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欲摧城,压在自在山头,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更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已经将我身上的剑意吸的一干二净,站在原地不听狂笑颤抖的老叫花子,说:
“感觉,怎么样?”
“咯咯咯咯咯……我从来没这么舒爽过!爽啊!”
我再笑,却也不再看“邪尊”,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天空翻滚如墨的乌云,
“一剑无名,哪有这么简单?有一山、一湖、一清风、一明月、一枯荣,算得上一幕山河,却还远不及天道,对么?”
我的话,明显让“邪尊”一怔,他狂吼一声,
“胡说八道,你已经没用了,给我去死吧!”
我笑了笑,抬起手,缓缓的握向了烛龙剑,同时,继续双目看着天空,说:
“一剑山河图,是一剑无名,但一剑无名,却远不是一剑山河图。你吸走了我全身的剑意,也不过是得了一剑山河,哪里够的上一剑无名。一剑无名,当为剑道,所以才有资格问天道。而所谓剑道,就是,山川河流、草木枯荣、清风明月、鸟语虫鸣,天地万物,皆为剑意。”
说话之间,我的收已然握住了烛龙剑。而在烛龙剑随着我手上的动作从剑鞘之中滑出的之时,天地陡然变色。
那一直如墨如海压在自在山上、遮天蔽日的乌云,忽然发出一声龙吟虎啸般的轰鸣,万千紫雷从乌云翻滚的间隙中,瞬间连成一片连至天边的雷网。而在一声声雷鸣之中,似是要将整座自在山化为灰烬一般。
此时,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副在我穿越之时看到的“观剑图”。
此时,我更知道,我已然成了“观剑图”中那个手持烛龙剑,一剑开天门的人。
烛龙出鞘,剑指向天。
天空之中,九天雷霆轰然炸响,连做天幕一般的雷霆在眨眼之间汇聚一处,一道如山岳一般的紫色雷霆轰然而下。更在同一时间,
“邪尊”卷着“一剑山河图”向我袭来的手掌,直接穿过了我的胸膛。
我的胸口轰然炸开了一个血洞。
但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剑指向天,我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泣不成声的十三,满脸惊恐的十三,淡淡的说:
“我以剑道问天道,但我终究不是他……”
说完,草木、山河、冰雪、风雨、春秋、村镇、城池、大漠、草原、乃至天地,乃至我拿被“邪尊”夺取“一剑山河图”,只在我手中烛龙出手的一瞬间,全都如百川到海一般向我汇聚而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奇异的感觉。
我不知道无名当日一剑开天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的感觉。
可我知道,我不是无名。
无名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
因为,无名以剑道问天道,可他终究不知道天道之上是什么。
而我,却知道。
是在我一剑斩魁柳之时便知道,在一剑断唐门时便知道,在一剑摧青城时便知道,在一剑断枯荣时便知道,在一剑斩断陆济凡身后柳林高楼的时候便知道,在一剑得明月时更知道。
我的一剑,几乎斩断了所有的七情六欲,得到的,才是道。
而道告诉我的是,山外还是山,湖外还是湖。
就如我曾对柳爷说的那样,我们都是坐井观天。跳出去了,无非是进入了一个更大一点的井,而那更开阔的井口,便会让我们以为那就是天。
所以,以剑道问天道,问了又如何?
天道之外,其实还是天道。
犹记得小时候,从村子的东头走到西头,我觉得好远。
后来,进了县城上学,我觉得从村子到县城好远。
再后来,考上了大学,觉得回家的车票好远。
到最后,去了大城市,出了国,又觉得,飞机飞过的天,好远好远。
我们每个人,大概都一样,都在不停的从一口井跳到更大的一口井里。
所以,天道之外,问了又如何?
