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风今日比平时起的都早。
之前招风说了他觉得晚上总有一双眼睛看着他,心里感觉毛毛的之后,先生就答应每晚与他睡在一张床上了。招风心明,从自己的腿长好,先生开始每日教自己走路之后,他休息的时间就被自己压缩得很短了。每晚先生哄他入睡后,都会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去房顶上打坐半夜或去藏经阁继续翻阅未看的古籍,快要天明时才会回到被窝里来。
但是他今早翻身,却没有碰到身边的另一床被子。招风半睡半醒间把手伸进被窝里,里面是凉的。
先生不在。
先生昨晚出去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招风瞬间清醒,他喊了几声没人应答的“先生”后,便只穿着中衣,拖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外。借着熹微晨光,招风抬头去看每一处屋顶,然后扶着墙壁艰难地移去藏经阁。也许是先生打坐忘了下来呢?也许是先生在藏经阁看书入了迷呢?
可是先生不在。
招风又艰难而缓慢地移回来,站在宽阔的屋前空地上。眼前所见的是漂浮在空中任意来去的缥缈烟云,几百米之外便是万丈悬崖,悬崖下面是奔腾不息的江河大川,左右两侧则是绵延千里的群山峻岭。
他第一次觉得“天涯咫尺”是如此空旷阔大,如此清冷凉薄。
卫夫御剑而归,衣袂飘飘仿似神仙下凡,与“天涯咫尺”之美景在招风的眼里构成了有生以来所见的最美的画面。
卫夫就是为了招风,才与自己的徒儿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匆匆赶回来的。
因为他知道,若是被他那群叽叽喳喳的徒儿们知道自己半夜里推开门一个个瞧了瞧他们的睡姿的话,他们是不会轻易把他放回“天涯咫尺”的。为了不耽误时间,卫夫选择了跳窗。
御剑飞过结界不多久,卫夫便远远地看到了如豆粒般大小的招风。哪怕是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清是一个人的轮廓,那必然就是招风无疑了。因为现在的“天涯咫尺”里,只有招风一个人。
卫夫看招风衣衫单薄、形单影只地站在浩大天地之间,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份复杂的感情烧灼着他的心。卫夫展臂而起,在三巡剑上重重踏了一脚后飞身来到招风面前,将三巡剑落在身后,任它自己回了剑鞘之中。
“招风,你怎么出来了?穿得这么少,冷不冷?腿疼不疼?”
只是卫夫忘了魔君还跟在自己身后,魔君也忘了刚刚自己用了最清晰的身形与卫夫在天上并肩而行了。招风从未见过魔君,他见一个以黑雾为身,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人的陌生面孔不怀好意地跟在先生身后,顿时提气上前一步,展开双臂挡在了两人之间。
招风什么也不说,只恶狠狠地看着魔君。
魔君则是一脸悠然自得的笑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未来躯体的候选之一。
卫夫不想让招风知道魔君的身份,于是上前拉了他一把,道:“这是我佩剑的剑灵,不会害人的。”
他给了魔君一个狠厉的眼神,后者也十分给卫夫面子,丝毫不计较卫夫刚才踩他的那一脚,化为一团没有形状的黑雾附回了三巡剑中。
卫夫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他今天没耍脾气。不然可真不知道怎么把谎给圆过去。
经过早上这一刺激,招风飞速掌握了行走的要领,不仅能走了,还学会了踢腿和屈膝。
“先生,你以后若是还有像今天早上一样不能马上赶回来的事情,就写张纸条放在我枕边,不然我总不安心。”招风在闭上眼睛睡觉之前跟卫夫提了一个小要求。
“我知道了。”卫夫温声应答,继而隔着被子轻拍了几下他的胸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招风将下巴缩进了被子里,眼角显露着温柔的笑意。
卫夫弹指灭了房内灯烛,听到招风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后,他才掀开自己的被子,轻手轻脚地套上外衫,穿好鞋子走出了房间。跃上房顶后,卫夫才发现了几乎与黑夜同色的魔君,他已经在这里摆好了姿势,不知在这里沉心静气多久了。
魔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一动不动地斜眼看他,鼻息间挤出了十分明显的“哼”声,似是埋怨卫夫打扰了他的修炼。
“你的头发怎么又成黑的了?”卫夫问着,在较为靠近他的地方盘腿而坐。
“哼!”他又发出了十分不满的声音,“还不是上次你说我像一只鬼?!我堂堂魔君在你心里就是一只孤魂野鬼?!”
卫夫记起来了,自己确实这么说过他。谁让他除了银白色的长发之外,其余所有部位都能与夜晚的黑色完美融合在一起的?他又喜欢在他打坐的时候冷不丁地出现吓他一跳,跟成年男性身高一样长的白发在月明星稀或月黑风高的晚上,在卫夫面前飘来荡去,他自然次次被吓得大喊:“鬼啊!”
“你修炼什么?莫不是也掌握了控制星河的诀窍?”卫夫赶紧转移了话题。他闭上眼睛,在魔界未回答他的空档,做了几次深呼吸。
“没有。”魔君回答得很慢,“我在消化你徒儿的血。唔...神龙之力...”
