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白樨知道,卫夫师父在冬至这一天会承受足以毁人心智的巨大的痛苦,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陆无常只知道,在冬至这一天,师父会把自己所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偶尔会有瓶瓶罐罐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声音。
今年依然跟原来一样。
卫夫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哪怕是奈凉端着饭菜去敲门,他都不会应答一声,仿似他没有在里面。
白樨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们,将卫夫脆弱到见不得人的那一面都说了出来。这让他们都明白了一个本应十分明晰的道理,再强大的人都有软肋。
他们都站在卫夫居住的房间门外,无比担心地听着房内的动静。
房里的人像是睡着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但就是因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守护在门外的人才更加担心。他们迫切希望师父发出些什么动静,咳嗽一声,瓷瓶破碎的声音,狠狠地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哪怕是利刃出鞘的声音都可以。
除了担心卫夫师父,白樨还担心着独自守在鹿吴山上的边云思。到底是先守着师父,还是去看一看边云思,白樨拿不准主意。
“大师姐,你有些心不在焉的。”奈凉注意到了她左顾右盼的神情。
“我...其实我手底下还有点儿事,但是我又放心不下师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白樨说出了自己的犹豫。
“大师姐,师父这边不是还有我们三个吗?以现在师父的情况,也不用我们去做什么,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要是有事就快去吧,别耽误了。”许南酌也劝着白樨。
白樨一想,许南酌的话不无道理。师父通常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一天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有什么事麻烦他们,也就答应了。
她先去自己的房里拿了一个小巧的三层食盒,中间一层放了一盘菜和一碗米饭,上面放了些蜜饯小吃,下一层将自己昨天在临安城大街上买的点心每样放进去了几个。收拾妥当后,白樨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将剩下的点心堆在一个盘子里,给守在师父门前的师弟师妹们送了去。
上鹿吴山的山路有很多条,但边云思打扮成“山神”走过的山路却只有一条。
这一条与其他不同的,不仅仅是因为两边干枯的树干上是否绑满了写着祝福的红丝带,不仅仅是因为道路两边还残留着参差不齐的红蜡烛或蜡油,更多的是因为这上面有边云思走过的足迹。只有从这一条山路走上去,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和路距里找到边云思。
那天晚上的祀神仪式,因为边云思,像一副壮丽的绣锦一般深深印刻在了白樨的脑海里。
“边云思。边云思。”白樨来到他们昨晚见面的地方,叫着他的名字。
“你怎么又来了?”边云思不知从哪儿走出来,问道。
这时,白樨才真正地看清了边云思的面容。没有了昨晚的朦胧感觉,使白樨对边云思有了一种棱角分明的略感严肃的距离感。她竟感到了一些拘谨,不如昨晚那样自在了。
“我是来找你的。”白樨为了不让气氛尴尬,硬着头发说,“昨晚回到住处之后,我忽然想起你说要在鹿吴山上独自待到明天,我担心你在这里没有吃的,就给你送点儿来。”
边云思没想到白樨会这么细心,于是脸红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荔枝在我自己的衣裳里面缝了一个大口袋,她装了好些点心在里面,我饿不着的。”边云思说着,接过了白樨递给他的食盒,“这里面的食物真丰盛啊。真是太感谢你了,白樨姑娘。”
这时白樨才想到,昨晚她分明看见了山神那五彩斑斓的衣裳被扔到了地上。她怕边云思冷,还想给他带些衣裳过来,只是刚刚走得匆忙,也就忘记了。
可是比起这个,白樨有了一个更加烦扰她的问题。
荔枝...荔枝是谁?
“白樨姑娘,我可以吃吗?说实话我确实有点饿了。今年的我已不似去年,不管是个头还是饭量都大了不少。荔枝却还以为我跟去年吃的一样多,可是呢,她给我装的那些点心,今天一早就被我吃光了。”边云思想着说。说到荔枝的时候,还会停那么几秒用来嘿嘿傻笑。
白樨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了。
她坐在离边云思有一点儿距离的地上,边看他吃饭边试探地问:“那荔枝姑娘为什么不来给你送吃的呢?”
