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离开了鹿吴山,没有人关心那个“山神”去了哪儿。
白樨在祀神仪式结束回到房间后,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有睡着,左思右想之下,她还是去敲响了许南酌的房门。
许南酌本来已经睡着了,但他进来对敲门声很敏感,因为有可能是陆无常有什么事要找他。他拍了自己的脸几下,让自己稍稍清醒了一下后去开了门。但是站在他面前的,却是让他稍稍有些失望的白樨。
“大师姐,你有什么事吗?”
“对于那个祭祀山神的仪式,我有几个问题想要来问一问你。”白樨不好意思地说,“必须是现在就要知道的,所以才来打扰你。”
“先进来吧。”许南酌借着月光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你。”
“在那个过程中,我们看到的那个山神,是真的山神,还是找人特意打扮成那样的?”
“当然是找这临安城里最有才学,最有凤仪,最称得上‘龙章凤姿’的少年来扮演的。每一年的山神的扮演者,都是这一年人们心中最符合山神的样子。不管是他身上穿的衣裳,还是他手里拿的藤条,在当地人的眼里,都是极为崇高的。”
“那这位少年会怎么样?”这才是白樨最想问的问题。
“什么怎么样?”许南酌有点儿听不懂白樨师姐话里的意思。
“在仪式的结尾,‘山神’不是接受了人们的馈赠然后走进深山了吗,我是想问,那个少年最后会去哪儿。以后会住在山上,还是在人们走后再回到临安城来?”
“这个...大师姐,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一个问题,我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所以我也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再说,这是我四百多年以后第一次回到临安城,具体的变化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
“好吧。”白樨有些失望,“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打扰你的美梦。”
“没事的,大师姐你也别想了。我猜啊,那个少年早就已经回到自己家了,不用操心的。”许南酌露出了自己惯常的微笑,跟在白樨的身后把她送了出去,“师姐你回去早些睡,晚安呦。”
“嗯嗯,你也晚安。”
白樨在离开许南酌的房间时,明显回答得心不在焉的。而且就算回到房间后,白樨也没有安稳地躺在床上睡着。
到了后半夜,白樨实在牵挂得紧,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紧紧地牵挂着心肠,白樨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冲动一次。所以她很快地穿好衣服,也顾不上梳洗了,直接披散着头发就离开了客栈,径直往鹿吴山去了。
一路上没有灯光,但是白樨却凭着感觉,一点一点地摸索着来到了鹿吴山。
好在上山的小路上摆满了红色的长蜡烛,现在这个时候,这些蜡烛还没有燃尽,尽管有些已经被山风吹熄,但却还能为白樨照亮上山的路。
白樨顺着“山神”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往高处走,最后站到了他接受巫师跪拜的高处,然后继续往“山神”离开的路走。学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离开众人的视线。从万众瞩目,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这大概也正是各类神灵的一生吧。
白樨一直往前走着,她能看到的除了漆黑的山林,在没有什么东西。只能扶着干枯的树干往山林的深处走。
借着昏暗的月光,白樨忽然发现了“山神”身上穿着的五色晚霞般绚烂的衣裳,以及那一件下摆无限长的雪白色的斗篷。就像鹿吴山的山神在此地忽然变成了一束常人看不见的朦胧月光,然后抛下所有外在的华丽外表,离开了这个地方似的。
白樨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来,叠整齐,然后揣在自己的怀里。
“不要动!”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林子里响了起来。
试想一下,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不见五指的夜晚,白樨一个人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来到这荒凉的鹿吴山上,没有见到山神,却见到了“山神”在祭祀仪式时穿着的衣裳。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满满都那种一位重要之人逝去的悲伤。而就在这时,一个听起来十分严厉的男孩子的声音却突然冒出。这把白樨吓得浑身一哆嗦,抱在怀里的衣裳也全都掉在了地上。
“谁...谁!”白樨惊慌地看着四周的环境,可她眼中所见的尽是漆黑一片。
“你上山来做什么?”那个声音又厉声问道。
“我...我...”白樨能感受到自己的双腿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难道真的是山神显灵了?难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已经触怒山神了?这会不会给临安城的百姓们惹来麻烦啊?白樨胡思乱想了很多。
“说!”
“我是来找山神的!”白樨紧闭着眼睛,像是豁出去了一般。
“找我做什么?”那个声音变得稍稍温柔了起来。
白樨眼前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支蜡烛,烛光照亮了一个少年的脸。他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七岁,果然如许南酌说的那样,龙章凤姿有风仪。白樨想,这样的少年不知道在阳光下又会展现出怎么样的绝色。
大概是看白樨没有反应,那位少年便向白樨走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不再像祭祀时那样严肃,然后有了淡淡的微笑,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显朦胧。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不不不...”白樨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还不下山?一个人在这又黑又冷的山上,你不害怕吗?”
