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鬼,你不是不下自在山吗?”
安力满满脸都是惊讶之色,似乎眼前那一步步踏空而来的老人,每一脚都踩在他肠子上一样。
渐渐的,那老人离我们越来越近,等到他真正的站在安力满身前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张脸。
他脚踏露着大脚趾的布鞋,下身穿着一条腿七分裤,一条腿九分裤的老式缅裆裤,上身则是一身神似门帘的条状蓝布外套,满脸油渍,头发胡子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头顶更是有两根随风飘摆的稻草。
这形象,和小时候骗我三毛钱的卖我一本无名剑谱的老汉一模一样。
一刹那间,我隐约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混乱感。
但我知道,此时我身在古代,不是在我的故土。
而我也知道,他就是十三口中那个会传我一式剑法的佛陀邪尊……
背上背着半边大日如来,半边不动明王的江湖第一杀手,不败帝君无名之下的第一人,一邪两绝当中的——
佛陀邪尊。
安力满直愣愣的看着一身脏兮兮的佛陀邪尊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却连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脸色惨白的站在原地不停地颤抖。
佛陀邪尊则带着他那标志性吓唬小孩儿的笑容,盯着安力满的脸。
终于,安力满似乎承受不住压力,不自觉的退后了半步,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喃喃自语一般的重复道,
“不,不可能。你不是说过你终生不下自在山的吗?”
佛陀邪尊面对已经被吓破胆的安力满,淡淡一笑说:
“话是我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要遵守,不也是我自己说了算?十年前,你输给我,输了你的自在山,更输了你的‘吸星大法’。是不是连带着你向我出手的勇气,也一起输掉了?”
佛陀邪尊一席话,我顿时明白了点什么。
原来,安力满老头儿出手之时手上萦绕的黑气,原来是传说中的“吸星大法”。这还真是让我见识到什么叫传说级的功夫了。纵然“一剑无名”能秒天秒地,但照旧在吸星大法面前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换来,就被吸得十去七八。
安力满被佛陀邪尊的一席话说的全身再震。紧咬牙关,全身不停的颤抖,双目之中更是要喷出火来。
看着佛陀邪尊又向前踏了一步,气势逼人,安力满的双手也又一次炸出一团升腾的黑气。
只是,这次他手上的黑气犹如爆裂的烟火,劈啪作响,像是炸了毛的猫,没了诡异,剩下的只有暴戾……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佛陀邪尊的话,看着佛陀邪尊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却感到有一些奇怪。因为,纵然我只是在八岁的时候喝佛陀邪尊这叫花子一样的老头儿有过一面之缘,但给我的感觉似乎和眼前之人全然不同。
两个世界里的人,虽说某种程度上不算是完全相同,但总归气势不会差别太大。
比方说,胖子和渊临,俩人都爱挖鼻孔,上官孙富贵和那个愣头青大夫,也都一样的不苟言笑,就连刀君和老赵,也都是抡起片刀来,阎王老爷也要一刀斩断的狂拽炫酷。
可为什么,眼前的佛陀邪尊和那老叫花子,让我有一种很不和谐的感觉?
我说不出来。
可不管怎样,安力满这个让我连剑都拔不出来的诡异老头儿,终究还是被佛陀邪尊给镇住了,几番挣扎之后,手上的黑气终究散去。真的如同佛陀邪尊说的那般,连出手的勇气都在十年前一并被夺走了。
安力满,落寞转身,朝着那仅剩的两百马匪帮走去。既没了出手撼动笑春秋之时的凌厉,也没了在沙漠之中引路之时的从容。
佛陀邪尊,又一次踏前一步,嘿嘿笑着对安力满背影说:
“当日,你统领西域,说的是要和中原武林分庭抗礼。结果,现在却成了柳林堡刺客堂的堂主。再踏黄沙,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你刺客堂的任务。要是和我来要自在山,我倒是能佩服你几分……”
佛陀邪尊说完,伸手掸了掸身上的沙尘,接着便转身看向了他身后的五百人,像是领导检阅部队一样,朝那沙丘之上的五百人挥了挥手。五百人几乎在同时分作两队,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在沙漠之中划出两道圆润的月光,直朝着那早已经被胖子和哈图打残的两百人冲杀了过去。
而也就在这时,刚刚远去的安力满忽然
停住了脚步,猛地转回身,双目之中布满了血红色,死死的盯着刚刚准备远去的佛陀邪尊,厉声呼喝,
“你不是邪尊……”
安力满一声喝,让我心神顿时一荡,一下子就猜到了眼前这个佛陀邪尊到底是谁。
而安力满,在一声喊喝之后,手上的黑气蓬勃,只一个纵身,直接就朝佛陀邪尊冲了过去。
佛陀邪尊慢慢转回身,看着飞身而来的安力满,表情依旧从容,
“我不是佛陀邪尊,那我是谁?”