那种从村子走到城里惶恐不安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停歇……
如山岳一般的雷霆轰然而下。
我眼中的紫色雷霆在一瞬间便迎上了我的烛龙剑,更在一瞬间便笼罩了我的全身。
我全身衣衫在雷霆之中轰然炸裂,而我的身体,更是在那雷霆之中化作了一片青烟。
我的意识,也在同一个瞬间,在天地之间,消失不见……
白光闪过,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
或者说,那也不像个房间,更像是一处大得没有边际的天地。
天地清明,一片白茫茫。
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人就是告诉我,那里就是一个房间。
而在房间里,远远的有一道门,似乎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一样,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好像走了好远好远的样子,然后才碰触到那冰凉凉的门板。
我轻轻一推,门无声的打开,而门的后面,有一张同样洁白的床。床上,一个婴儿在酣睡。
他睡的很甜,很安详。
我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却在眨眼之后发现,那孩子已然长大,身上背着个硕大的书包。
再眨,那孩子已然西装革履……
再眨眼,已然终年……
……
这一幕,就像是在我眼前播放的一幕幻灯片一样,一眼十年,那孩子的一生便走到了尽头。
而尽头处,又一扇门,轻轻在朝我召唤。
我再一次上前,推开门。又一个孩子,又一次一眼十年,看过了他笑傲江湖的一生……
接着,便是第三道门,第三个人的人生……
第四道门,第四个人的人生……
就这样,一道道门,我走过去,一段段人生在我眼中不停的放映。
电影一样的放映了万千人生。
看在我眼里,却好像如水一般……
静静流淌,无声,无息……
终于,我再一次推开一扇门,眼前出现的不再是那张白色的床,也不再显示别人的人生。而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车水马龙……
一片,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车水马龙。
“吱嘎……”
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在我身后骤然响起,我惊慌的回过头去,看到一辆白色的大货车就停在我身后一尺不到的地方,驾驶位上旁的窗户,探出一个脑袋,满脸都是愤怒之色的朝我大骂,
“找死啊你!找死回家摸电门去,别他妈的害老子。”
我一愣,赶忙跌跌撞撞的跑到路边,捂住胸口压抑住心头的一阵阵狂跳。
再转头看看四周,发现马路对面,就是那家我经历了车祸、分手的“差不多”饭店,而饭店旁,也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五金店。
只是,店门口并没有老赵的身影。
我茫然四顾,发现我好像是回到了我曾经的那个世界,却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又让我觉得不一样。
这时,忽然我的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赶忙回头去看,发现是一个同事大哥,对方挠了两下蓬乱的头发,说:
“小胡,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点,要迟到了……”
我再次发愣,然后便稀里糊涂的被大哥拉着往前快步走去。
等到了公司之后,我发现一切都没变,同事还是那群鸡婆一样的同事,领导还是那个烦人的领导,好像是那个让我经历了生死悲欢,爱恨情仇的武侠世界,从来都只是一场梦。
直到我浑浑噩噩的挨到了下班,回到了家中,才确定那不是梦。
因为,家里的墙上,挂着一把三弦,一把粪勺子。
而这两样东西,是我在武侠世界里,一直伴随着我的两样东西。
我盯着墙上的三弦和粪勺,一直发呆到深夜,猛然想起了胖子,便赶忙翻找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机里并没有胖子的电话,琢磨了好半天,才凭借着印象播出了两个号码。
第一个打错了,第二个则是个空号……
我全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从哪里来。
是不是,我曾经的世界,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天道之外。
我茫然。
却也在慢慢的释怀。随着时间释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有一次,我看到了韩梅梅和她那个开玛莎拉蒂的新男友从我面前飞驰而过,让我心里多少多了一点涟漪,其他的,好像再无波澜。
