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䓘和白秋雨的相遇确如民间传闻一样,略有出处。
白䓘一身清正道袍,无意中落入了旁边山头几个魔怪的争斗中。酷冷清晨,他拖着半死之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仓者山,还没回到自己的安身之处,便昏死在了白家的一亩三分地里。
也许是因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心理,又或许是因为农家本善良的淳朴,白秋雨和白家父母在看到这个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年轻的“道长”,他们眼中所谓的道长后,没有拖着他血染满裳的身体扔到臭水沟里,也没有任由他在田地里腐烂,而是让白秋雨把小道长背回了属于他们自己早已家徒四壁,尚且只能容身避雨的废墟堆里。
小道长吃的东西是他们三个人从碗低舀最浓的米汤喂给他喝的,给道长擦洗身上血迹和污渍的水是前年用大桶接好的雪化成的,敷在道长身上的草药是他们从山上摘了用嘴嚼碎后的渣滓,缠在伤口上的布是每人从裤腿上扯下来的...
尽管如此艰巨,他们还是把小道长给救活了。小道长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块血玉交到了白秋雨的手上,他说,这块玉是三界中最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是他的鲜血凝结出来的第一块玉,又是他亲手雕磨的。
起初,他们并没不想从小道长身上获得什么。
但是小道长却帮了他们很多,是他先将千百年来用自己的鲜血染成的百块血玉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到别的镇市上去卖。白秋雨发现血玉十分抢手之后,将白䓘给他的血玉的价格提了近十倍,依然抢手异常。白家有了很多很多的钱,这些钱足以在他们原有的废墟上建起一座豪宅。后面是三间卧房,一间书房,还有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经过花园和长廊,正对着街道的便是白家新开的店铺。
建完房子后,白家的钱用完了,没有钱买粮食,没有钱买家具,更没有钱来填充自己的铺子。
白䓘想了又想,拉着愁眉苦脸眼角泪痣轻颤的白秋雨进了秋雨的房间里。他神神秘秘地关上门,用门闩闩好,这才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了一把匕首,一个玉盆,以及十块看起来不纯粹的玉石。
白秋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秋雨,我其实是仑者山上的一棵妖树,不是什么救人济世的道长。”白䓘坦白道。
白秋雨不怕,因为不管眼前穿着一身清正道袍的到底是什么,他都不会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家人。白家对他有恩,他对白家掏心掏肺的好,不管是神仙是道僧还是妖魔,在白秋雨的心里都是一个样子的。况且这个妖树精一点儿妖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修炼得道的上仙。
白秋雨的反应给了白䓘很大的安慰,他又道:“之前我给你的东西,是千百年来我的汁液混着地下黏土凝结而成的血玉。”
“这个也是?”白秋雨指着自己佩在腰间的,玲珑剔透似是浑然天成的血玉。
“不,只有这个不同。”白䓘笑了,弯起眉眼,眼尾有几道细细的密纹,“这个你不要买,这是我专门送你的。单是我的鲜血凝成的,没有地下黏土,珍贵得很,三界中只有这一块。”
“那你这是要做什么?”白秋雨对他带来的这些奇怪的东西感到不解。
“凝成一块血玉需要百年之久,但是我的鲜血也可以将这些玉石染成血红色的,只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便能和花费一百年的时间凝结而成的血玉相媲美。我知道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添置,我想再送你们些血玉。”白䓘已经把白秋雨的家当成了自己家,“等你们的生意做起来之后,我再回仑者山上去住。”
“你...你要放血?”白秋雨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只放一点点没关系的。”白䓘反倒是安慰起白秋雨来了。
“我不要你这么做。”
“你们救了我的命,这点血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它还会一点点生出来的。”
白秋雨拗不过白䓘的一再坚持,于是答应了帮他。白䓘告诉白秋雨,他世上最怕的就是疼,又担心自己在取血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误伤了白秋雨,所以让白秋雨把自己的脚用他带来的锁妖链锁上,另一端随便锁在桌腿或板凳腿上都可以。白䓘说,树的弱点在于根,他的弱点便是脚。只要锁住了他的脚,他便哪儿也去不了了。
也许人的改变真的就是一瞬之间的事。
前一秒白秋雨还拿着冰凉的锁妖链瑟瑟发抖,这一秒他便在白䓘的指导下将他牢牢地束缚住了。白秋雨想,板凳腿不如桌子腿,桌子腿不如卧床腿,于是他在床腿上还暗暗地缠了好几圈。在白䓘的脚上也牢牢地缠了两圈。
白䓘以为白秋雨是怕他失控后会伤害他,所以锁紧了些,也就任由他去这么做了,什么都没说。白䓘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了白秋雨的手上,这一次与之前一次是不一样的,上一次是白家人主动把他的命捧在了手心里。
独处惯了的妖怪都是善良的。