“是这样的,”边云思直到咽下了嘴里的饭后才开口说话,“当地人在祭祀的这段时间里是不允许上山的,不然山神的祝福就会被打破。我知道你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所以认为你没有必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
荔枝是一位姑娘。荔枝和边云思认识很久了,而且关系很好。边云思是喜欢荔枝姑娘的,因为他一说到这个名字就会笑得很温暖。荔枝姑娘也是很关心边云思的,还知道在他的衣裳里偷偷缝一个大布袋,给他装点心垫饥。
但是,在千思万想之间,白樨终于找到了荔枝的一些破绽。
因为边云思去年和今年的食量不一样,但是荔枝没有想到,以至于让边云思饿了肚子。荔枝一定不会想到,在边云思饿肚子的时候,是她给他送去了这么多好吃的,是她让他在孤独的环境中吃到一顿好吃的饭菜,陪他说话,陪他排解寂寞。这是荔枝不能做到的。白樨觉得自己终于在某一处胜了荔枝一成。
可是,边云思没有说荔枝是他的谁,白樨也更不是他的谁,又怎么说谁胜了、谁输了呢?若是荔枝不屑与她比较,这是她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呢?
白樨看了看身边的少年,他能被连续几年选为“山神”的扮演者,一定是临安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出了自己以为,肯定还会有很多很多城中的花季少女或少男都喜欢着他,无论是明恋,还是暗恋。若不是这一天不允许当地人上山,肯定会有成千上百个年轻人手里提着无比精致的食盒和好看的衣裳来看他。队伍一定从这里一直排到山脚下。
“白樨姑娘,你想什么呢?”边云思在白樨胡思乱想的时间里,解决了食盒的第二层。
“没什么。”白樨笑着,“第一层和第三层也有很多好吃的点心蜜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带了一点儿。”
白樨在别人的故事上,总会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愤怒、欢喜、哀伤、愁苦、感动...这些情绪,白樨都会一一表现在脸上,因为她骨子里就是一个感性的人。
但是现在,在边云思的面前,她原本雀跃不已的心因为一个荔枝姑娘变得愁苦悲凉。不过,不管是雀跃还是愁苦,白樨都没有她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她对边云思只是很礼貌地笑着,说不上冷漠,也算不上热切。
“没关系。”边云思说,“我就有一点好,吃东西从来不挑。”
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说话。边云思更是一边感叹着冬至的到来,一边将食盒里的点心全都吃光了。
这让白樨有点儿失望。她原来打算和边云思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这点心打发掉整整一天的时间的。白樨都想好了,他要跟她讲什么话题她都可以接得上。不过,从始至终,边云思丝毫没有要和她分享的意思,尽管这是她提来的食物。
边云思最后跟白樨说“谢谢”的时候,白樨便彻底对他死心了。
白樨还以为自己会因为边云思在她面前说出“荔枝”这个女孩子的名字而生气,她没有。她只是觉得有些惊讶,然后便是深深的失落。她一点儿都不生气,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生气的资格和权力。边云思没有准确告诉她,他和荔枝姑娘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白樨在心里已经默默为他们想好了誓词,也已经祝福了他们很多遍、很多遍。
边云思值得得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爱。
正巧在这个女孩子的心里,边云思也是十分重要。
白樨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耗下去了,于是在边云思吃完后就准备要走了。边云思是在白樨已经走了十几步的时候才叫住她的,白樨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笑,也许他会对她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呢?白樨期待着。
“白樨姑娘,”边云思追了上来,“请问,我下山后,可以在哪里找到你?”
“找我做什么?”白樨问了边云思曾问她的问题。
“将这些点心再还给你啊。”
“还给我?”白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还记得你吃过什么吗,你就说要再还给我?”
边云思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我不仅记得我吃过什么,里面多少种,每种多少块,就连白樨姑娘的摆放位置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明天登门感谢,我定还姑娘一份一模一样的食盒。”
白樨微微欠了个身,直起身后,脸上的笑意已经褪去,然后说道:“这食盒里面都放了些什么我已经忘了,没办法确认是否真的一模一样。而且我给你送食盒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更不是为了让你还一份一模一样的给我。我只是想你在这里可能会饿,是我的善良内心让我这么做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知,不过‘礼尚往来’也是很重要的。再说,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你的好意,一定要用什么方式感谢你才行。”边云思坚持自己的观点。
“不然呢?”
“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我觉得自己为你做的事足够向你表达我的感谢,再回到临安城来。”边云思很认真、很严肃地回答。
白樨想了一会儿,道:“你为临安城百姓做的这一切,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不行!”边云思很果断地拒绝了,“为他们做事在前,你帮了我在后,我要重新为你做一件新的事,不能用我已经做过的替代。”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怪人。”白樨苦笑着说。
“我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怪人。”边云思不客气地反驳道。
“那我希望你明年依然能做‘山神’在人间的影子。”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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