只是,我偶尔还是会想起胖子。
想起他是不是跟我一起回来了。
然后,偶尔想起陆济凡,想起不言大师,不闻道长。
想起“谁”,想起傅杰,想起薛暮璃,想起背着三弦行走在黄河边的陆爷爷。
想起一个个曾和我有爱有恨的人。
想起十三,想她是不是还是笑颜依旧,坐在听风湖边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
而想到这些,我总会笑出声来,然后再留下眼泪。
不悲不喜。
就这样,我好像就这样慢慢的变老了,在一天天近乎重复的日子里。慢慢的变老了。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胖子坐镇青楼,包揽了天下七成的烟花生意,十里秦淮河上,已然被青楼斗艳的女子琴声和往来文人骚客的诗文占据,成了另一方天地。
只是,胖子坐拥天下脂粉,却每半点机会尝鲜。他差不多每天都会拥着一个陌生面孔入眠,但醒来之时,都只会是同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这张脸,当然是属于“谁”。
我不知道该说胖子,是幸福还是该痛并快乐着。
至于“谁”,或许该叫她做“柳娘”更为合适。
她已然不是天下第一杀手,却成了青楼楼主唯一的女人。
而天下第一杀手的位子,被那个一身白衣的绝尘夺了去。
只是,仍旧没人知道他杀人到底是为了钱和名誉,还是为了乐趣。
绝音,依旧以紫纱遮面,渊临还是跟在绝音屁股后面没完没了,从西域的黄沙跟到了塞北的冰天雪地。一直未变。
笑春秋,还是那一身羊皮袄,只是他去了呼伦贝尔的大草原,放起了羊,然后也终于给自己弄了一身新的羊皮袄。
刀君和老赵两个人,一齐回了刀剑峰,埋了王麻子,两个脾气一模一样的老头儿终日在一起斗棋。只是他们的棋艺,可能是和胖子学的,终日在为马到底是走“日”还是走“田”争吵不休。
武当山上那个穿着道袍的和尚,仍旧不会说话,但却将太极拳,传道天下。而间或,会有一个枯瘦矮小的中年人会上山来看他。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对面而坐,饮一壶茶,便会分开。
直到有一天,那中年人在喝过一壶茶之后,对着和尚施了一礼,说:
“其实,我不叫包打听,我本名,叫南宫离。而你,永远是我钱帮的副帮主,我南宫离的至交不言和尚。”
说完,转身下山,且再未上山。
钱帮在那日之后,再没有那买卖儿童的乞儿堂,反倒多了一个让他们赚的瓢满钵益的买卖——
贩卖用煤油和火石遭出来的山寨版打火机……
想来,那是胖子的创意……
好像,所有人都很好。只有一个人让我有些伤心——
陆济凡……
陆济凡死了。
死在了薛暮璃的手里。
陆济凡用三年的时间,荡平了出云谷旗下的六大门派,连傅震坤都死在了陆济凡的子午辰戌剑之下。只是,最终没能覆灭出云谷。而最终,在最后一战之中,一人战败七十二榇卫,手刃傅震坤,却也让一身经脉寸寸绷断。倒在了薛暮璃的怀里。
薛暮璃,怀抱陆济凡的尸体,一边哭一边笑,然后自己一个人养大了他和陆济凡的孩子。
随着陆济凡一起下葬的,是济云剑。而他的子午辰戌剑,则留给了他的儿子,陆远。
远离江湖的“远”。
而柳林堡,不再有。望剑山庄,也不再有。
只在钱塘江边,多了一对以打鱼为生的母子。他们的身边,则永远站着一个背着铡刀的汉子,名叫钱塘……
只是,这个梦里,我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没能梦见十三。
不知道,她是不是不想见我。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笑得满脸,都是泪水……
次日早晨,我取下墙上的粪勺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挥出一剑——
一剑无名……
可惜,什么都没有。没有毁天灭地,没有一剑碎山河。
我苦笑,自嘲。然后换好衣服,出门上班。
迎着阳光向东,再一次路过“差不多”的时候,我忽然间在差不多的门口看见了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我忙不迭的追了过去,然后便错愕的站在了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而那身影,缓缓的转回身,浅笑嫣然的看着我。
我近乎痴呆一般的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笑,笑的如阳光一样明媚,
“你猜!”
我开始傻笑,不听的傻笑,然后,大踏步的朝她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说:
“你猜我猜不猜?”
她笑着转身,飘飘然留下两个字,
“不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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