安力满双足点黄沙,俨然就是一条贴地飞行的黑影,飞速冲向佛陀邪尊的同时,用近乎凄厉的声音说:
“邪尊要的是我的‘吸星大法’,而非自在山。若你是邪尊,绝对不会说我讨回自在山之类的话。我不管你是谁,今日你必须死。”
佛陀邪尊见安力满几乎疯癫的状态,也不再争辩,只是淡淡一笑。在那皱纹纵横的脸上,他的笑意竟然有点妩媚。
这一个略带妩媚的笑,让我更加确认了眼前的这个佛陀邪尊的真实身份——
“谁”……
“谁”,或者说,是胖子口中的柳娘。
是佛陀邪尊的弟子,是佛陀邪尊之下,最擅长易容的刺客。
如果说,“谁”可以随时随地变装成为任何一个人,那“谁”变装成为佛陀邪尊,更不是什么难事。
想来,“谁”应该早就发现了安力满的真实身份有问题,才会趁着那八字胡突袭我们的时候,离开了队伍,为的就是解决今日的围困。
她身后的那五百人,也应该就是来自自在山的五百人。
只是,“谁”的易容术纵然
天衣无缝,但终究气势不会和真人完全一致。
若是“谁”变身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或许短时间内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但她此时要装扮的人,是佛陀邪尊。
天下第一的刺客,同时,也是安力满老头儿过去十年当中日日都在脑海中不停回想的人。
十年前,安力满在佛陀邪尊手中输掉一切,又如何会轻易忘了佛陀邪尊到底是什么人?
人,可以长得相似,或者一致。
但气势,无论如何也不会完全相同。
尤其是这些天下最强者的气势,即便是“谁”也不能完全模仿得来……
被识破身份的“谁”脸上没有一点惊慌,但双目之中终究闪过一丝落寞。大概,她也知道完全骗过安力满老头儿的可能性不大,但终究还是抱着希望才做了这样的决定的。
安力满老头儿手上黑气萦绕,只三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冲到了化身佛陀邪尊的“谁”面前,一爪直接袭向了“谁”的面门。
而千钧一发之间,“谁”的双手在她腰间的棉袍子上轻轻拂过,两把几乎相同的黑红色双刀如变魔术一般闪现在她手中。
双刀轮转,一刀挡在了安力满老头儿黑气缠绕的五指之前,一刀卷向了安力满的腰际。
安力满看到这一对黑红双刀,眼中惊骇再现,一个旋身急急向后闪躲,同时惊呼一声,
“观尘、听风……”
“谁”轻笑,
“不错,你倒是还认得。”
安力满双手黑气再次震颤,脸上的皱纹沟壑也掩饰不住的开始颤抖。好半天,他才开口说:
“不可能,观尘听风在你手里,你也不可能是陈老鬼。你是他那女娃弟子。”
“谁”也不再用佛陀邪尊的声音说话,化作本声,用那略带冰冷的清脆嗓音回答道:
“是又如何?”
