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樨讲卫夫师父的往事讲到一半的时候，许南酌说他饿了，奈凉也不停点头附和，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让陆无常去跟店小二要好今晚的饭菜，然后让他们专门送到卫夫师父的门口，也就是他们一起盘坐的地方。

　　他们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继续了解卫夫师父的过往。

　　“最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师父肯定从那些人的魔爪下逃出来了，不然我们现在就不会聚在一起了。”

　　“大师姐，你正讲到精彩的时候呢，怎么就停下来了呢？”许南酌着急地想让白樨赶紧讲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了。这些故事也是师父在喝多酒的时候告诉我的，后来师父就趴在桌子上嘟嘟囔囔的，说的什么我也就听不清了。”

　　“师父能从那么多人手中逃离也是了不起。”奈凉钦佩地说。

　　白樨听了奈凉的话，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师父当时应该是被那些人虐的体无完肤、意识模糊，险些被夺去所有能力和生命。师父醉成那个样子，我猜呀，这个时候一定是长安师祖救了他，并收他为徒，带到了‘天涯咫尺’。这也应证了师父星轨图上显示的一场生死存亡后的一段平安快乐的生活。”

　　“师父也是个可怜人。”奈凉再次感叹，“自己的族人全都死了，也没有亲人。比我还要惨那么一点点，我有时候还能在山里看见自己的同族，还能跟它们开心地聊几句话呢。”

　　“师姐你不能这么说，”许南酌趁奈凉抬头不备，抢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鸡肉，“师父现在有我们，他不可怜。再说了，我们中间哪个不是有点凄惨背景的人？现在还觉得自己又凄惨又孤独又没人爱吗？不吧。因为师父找到了我们，我们在一起往前走为现在发生的事情担心，就不会再想过去的事了。师父肯定也是这样的。”

　　许南酌说的这一番话很有水平可以圈粉无数，但是趁机抢肉吃这一点却让奈凉恨得牙痒痒。

　　“师父一天没有吃饭了。”店小二十分不情愿地来这儿为他们收拾残局的时候，陆无常突然说道。

　　“师父在这一天什么都不吃，只喝酒。”

　　“这样是很伤身子的。”

　　“别担心了，无常师弟，师父这样做都好多年了，再伤也伤不到哪儿去了。”白樨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冬至这天一过就好了。”

　　“嗳...”许南酌长长叹了一口气。

　　陆无常立马关心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冬至这一天没吃上饺子是一件挺遗憾的事。”

　　“你想吃饺子了？”

　　“不是，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许南酌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陆无常，“我不是想吃饺子了，而是跟家里人团圆吃饺子本来就是冬至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只不过师父一直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们就算能吃到饺子，师父也吃不到。”

　　“这有什么？这是你们人间的传统。”奈凉对许南酌的微小执念毫不在意，“我们从来不想这么多，要是按你说的话冬至就要大家一起吃饺子，那等过了今天，我们想什么时候过冬至就什么时候过冬至！”

　　“嗳...你终究是不明白...”许南酌摇头，说得极小声。

　　白樨知道的故事讲完了，客栈里其他客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今天是冬至，来住店吃饭的人本来就少得可怜，现在晚饭的时间一过，就连店小二都回自己的烂房间里去了。他们四个坐在走廊上围成一个圈，再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无聊到用手指头抠地。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卫夫师父的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

　　心情沉重的卫夫实在熬不住没有烈酒的夜晚，所以才从记忆的泥沼里抽出身来，想去柜台那儿搬一坛酒回来喝喝。但是卫夫万万没想到，他刚把门拉开，就被坐在自己门口的四个傻徒弟给吓到了。他们盘坐着将他房间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四张惊诧的脸同时抬起来看着他，卫夫虽然表面上还是一脸的沉重悲伤，但在他看见自己徒儿的那一瞬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彪了一句脏话，差点忘了自己出来是要做什么。

　　他们四个也是完全没料到师父会自己出来，惊诧的表情在一瞬间凝结。

　　卫夫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根本就没有梳开，发丝之间根根纠缠。他的眼睛也红得吓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后，杀人杀红了眼。除此之外，卫夫全身上下没什么不妥，衣服的穿戴都很整齐。

　　许南酌不自然地站起来，还差点踩着自己的衣角将自己绊倒在地，他尴尬得说话的时候都变结巴了：“我...我去看看...厨房还有没有...饺子...”不等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第三列山系我还没整理。”陆无常站起来的时候还做作地拍了拍身后的土。

　　“我的衣服...”白樨也站起来离开了。

　　“我...”

