩来赎罪。
听到这件事,俞归大惊不已。她一直以为这是皇帝的主意,却不想是他用拼命沙场换来的。
“本王只是受袁兄临终所托,你不必在意。倒是这两年辛苦你帮忙打理王府上下。”苏南王平静道,听不出其中情绪。
俞归也料到是这个答案,默默地不再作声。
五人心思各异,一路无话。
又过了一刻钟,翻过一个小坡,这才看到不远处地两座墓,是俞父和俞母。却也看见了明着的烛火和供品,以及跪着在墓前的背影。
俞回猛然顿住脚步,眼中冒起了蒸汽,在如幸还在猜测是谁的时候冲上前,超到了俞归前头,抄起路边的树棍,狠狠地抽在那个背影身上,脆弱的树棍一下子折成两半。如幸被突如其来地场面吓得捂住了嘴,俞归停下冷漠地看着,双手紧紧握拳。
俞回又从旁边捡起树棍,咬着牙一下下狠狠地抽在他身上,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滚落。那人的背显然被抽出了血,玄色的衣裳像是被水沾湿,那人却丝毫没有躲避,跪在那里岿然不动。
直到没有什么趁手的枝干,右手被带刺的树枝扎得血流不止,她依旧不罢休,上去想要扯起那人,扯了几次却没扯动,被一只纤纤玉手拦了下来。
“杨大将军,家父家母受不起您这一拜,还请离开,以后也别再来了。”俞归的声音十分好听,此时清脆的如同寒冰,也面若冰霜。
许久,那人才缓缓地起身转向他们,对着俞回一声不吭,神色复杂却满是哀伤,直到看见血液渗出她紧握的拳头,如死潭的眸子才有闪动:“我……”
【你什么你,杨于清,你每年假惺惺地来有意思么?你去烦我也就算了,还敢来打扰阿翁阿母!】俞回对着他大吼,却只能发出凄厉的咿咿啊啊声,但她知道他能看懂她说的每一个字。就算他再怎么歉疚,她也不会让他跪在惨死的俞家人面前。
杨于清却没说话,等她吼完才惨然道:“你若这样认为便这样吧……”
“当年的事,杨大将军也是被逼无奈,那一剑他若不刺便功亏一篑,俞相怕是也不愿接受。”
俞回听苏南王开口帮杨于清,气极反笑,现在的她就是生气,她就是永远都过不去,不想给他一丝恕罪的机会。【是啊,不灭俞家满门,私生子怎么上位大将军?现在人人景仰,风光的很!若当年你把我也一起灭了,现在没准儿就能把你拖下去受地府十殿酷刑。不过斩草要除根,你没能除根,这可能是你最大的隐患!】
俞回激动地脸红脖子粗,情到痛处,已然泣不成声,倒在俞归的怀里憋着哭声。
苏南王虽然听不懂俞回在说什么,但见杨于清神色不对,那副随时赴死的模样让他眼皮一跳,看了一眼俞回,劝道:“丫头不知礼数杨将军勿要介怀,今日便先回去罢,改日本王亲自带着哑娘登门道歉。”
“苏南王言重,这是末将应受的。”杨于清随意附和一句,眼睛直直地看着俞回,生怕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看她每说一句,心里便像被重锤砸了一次。她再也说不下去,他也再听不下去,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郑重道:“欠俞家的,我会还。但在此之前我会先还清欠你的,你的病我会想办法治好的。等我。”
俞回抬头,与他对视,让他看清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除非你死,否则连还都谈不上。】
他感受到对方目光的决绝,半晌,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离开,如烂醉之人一般颓废往山下走去。在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地方,轻轻开口:“此事一过,我便将人头送上。”
俞回看着他的背影,后牙狠狠地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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