“如何?只要你不是陈老鬼,我便不怕你,我便可以杀了你。”
安力满的声音高了八度,也更加凄厉了三分,整个身子就像一条随时要攻过来的毒蛇,对准了“谁”。但却终究只是做出了攻击的工作,双足在黄沙之中挪动了几次,也终究没有向前半步。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谁”,轻轻一笑,依旧在皱纹堆垒的脸上挂着了一丝妩媚,接着,“谁”几乎收敛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气息,甚至不是神华内敛,而是真真正正的放掉了全身所有的气息。
她双手持刀,双刀在胸前划出两条如勾的圆弧,随即轻声呼喝,
“赤练……月华……”
呼喝之后,“谁”的身子在黄沙之中慢慢旋转起舞,一对红色刀锋的观尘和听风双刃,在她的手中犹如是两条长绫一般,随着她双手,在风中慢慢起舞,划出一道道如勾如月的刀光。刀光之中,一片赤红闪过,宛若天边惊鸿,好似血月如勾,又如黄沙之上游走的赤练。让人看在眼里,惊叹不已,又在下一个瞬间觉得全身一冷,觉得那刀锋会在下一秒抹过自己的脖子……
不知道“谁”的“赤练月华”在风中舞动了多久,像是可以永恒的一瞬一般,在上一秒开始,又在下一个世纪结束。
等到“谁”将观尘和听风重新插回腰间的时候,我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安力满则依然双目涣散,手上黑气散尽,全然没了半点动手的欲望。最终在“谁”收刀的那一瞬间,颓然跪倒在黄沙之中。
此时,“谁”缓缓的开口,
“‘吸星大法’,算的上是这天下最好的,也是最可怕的内功。任凭你天下无敌,但在拳脚之间,被吸干了内力,终究也没有半点施为回转的余地。可偏偏,天下间有一式刀法,名为‘月华’,一式剑法,名为‘独孤’,是天下间招式最为精妙,最不依仗内功修为的武功。当年,你败在家师邪尊的‘月华’之下,今日,我业已学会。无论我是不是邪尊,你也不可能赢得了我。”
“谁”声音依旧清冷。
安力满,却已然似是魂游天外一般,口中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
远处,五百人已然将那残余的两百马匪送去和他们的八百同伴作伴了。
黄沙之上,大片大片的殷红色,触目惊心。
胖子和哈图依旧躺在傻子上,好像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样。
可我知道,他们还活着。
而只要还活着,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眼前的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抚了一下烛龙的剑身。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心中也忽然明悟,天下间,哪有无敌的剑法?
有的,只有无敌的人。
若真要无敌,怕是只有心中有无敌,才能真正无敌于天下。
像安力满,纵然有无敌于天下的武功,他永远了过了不“赤练……月华……”。
即便,使用这一刀的人不是佛陀邪尊,而仅仅是他的弟子“谁”。
安力满也赢不了……
身心放松的我,终于也一屁股坐在了黄沙之中。
有点烫,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我只想恢复自己身体里已然匮乏的剑意。让自己不至于在那么被动了。且以后也不要这么被动。
然后,我又冲着容貌是个老叫花子的“谁”,傻傻的笑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和她说点什么。
毕竟,我不是胖子,能死皮赖脸的去亲近这个冰山美人。
当然,大概也是因为此时胖子和我们距离太远,没闻到这边“谁”身上的味道,不然的话,就算他半条命已经埋进沙子里,想必也会跟一条发情的公狗一样凑过来抱“谁”的大腿。
“谁”看了我冲她笑,也有点尴尬似的回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我不知道是因为她脸上的妆容让她笑的不自然,还是说,她第一次对着别人笑,而显得格外的不自然。
天上的太阳,已然偏西,沙子,慢慢的也没了之前滚烫的温度。
远处的一片殷红,已然只剩下颜色,又渐渐被黄沙掩埋。
而躺在我身旁不远处的羊皮袄老头儿却忽然悠悠然的来了一句,
“有意思,有意思……”
听他的话,中气十足,全然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摆明了,这老头儿在安力满的偷袭之中没受什么伤,而是借故躺在地上装死看戏来着。
我很想上去踹羊皮袄老头儿两脚,问问他明明没事儿,为什么不来帮忙。
可就在我想要起身的瞬间,忽然反应过来,这老头儿说的“有意思”明显没那么简单。
果然,就在我杠杆回过味来的一瞬间,“谁”脚下的那片黄沙,突然发出“砰”的一声炸响,一道人影带着两道刀光,直接斩向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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