卫夫气得之前的深呼吸都白做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将愤怒的目光劈砍到那个没事人身上。卫夫咬牙切齿,再次发誓,他一定会杀了他!就算他已经死了一次,他还会让他死第二次,他会让他彻彻底底地在三界之内之外尽数消失!
“年轻人,你的思想很危险。”魔君开口,声音越发深厚清晰了。
卫夫觉得这声音就像是魔君将嘴唇紧贴在自己的耳边说出的,低沉而有力,震得卫夫的胸膛轰隆隆的。这个人又厉害了不止一分半分,自己怕是没把握让他彻底消失了,自己怕是...奈不了他何了...
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死寂,谁也不跟谁说话,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卫夫沉在银河灿烂的星空中,另一个人则沉在血海翻腾的魔界里。直至后半夜,卫夫被魔君身上的气息压制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提前放弃了自己对星海的探索,继而将目光转向了魔君。
他本就是一团乌漆墨黑的雾气,现在又有了数十条夹带着血腥气的黑龙围绕在他的身边。约莫在他的心脏位置,卫夫看到了一小团如鲜血般殷红的火焰,散发着灼人眼球的光芒。
卫夫看那团跳跃着的血色火焰着了迷,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那团火到底像不像肉眼看到的那样灼人。
其实他知道,魔君说白了就是一团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黑雾罢了。卫夫曾故意地不绕开他的身体往前走,他果然似风似雾,没有实体。他能拿起很多物什,不是他用手使力拿起来的,而是用了他自己的魔力或意志。所以这一次,卫夫也没打算能摸到他。
但是魔君变了。
变得不像原来的他了。
卫夫伸出手去只因受了那团火焰的蛊惑,只因他的好奇心,没成想,他的指尖却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碰到了这位很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活的时间最长的老魔君的身体...
卫夫自己都被吓呆在了原地,他的手指竟然没能穿过去...
就在卫夫不可置信地将整个手掌贴到他身上,然后独自凌乱的时候,魔君老神在在地将眼睛睁开了一小半,没有转动头部,仅是将眼珠移到了卫夫那边,用一种极其蔑视的目光看着他。
妈呀...这个人连眼白都有了!卫夫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魔君收回定在一侧的黑眼珠,优哉游哉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开口道:“摸够了没?”
“你...”卫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最起码在他面前不要露出太惊讶的一面,也就是不要在他面前露怯。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变化魔君知道得一清二楚。卫夫继续问:“你现在还需要身体吗?”
“需要。”
“为什么?你现在明明已经跟一个人没什么两样了,你现在已经不需要身体了。”
“再坚硬的魔雾也只是雾,不如一个人的身体实在。”
“天亮之后,跟我去苍梧之境吧。”卫夫兴致不高,像是被人给狠狠打击了一番。
魔君睁开眼睛,眨巴了两下,与夜色融合在一起的长斗篷式的头发从上而下变成了银白色。他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一直不停围绕在他身边转圈圈的黑龙逐渐变至透明,直至消失不见。他转过身,去看卫夫,卫夫这时正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于是魔君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他的鞋尖。
“你准备好了?”
“嗳...”卫夫一张嘴,却是叹了一口气。
魔君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太阳穴上,歪着头看卫夫。但是卫夫却一直低着头,这让他有点儿不高兴,于是用微怒的语气命令卫夫:“看着我!回答我!”
卫夫抬头,他发现魔君有了眼白之后俊朗了不少,但是狠厉了不少。卫夫目光流转,看到了魔君的指尖,在黯淡月光的照耀下,他有了反射微弱光芒的圆润的指甲。就在昨天,他的手掌还像鸭蹼似的,更别提如此清晰圆润的指甲了。
再不去苍梧之境就不行了...
卫夫想。
魔君变得越来越强,就算动用银河之力自己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决不能让他再留在三界,留在“天涯咫尺”了。趁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摆脱三巡剑的束缚,把他封印在苍梧之境是最好的办法。
可自己的能力若是封印不住他该怎么办?
没关系,不能永远地将他封印,能封他一天两天也是好的。等苍梧之境与外界被劈开的裂痕合上了,他就再也出不来了。到那时,他就再也不能惑害世间了,他将永生永世被困在苍梧之境。因为只有三巡剑,才能从外面把苍梧之境劈开。
卫夫想着想着又低下头去,魔君目光一凛,伸手捏住了卫夫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你干什么?”卫夫艰难地动着下巴,“嘶...疼!你轻点!”
“我让你回答我!”
“回答什么?”
“为什么去苍梧之境?”
“我只是想...想...尽快救我的徒儿...”卫夫避开了魔君探询的目光。因为他在一瞬间觉得,魔君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一股从魔界带出来的可以看穿人内心真正想法的魔力,他不敢与他直视。
“你只是想快把我丢掉,保全你的招风和其他徒弟们吧。以为我不知道?呵...你以为把我扔在苍梧之境就摆脱我了?啧啧啧,年轻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要用你的脑子去考虑我所身处的境界?我应该告诉你很多次了,当我坐上魔界至尊之位的时候,现在的玉帝老头还只是个小孩儿。告诉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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