他们花上几百年的时间修成人形,自然愿意与生来就具有人性的人类相处。内心善良的妖怪们甚至觉得,人类要比他们高贵得多。
不论是谁给他一丁点儿的好,他们都会用自己千百年的修为来帮助待他好的人。妖怪的寿命很长,改变自己内心的想法也需要长时间痛苦的思索。
妖怪似人一样,呕心沥血几百年,刚化成人形的时候就如初到人间的婴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知道。只是在后来慢慢的经历中会变,有妖会变好,有妖会变坏,有妖到人间生活,有妖到魔界肆虐...但一开始,他们都是一样的。其实见的世面多了,听到的故事多了,大家就会发现,越是暴虐成性、嗜血成瘾的大恶魔,大多数越是贪心人通过不正道的怨术邪术最终化成的。
人跟妖是不一样的,都道人心易变,不是没有道理的。
尤其是在金钱与权力面前。
善良如白秋雨,也没能跳过这个坎。
在用锁妖链将白䓘锁起来的时候,白秋雨的脑袋里尚且有一个神仙和一个恶魔在打架,打得不可开交。
白䓘伸出右手,撸起袖子露出细长的胳膊。他让白秋雨先把那些玉石码平在玉盆里,然后让他用匕首在手腕处狠狠地划一道口子。
“我有再生能力,太小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你要用力点,狠一点,划一条又深又长的大口子,才会愈合得慢。这把匕首你也要留着保管好,它划出来的伤口会使鲜血不易凝结。你看我流出的血已经把这些玉石完全给浸没了,就帮我处理处理伤口。”白䓘将自己的所有统统告诉了白秋雨。
白秋雨想了很久,颤抖着的手终于将那把看不来并起眼的匕首从刀鞘里拔了出来。
“白...白䓘,我应该怎么报答你?”因为紧张,白秋雨的声音都变了一个样子。
“我不用你报答我,”白䓘的双眼炯炯有神,他欢喜得看着眼前的少年,尽管他现在僵硬的表情使他看起来有些许的狼狈,“我是在报答你们,我做这些是为了还白家对我的救命之恩。”
“这房子...就...就足够了...”
“不够,如何都不够。我要眼看着你们过上好日子,你们人间不都希望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吗?我还要眼看着你娶上一个温柔贤惠、美丽大方的娘子,我还要眼看着你们抱着个大胖小子来要我照顾,我还要看着你们的孩子娶娘子。人之寿命短于妖的寿命,我会替你们照顾好你们的子孙百代。”白䓘的眼睛亮晶晶的,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冀。
“你是说,你要永远陪着我们...永远帮助白家?”
“是。”
“可是我们对你没有这么大的恩德...”
“报恩是我说了算的。我只要觉得不够,就是不够。你救了我的命,我便用命来报答你。”白䓘似乎是一个直脑筋,认准了的事情就要一头撞到底,也没问当事人是否真的愿意。
白秋雨没白䓘想得那么远,他只能考虑到现下的窘境,最多也就是娶妻生子之时,再远的事情他便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想了,更别说是白䓘口中的子孙百代了
但是白秋雨却听到了白䓘说过的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让他完完全全迷失了单纯的心智,迷失了那个善良的自己。
白䓘说,你救了我的命,我便用命来报答你。
“来吧,没什么怕的。”白䓘露出温柔眉眼,轻声安慰白秋雨。
白秋雨用左手紧紧握住白䓘伸出来的手。白秋雨呼吸重了些许,他原以为世间妖兽是没有体温,浑身上下一片冰凉的,因为他们的血是凉的。但是白䓘的手却是温热的,他也用力抓着自己,白秋雨觉得自己手心里密密麻麻出了很多汗。
他深呼吸了几次,慢慢把匕首移到了白䓘的手腕处。白秋雨甚至能看到他略微苍白的手腕上凸出的青紫色血管。
白䓘理所当然地把白秋雨犹犹豫豫、不敢下手的样子看作是对自己的心疼,或者说是怜惜不忍。于是白䓘笑道:“没事的,就一下。秋雨,你杀过鸡吗?你就闭上眼睛,把我的胳膊当成是鸡脖子。”
“都这样了...你...你还说笑...”白秋雨紧张得心都要蹦出胸膛了。
“闭上眼睛。”白䓘又响了起来。
白秋雨闭上眼睛之后,心情也就平静了许多。他听了白䓘的话,把手里抓的纤细手腕当做是多年前过年时被杀的鸡的脖子,白秋雨用力划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所抓之后狠狠地往回抽了一下,之后便是不可抑制的颤动。
白秋雨急忙睁开眼睛,他看着白䓘疼得面部扭曲,紧紧咬着下唇,一道蜿蜒血色顺着嘴角已经滑落到了他的下巴上。白䓘几乎匍匐在地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那只正在流血的胳膊,他浑身发着抖,绑住双脚的锁妖链不断发出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白秋雨怕极了,他尖叫一声蹲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叮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白䓘才安静了下来,像刚分娩完的产妇瘫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白䓘虚弱地问他,没吓到吧...
白秋雨将盛了玉石和鲜血的玉盆端到桌子上,跪在地上给白䓘擦拭伤口,给他上药,给他包扎。
但是白秋雨却没有给白䓘解开锁妖链。
两个时辰后,血玉果然成了。玉盆里的血也几近干涸。白秋雨清洗了一下血玉的表面,然后离开房间拿给了他的父亲,把虚弱的白䓘留在房间里,任由他狼狈地趴在地上。
白䓘成了白家的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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