　　奈凉跟在白樨的后面也站了起来，但她没有想到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借口走开，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卫夫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一样，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去了柜台找酒喝。

　　奈凉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逃跑三人组十分默契地拿了自己的东西就钻进了卫夫师父漆黑的房间里。奈凉这个时候还搞不太清楚这些人是想做什么，但跟着大部队走一定是没错的！奈凉瞥了一眼弯腰找酒的师父，快速跟着他们身后也进了师父的房间里。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刚吃过晚饭，外面的天就暗了下来。现在这个时间，外面的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更别说卫夫师父的房间里连蜡烛、油灯都没点一个了。

　　但是身为卫夫的徒弟，这点儿黑暗根本不算什么。

　　白樨用指腹感受着布料间的不同，企图在一样的料子里面找到月白色；陆无常用微沾了口水的手指一页一页地捻书，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上次看到的那里；许南酌刚握好了筷子，却夹不到自己刚刚放在桌上的盘子里的菜。奈凉没什么事要做，干挺挺地站着，谁也看不见，越发尴尬了，于是摇身一变幻成了原形，轻松一跃跳到了窗台上。

　　卫夫搬着酒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清楚地听到了房间里莫名多出来的声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打了个响指，桌子上的烛台亮了起来，窗台上预留的两盏油灯也亮了。虽然再怎么也比不上白昼时太阳洒下的光辉，但总算是能看清彼此的脸，和房间里大致的家具布置了。

　　卫夫没有问他们四个为什么要来他的房间里，他们四个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来师父的房间里。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除了现在还有些想不明白的奈凉。

　　卫夫拖了椅子在桌子旁边，开始一个人喝酒。

　　许南酌加快了消灭盘子里食物的速度，最后将剩下的全都扒拉进了自己的嘴里，狼吞虎咽地吃。坐在他身边的白樨看不下去，暗暗地把手伸到桌下，在许南酌的腿上掐了一把。许南酌给了大师姐一个眼神，白樨没看懂。

　　许南酌终于把满嘴的食物咽下去了，然后将盘子推到坐在他对面的卫夫师父的面前，非常有气概地来了一句：“满上！”

　　他的这句话一说，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连陆无常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都没有了。

　　卫夫抬眼看他，慢慢将刚端到唇边的酒杯移开，移动手肘将酒杯放置在盘子的上面，然后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倒酒。但没倒多少盘子就满了，这装菜的盘子本来就不适合盛酒。

　　许南酌顺着盘子的边沿抿了一口，里面的酒便没了。不等卫夫将酒杯送回自己唇边，许南酌又把盘子推到了卫夫面前，便显得十分豪情，道：“满上！”

　　这一次，卫夫却直接用左手提了自己脚边的一小坛酒，然后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许南酌的酒量并不好，他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卫夫师父多多注意一下自己身边的事，不要老是沉陷在自己既悲伤又无用的记忆里了。再说了，过去的回忆那么多，一天的时间怎么回忆得完？眼前可爱的徒儿们才是你应该重点关注的对象！

　　白樨用陆无常的笔和纸写了一张纸条，偷偷地塞给了许南酌，上面潦草地写着“别打扰师父，安静陪着他就好”。许南酌看完后把纸条抓在手里揉成一团，对着白樨眨了两下眼睛。

　　经过许南酌这么一闹，卫夫也不能好好地陷在回忆里了。他只有这一天能完整地想起自己在成为司命属主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他还想靠今天想起自己和长安师父，和其他师兄弟们在‘天涯咫尺’发生的故事呢。他还想知道一个大家庭为何转眼间就剩了他自己呢。结果现在自己满脑袋浆糊，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想要想起些什么，自己徒儿的脸还时不时地在记忆里闪一下，真是要气死他了。

　　卫夫有了微微的醉意，拿着酒杯的手不停摇晃，挺直的后背也慢慢弯得好似要趴在桌面上了。

　　“师父？”在卫夫的醉意更深一层时，白樨试探地叫着。

　　“嗯...”卫夫回应得有些慵懒。

　　“师父，你都一天没有合眼了，快去睡觉吧。”

　　“我有事儿！”卫夫皱起了眉头，拿着酒杯在桌面上狠狠敲了一下。

　　“一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呀。”白樨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听得许南酌打了一个寒战，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找师父呐。”

　　卫夫固执地不肯睡觉，他的黑眼圈和眼睛里的红血丝已经出卖了他很困的事实，但他就是撑着不肯睡觉，而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师父啊，我们不睡，那我们也不喝酒了，好不好？”

　　卫夫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有一双手将他的五官都捏在一处了似的。过了好久，他才点头。

　　“那我们睡觉好不好？明天还要去鹿吴山，摘山神洒满祝福的许愿带呢。”

　　卫夫撑着眼睛点头，白樨伺候着他躺在床上，像小孩子一样闭上了眼睛，乖乖躺着。陆无常抱起了趴在窗台上已经睡着了的九尾小狐狸，许南酌把房间里的酒坛都搬了出来，顺便吹熄了房间内所有的火苗。最后白樨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给师父关上了房门。他们像完成了重要任务一样，在门口相视一笑，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关上房门后，卫夫又睁开了眼睛，他望向黑暗。

　　可是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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