“我连着三年当选了山神的扮演者,早就不怕了。”
“连续三年?!”
“嗯。按这样的情况来看,明年还是我的。”
“那你为何不下山呢?”
“这也是祭祀的一部分。现在的我是山神,在人们取回他们的红丝带之前,我是不能下山的。不然今年的祭祀便会前功尽弃。”这位小山神似乎对白樨的到来感到身份开心,所以也很乐意跟她说话,“对了,你还没有跟我说,你上山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就是对你很不放心,无论怎样都睡不着,所以就来了。”
“对我不放心?”
“嗯。因为我只看到你上山,却没有看到你下山。”
“你是第一次来参加祀神仪式吧?”这虽然是一个问句,但他却说得异常肯定。
白樨点点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边云思。”
“云思?云谁之思。有意思。”白樨把手放在下巴上,唇边留了一抹若有所思地笑容,“我叫白樨。”
“嗯。白樨姑娘。”
边云思说完后,两个人就再没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了。所以两个人只能在微弱烛光中大眼瞪小眼,然后尴尬地冲着对方傻笑。
“白樨姑娘你快回住处去吧,这里荒郊野岭的不是你这样娇弱的女孩子家应该来的。”边云思把手中的蜡烛交给了白樨,“等我什么时候下山了,一定会去找你的。你快回去睡吧。”
白樨只是点头。她才不会告诉他,她跟着卫夫师父早已适应了荒山野岭的露天生活。
在边云思的注视下,白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鹿吴山。回到客栈的房间后,白樨更加精神,更加睡不着了。边云思一个人在山上,要后天才能下山来,他吃什么呢?晚上这么冷,他盖什么呢?他不知道我住在何处,下山后该怎么找到我呢?
白樨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大概天生就是这种既多愁善感,又止不住操心的命吧。
卫夫在这一晚也没有丝毫睡意,白樨是因为脑海中住进了一个边云思。他却是因为冬至的到来。自从知道了他被遮盖的记忆是无比痛苦的之后,卫夫这一晚都不会睡,而是等着那段记忆在自己的脑海里渐渐清晰。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忽然想起了墨笙。
墨笙果真没有说谎,她真的是他的师姐。墨笙是唯一一个被长安师父逐出师门的徒弟,也可以说,墨笙是“天涯咫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除名的弟子。只为了她口中所谓的与慕子衿的爱情,在他们看来,她所说的爱情根本就不堪一击。
卫夫想,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他有点儿困,但却不想睡。
他想起自己与长安师父的第一次见面,他的眼睛都快看直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她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女吧,不,天上的仙女都比不过她。被师父带回“天涯咫尺”之后,卫夫才知道,像长安师父这样的仙女也会在桃花树下喝得烂醉如泥,浑身脏兮兮的,脸上尽是泪痕,像是人间的乞丐。
“师父...”
“师父没事...”长安一边硬撑着自己的身子,一边不停地给自己灌酒,她哭着跟他说,“师父做了一场梦,梦见了自己的师父...”
卫夫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师父像个刚出世的婴孩一般什么都不顾,只知道撕心裂肺地痛哭。那一天就是冬至。现在卫夫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当时长安师父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因为他现在也不得不承受着。
一年中只有这一天,卫夫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怎样当上司命属主人的。
他亲手杀死了几位与自己关系十分要好的同门,最后,因为长安师父的一句激励的话,他也将自己深爱的长安师父杀死了。将自己的如夷剑直直地插入了师父的心脏里,一击毙命,长安师父连一句最后分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然后师父跟他说的那句激励的话,他却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长安师父也紧握着长剑,将锐利的剑尖对准了他的喉咙,她说:“今天不管谁能活着出去,都要记得,打破它!”
卫夫重重地点了点头,慢慢举起了自己握着长剑的颤抖不已的右手。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把如夷剑对着师父,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就算这样,他也不想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在出招之前,卫夫就已经闭上眼睛开始为师父祈祷。
但是他没想到,在最后一刻,长安师父松开了握剑的手。卫夫手中的如夷剑直接贯穿了她的胸膛。
对卫夫来说,这大概就是最痛苦的回忆了。再说,他亲手杀死的,可不止长安师父一个。
他是踩着这些人的尸体,才坐上司命属主人的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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